第9章 第九瓶酒
以藏的话在安的心里就像扔出一块小石子，荡出层层涟漪。
“…诶？突然问这个问题…”她的瞳孔微缩，笑容凝固在唇角。安不着痕迹地收紧了攥着杯子的手，稳了稳心神有些试探地问道：“怎么了吗…？”
“啊…”以藏有一瞬间的心虚，硬扯出来个笑容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安很像我曾经认识的一个人…嗯…所以…关于曾经的记忆，安有没有稍微想起来了些？”
尽管以藏已经在尽力小心地措辞，安还是不可制止地心慌起来，她还没准备好面对这一天的到来。
虽然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是不可避免的还是会很害怕。毕竟“早有预料”和“不愿被知道”是两个矛盾且统一的个体，就算已经做好了无数次的准备，她还是不愿意去面对。
安在害怕。
害怕大家知道了她的身份会赶她下船，更怕大家知道她一直以来都在欺骗着他们、利用他们和老爹的善良留在船上，因此被大家讨厌，不想离开这里，更不想被讨厌。
安咬着嘴唇，喉咙像被扼住，没办法发出一个音节。
她不知道到底应该回答“是”还是“不是”。
突然就不想再欺骗这群真正待她亲如妹妹的一群人了。
眼前的小姑娘一改平时每一个问题都认真回答他们的样子，罕见地沉默着低下了头，额前的碎发滑落挡住她的脸。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以藏知道那绝对不是什么好表情，他甚至觉得小姑娘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一定已经氤氲了水汽，只要他稍微说或是做出点什么她的眼泪就会“吧嗒吧嗒”掉下来。
以藏耐心地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安的回答，心下稍沉，答案呼之欲出。
一切都在向他猜测的方向发展。
罕见的发色瞳色、相似的面容、举手投足之间不经意流露出的那份熟悉感——还有那本就在七年前就该失效的“失忆”注射剂。
或者说，她根本从来没有过所谓的“失忆”。
虽然早就已经有了心理预期但以藏还是忍不住惊讶。
虽然性格并不十分相像，但是以藏几乎可以肯定，安是十九年前在南海巴苔里拉岛上见到的那位夫人的女儿。
换句话说，安是罗杰的女儿。
缘分还真是奇妙的东西。
不过她到底是怎么在世界政府的眼皮子底下活下来的呢？
安屏住呼吸，垂着眼忐忑地等待着眼前人的反应，她已经想到了以藏的很多种可能：惊讶、疑惑、不解或是愤怒——哪种都无所谓，无论哪一种都让她不知去如何应对。
然而唯独她没想到的一种可能发生了——以藏伸出手摁了摁她的脑袋，温和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既然想不起来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对吧，安？”
安一僵，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抬头看向以藏。
以藏无奈地对上安的双眼，果然如他所料，她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里已经覆上了浅浅一层薄雾，他叹了一口气，半开玩笑道：“要是让马尔科知道我把你弄哭了，我可就有一阵好日子享受了。”
一听到“马尔科”三个字，安硬生生地把眼泪给逼了回去，她抽着鼻子闷闷道：“他是讨厌鬼。”
“不要这么说嘛，”以藏失笑道：“马尔科会伤心的。”
——虽然确实是挺讨厌的。
以藏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安撇撇嘴，垂眸不再回答。
两人各自心怀鬼胎，气氛又陷入了沉默之中，好在规律作息的海贼并不多，早上的餐厅并没有多少人，剩下的也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个人略显诡异的氛围。
安有些心慌地揪弄着裙摆，不时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以藏的表情变化。她咬了咬牙，再三衡量过后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那个…”
“——安。”以藏没等她说几个字便打断了她，他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泰然自若，咬了一口面包，理所当然道：“你可是我们从小捧在手心长大的小妹妹——现在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小秘密，做哥哥的不应该替你保守吗？”
安一愣，怔怔地看着以藏。
“除此之外，”以藏挑挑眉，看着今天格外呆的小姑娘，伸手将桌子上的牛奶塞到她的手里，笑道：“别的都不重要。”以藏侧了侧头，轻声补充道：“我很抱歉，没经过你的允许就随意窥探你的过去，可以请安忘记今天发生的事情吗？”
“为什么？”安有些不知所措看着他，语无伦次道：“可是…以藏哥哥就一点都不好奇吗？我…我可是…”
“无论是谁生的，大家都是大海的孩子。”以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一边感叹“手感真好”一边补充道：“——这可是老爹的名言，很有道理吧。我们大家都是“罪恶深重之人”，老爹就是其中之首，安根本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就算大家全都知道了也没有人会在意的。”
没有人会在意的。
是啊。
大家本来就都是被这个世界讨厌的人。没有人愿意了解他们予以外界示告的残忍海贼面孔下隐藏的到底是多么善良浓厚且炽热的心。在这艘船上最不缺的就是“坏人”以及“该死的人”，可偏偏却又都是“好人”和“善良的人”，大家寄身于此享受着老爹给予他们的温情，充满希望地活着，怀着一腔热枕去拥护老爹、去拥护白胡子海贼团。
安很感激老爹给大家的温情中也有她的一份。
她呼出一口气，仰起头看向以藏，十分认真地说道：“谢谢你，以藏哥哥，今天可以请你陪我聊聊天吗？”
以藏微有意外，看着小姑娘真诚的眼神他下意识轻轻颔首。
