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纳采之仪
苏妙怎么也没想到明曦找她是为了这事。
她惊讶之后,淡淡一笑,“小姐,你昨日应当也听见他们是怎么说我的。其实那两人说的也不算错,我从前的确是秦淮一带的名妓,不是什么好出身。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苏妙命薄福浅,恐难当大任。”
苏妙虽是这样说,但明曦看不出她对自己的身份有任何鄙薄之意。
之所以拒绝,无非是不想连累她罢了。
明曦心下了然,便道:“有时一个人的出身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也不该让出身成为枷锁。便是生在锦绣堆,谁又能保证往后没有落难的一日?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人之一生,不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罢了!苏姑娘,万事只凭着自己的心,何必理会别人说什么?若你心里愿意,便留下,倘或的确勉强,那我权当交了一个朋友,往后遥祝卿安。”
苏妙听了,心内一时酸涩难言。想起过去这十年,竟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不禁潸然泪下。
明曦也不安慰,只默默等她平静。
少顷,苏妙用帕子拭了泪,缓了缓心绪道:“小姐,我愿意应下这份差事。既然您高看我一眼,苏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如果小姐不怕污了耳朵,我这里有个故事,不知您可愿一听?”
明曦揣测她此番并非是想找人倾诉,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了解她的过去,免得日后真遇着什么事,被打个措手不及。
明曦不忍揭开苏妙的伤疤,何苦让她再体会一次过去的悲伤。
“苏姑娘,其实你不必如此。”
苏妙坦然笑道:“不打紧,那些事已经是‘过去’了,既然我今后跟着小姐,便最后一次提起,之后再不提。”
明曦见她执意要说,便点了点头,“那明曦洗耳恭听。”
苏妙垂眸,似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她原本是金陵当地一官宦人家的小姐,幼时也曾绫罗绸缎,呼奴唤婢。
不想十三岁时,家道中落,父母亲人死的死、散的散。
世家小姐被贩卖为妓,在秦淮一带辗转生活。
苏妙轻描淡写诉说着那段不堪的往事,面上无悲无喜。
“常言道,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苏妙道,“世人皆对‘以色事人者’鄙薄不屑,他们又如何能知道,身陷囹圄中的这群人,连好好活着都是妄想,哪敢有心思去想什么长久。”
明曦深有感触。
那些骂着青楼女子卑贱的人,何曾想过她们是身不由己?有些是被家族连累,有些是被亲人所卖
她们一个个都是有血有肉的人,又有谁甘愿沦为别人的笑柄和玩物?
不过命运弄人罢了。
苏妙叹息一声,停了许久,才艰难开口。
“我也只生了一次妄想,以为自己会有长长久久。”她望着明曦,笑了笑,“昨日街上冲撞小姐马车时,正逢我新婚不到一月的丈夫将我卖给了赌坊,为了还他欠下的钱。”
“我与他在秦淮相识。从前的客人都是冲着我的容貌来的,只有这人不一样。他数次来寻我,只同我吟诗作对,诗词歌赋。我视他为知己,觉得此人秉性纯良,可堪托付,便渐渐地起了心思。”
“我拿出三千两替自己赎身,后来就和他来了盛京。谁知成亲不过几日,他就露出了真面目,不仅骗去了我的全部积蓄,还将我卖了。”
明曦劝慰道:“姑娘饱读史书,自然明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实在不必为着薄情寡义之人,苦了自己。”
苏妙笑道:“小姐所言极是。昨日我见了卖身契还不死心,抱着最后一丝幻想,悄悄回去确认了一番,怕自己误会了他,错怪好人。不想一切都是我自欺欺人罢了,只怕第一次见我,他就没打什么好主意。别人是图色,他是图财。”
明曦道:“想开了就好。”
苏妙点头,又迟疑着摇头:“不,小姐,其实我想不开。我不在意那个男人抛弃我,他不值得我留恋。我想不开的是,为何他随手写了份身契文书,就能把我卖了。丈夫可以卖妻子,妻子可否卖丈夫?”
明曦看着一脸困惑的苏妙,不知如何回答她这个问题。
按照大盛律法,女儿是父亲的所属,妻子是丈夫的所属,他们的确有权卖女卖妻。
明曦作为一个现代穿越者,自然对这些封建糟粕嗤之以鼻。
但不可否认的是,律法确确实实存在,而且不可违抗。
她能理解苏妙的那种无力感。
命不由己。
明曦郑重道:“苏姑娘,实不相瞒,我也有与你一样的疑惑。现下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回答你。”
苏妙道:“我相信小姐。”
她想了想,又道,“苏妙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徐之效徐之效是那个男人的名字。他既然敢卖了我,就不要怪我记恨于心。他日我必十倍奉还!”