那天以藏吃完饭后陪她聊了很久，安就像犯错误的小朋友端端正正坐在那里，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以藏的表情，一边老老实实地把自己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又为何起初隐瞒着他们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以藏。以藏至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惊讶，只有在听说安还有一个哥哥并且现在也在当海贼的时候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子承父业，果然儿子随爹女儿随妈。
他呷着烟像听故事一样听小姑娘断断续续地讲完了埋在她心里七年的过去——但他没有问安的哥哥是谁，安也没有告诉他自己哥哥的名字，两个人都很默契地直接略过了这个话题，在谈话结尾时，小姑娘犹犹豫豫地问他“要不要告诉老爹”，以藏沉吟片刻，回答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这种小事老爹压根都不会放在心上，无论你是以什么想法留下来的，但是既然选择了留下就是我们的亲人了。嘛，乐观点，说不准以后你哥哥也上了老爹的船呢。”
安一边乖巧地点头一边在心里默默反驳道：哥哥的性格才不会甘心屈人之下呢，就算对象是老爹这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事实证明以藏不愧是从封建国家出来的男人，和之国自古闭关锁国，一国只要是封建制度那便一定或多或少地带有迷信色彩，这是亘不变的道理，神学的光芒笼罩在以藏身上，给这个男人的嘴开了光。
还十分地灿烂强烈。
当天晚上安跟以藏告别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对着艾斯的悬赏单发了好一会儿呆，正当她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密集吵杂的脚步驳杂音。透过圆形的玻璃安看到外面有人陆陆续续地打开了甲板上已经关掉的灯。秉着好奇心，安推开了门，先是灯火通明的景象映入眼帘，然后就听到老爹浑厚霸气的声音响彻在漆黑如夜的大海上：“库啦啦啦啦啦——儿子们，开宴会了——”
她揉了揉被灯光刺痛的眼睛，待微微适应了便被眼前一道熟悉的身影吸引了视线——阔别二十一日之久的萨奇站在甲板上，身后是拎着大包小包的那缪儿和正在从船外一艘小船踩着网结往上爬的布拉曼克。
正在和比斯塔大笑着寒暄的萨奇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笑眯眯地对她招招手道：“哟，安，好久不见啊。”
“——萨奇哥哥！”安惊喜地对他同样挥挥手，道：“好久不见了！”
“是啊。”萨奇本来是一脸高高兴兴，下一秒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一秒转变表情，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道：“我还本想在马尔科面前气气他的，没想到他也出任务去了，真是失策啊。”
安觉得头大至极，最近不管跟谁交谈对方都会有意无意地提到马尔科，着实是有点奇怪。她眨眨眼，故意略过这个话题道：“你们怎么回来这么早呀。”
一提到这件事萨奇便有些无奈道：“我们在鱼人岛解决了他们之后甚平就收到了政府的召唤令——嘛，七武海还真是繁忙啊。”
安点点头，顺嘴接道：“然后你们就先回来啦？”
“不，离谱的事在后面，”萨奇耸耸肩，继续道：“他说去不去都没什么所谓就不去了，本来甚平要送我们回来，但是在路过一座孤岛的时候正好碰上了那个非要见老爹的“超级新人”，甚平要我们先回来告诉老爹一声，他自己留下来阻挡那个杀气腾腾的小鬼。”
比斯塔在一旁插嘴道：“啊，那个啊，前几天我跟马尔科还说到他了。那个新人确实很嚣张啊，出道没多久就盯上老爹的脑袋了。”
“诶…？”安有些惊讶道：“那老爹知道这件事吗？…不过怎么会有新人想要取老爹的首级，他很厉害吗？”
“嘛，还行吧。”萨奇不甚在意道：“反正掀不起什么大浪，资质不错，果实能力也不错，是罕见的自然系——我已经跟老爹说完了，老爹现在调转了航向说要去亲自会会那个小鬼，现在就在拿着甚平的生命卡往那边走呢。”他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稍微打量了一眼安一脸茫然的表情，话锋一转道：“等等——那个新人安不是也认识吗？就是那个，那个上次你还说是你认识的人来着。”
“？”这次轮到比斯塔懵了，他捋着胡子的手微微一顿，道：“安认识他？”
这可不妙啊。
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上次和马尔科交谈时他露出的笑容，后背一凉，不禁打了个寒颤。比斯塔的眼睛扫了扫安异彩纷呈的表情，心里一个猜疑渐渐成型，感觉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般，豁然开朗——怪不得马尔科对一个素未谋面的新人怀揣着这么大的敌意，原来安也到了该恋爱的年纪了啊。
他突然就有些同情起那个新人了。
马尔科作为一个船上公认且称职的安的监护人，确实应该去看看那个小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安也有些懵，她指了指自己，向萨奇再次确认道：“我？”
“对啊。”萨奇点点头，道：“就是那个火拳——那个叫什么艾斯的——嘶，我又忘了他的名字了，反正是那个“d”的小鬼，上次你还说你认识的。”
比斯塔在一旁附和地点点头，眸光带着怜悯。
？？！！？
等等？火拳？？艾斯？？？
安的大脑当时就当机了。
萨奇归来带给她的喜悦又被他带来的一盆凉水无情地浇灭了。
她站在原地，海风冷飕飕地吹过她。
安的心情无比复杂，白天以藏的话在她的脑海里不断循环——“…嘛，乐观点，说不准以后你哥哥也上了老爹的船呢…”
安着实有些慌张。
她突然想问问用什么样的理由搪塞即将要见面的、阔别七年已久的哥哥“这些年渺无音信”更加可信一点。
挺急的，在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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