明曦赞道:“合该如此,以德报怨固然被世人推崇,但我更欣赏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两人果然十分投契。
明曦道:“苏姑娘,既然大家都是自己人,也不必那么生疏了。我见你应比我年长几岁,往后便唤你妙姐,你唤我曦妹即可。”
苏妙闻言赶紧推辞,“这如何使得?小姐是苏妙的恩人,又是赏饭吃的主家,我当不起这一声‘姐’。”
明曦笑了笑,“不过是个称呼,不用拘泥。就这么说定了,妙姐,日后妹妹的酒楼就烦请你照应了。”
苏妙只好应下。
明曦又与她细聊了之后的计划。
苏妙果然有潜质,明曦听她所言,顿觉酒楼兴盛,指日可待!
之后几日,明曦便在家中苦思经营大计,把前世见过、听过的那些招数都一一记下,想着与王语眠、苏妙讨论。
很快便到了六月初六,钦天监所言的纳采吉日。
按理,傅其琛是不需要亲自登门的。但既然他已经说了要来,便要做好万全准备。
如今大盛风气开放,男女行六礼也可见面,没有非要避着的说法。因此苏若凝早早就催着明曦装扮妥当。
明曦打着哈欠坐在正厅旁的小花厅,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苏若凝说着话。
苏若凝望着女儿,感叹道:“一眨眼你都要嫁人了。”
“娘”,明曦笑着劝慰道,“还早着呢,您不是说日子定在了明年开春吗?”
苏若凝叹道:“大殿下递来的消息是这样说的。唉!明年开春还有几个月?不过半年多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那不如我去和大殿下说说,请他另择吉日,过个三年五载再来也不迟。”明曦蹙眉,竟似真的在考虑这个可能性。
苏若凝忙道:“你这孩子,钦天监算好的日子,哪里能说改就改?况且皇家娶亲,也容不得我们提什么意见。大皇子今年都过了弱冠了,再等三年五载,你看看陛下愿不愿意?”
明曦撇撇嘴,“什么都是他们说了算。”
苏若凝闻言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小祖宗,往后嫁了人可不许再这么口无遮拦了。妄议皇家,被有心人听去,可怎么好?”
明曦拉着她的手撒娇:“女儿是那么没分寸的人吗?我就在您和爹的面前说说,旁人听不去。”
苏若凝还要再叮嘱几句,忽听外面丫鬟高声道:“三夫人,三小姐,大殿下即刻便到!”
苏若凝起身,又仔细替明曦整了整头发、衣裙,随后两人移步正厅。
不多时,傅其琛便由明鸿耀、明鸿章、明鸿显三兄弟迎着走了进来。
徐氏领着苏若凝、明曦便要跪下行礼。
傅其琛不着痕迹看了明曦一眼,只见她今日穿着一件粉色石榴裙,衬得她明艳动人,娇俏可爱。
他免了几人的礼。
待众人依次落座后,傅其琛与明鸿耀三兄弟寒暄了几句,不冷不热,进退有度。
明曦正觉无趣,盯着厅中的一盆兰花胡思乱想,忽听旁边苏若凝叫了她一声。
她望着苏若凝,疑惑道:“娘,怎么了?”
苏若凝略有些尴尬地轻声道:“殿下问你话呢。”
?
明曦这才发现,众人视线都凝在自己身上,尤其是傅其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明曦皱眉,方才她什么都没听进去,哪里知道傅其琛说了什么?
好在傅其琛没有为难她,又问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我听闻府中有一处景色甚美,王妃可愿陪本王一同赏景?”
明曦暗道,你这样问我,难道我还能当众拒绝?
“明曦自然愿意。”
未婚夫妻在长辈的允许下偶尔见个面、说说话,在大盛也不算什么出格的事情。
况且傅其琛是皇子,一屋子人谁敢阻止?
于是,明曦与傅其琛离开正厅,慢慢往花园走去。
待走到屋内众人看不到的地方,明曦便问傅其琛:“殿下,有什么事么?”
傅其琛笑道:“无事便不能同你赏景吗?”
明曦奇怪地看着他,“我相信不论是皇宫还是殿下的王府,里面的花园定然比国公府的要精致得多。”
傅其琛在心内叹息,他找明曦固然是真的有事,可明曦这话,分明是觉得自己不可能因为想和她相处而来寻她。
他只能压下涩意,道:“王妃果然聪慧,的确是有事要与你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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