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相陌然
吕未明上前敲了敲门，里面传来苍老的声音：“进来吧。”
话音未落，办公室的门由内而外打开，一位头发花白、戴着单边眼镜的老者从里面走出来，看到相南生后就移不开视线了。
吕未明弯腰对老者说：“王博士，人带过来了。”
看到相南生，王博士激动得手都在颤抖，嘴中无意识地说：“像，太像了……”
吕未明神色复杂地看了相南生一眼，不得不承认道：“是啊，何止是相貌，连性格都……”
吕未明摇了摇头，把相南生推到王博士面前，介绍道：“这位是王博士，研究院的副院长，同时也是你父亲曾经的老师，关于你父母的疑问，他会给你答案。”
相南生平静的神色终于有所波动，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会儿王博士，确认对方脸上的关心不作假，这才躬身道：“王博士您好，我是相溪望，研大生物科研系新生。”
“好，好，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王博士欣慰地说，“进来吧孩子，不用这么客气，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就好了。”
相南生被王博士亲切地拉进门，吕未明把人带到后就转身离开了，把单独相处的空间留给他们。
王博士面色和蔼，没有任何架子，进了办公室就招呼相南生坐下，还早早给他备下了热茶。
这番热情的举动搞得相南生都有点难以适从。
他们素未谋面而且非亲非故，唯一的牵连仅是十几年前父亲留下的。
相南生表面看着温顺好相处，实则心肠冷得不能再冷了，完全不相信一个人会爱屋及乌到这种地步。
只是王博士如今确实没表现出什么恶意，相南生也不好过度揣测，只得装愣应付过去。
好在这时王博士坐到了相南生对面，终于打算说正事了。
“孩子，你来这里是为了弄清楚你父母当年的事吧？”
相南生点点头，话里夹杂着难以忽视的伤感：“本来是想与他们见一面，可惜如今只能从他人嘴里听到关于他们的只言片语了。”
“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全部告诉你。”王博士不自觉放缓语气，语含安慰，他能理解相南生的感受。
相陌然是王博士最得意的门生，他天赋极高，性子不骄不躁，沉稳之余又对事业充满了热情，是天生搞科研的料子。
王博士带了他十几年，几乎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看待，相陌然出事的时候，王博士可以说是痛苦不堪。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然不愿意相信当初的事。
王博士目光渺远深邃，缓缓开口道:“这一切或许还要从十九年前一次研究合作讲起……”
那时相陌然研究的项目取得突破性进展，这是他第三次在领域做出贡献，一举拿下了当年行业内的科学奖。
与此同时，他与妻子温清芷迎来了一个小生命的诞生，那本该是他最春风得意的时光。
然而意外毫无预兆地降临。
走在行业前缘的明堂制药公司发现了一种新型D病毒，他们研究了很久迟迟没能解决，于是决定和几家技术不错的药物研究中心联手。
当时相陌然在研究院内势头正猛，这份任务自然就落到了他们夫妻身上，他们也不负众望，在短短一年时间内就将D病毒原始毒株的数据研究了大半，甚至还从病毒中提取出某种活性极强的物质。
虽然还是没能制作出疫苗，但他们已经能通过活性物质的反作用来抑制病毒繁衍。
因为实验进展一骑绝尘，明堂制药公司很快向他们夫妻抛出了橄榄枝，开出了非常丰厚的条件让他们跳槽。
相陌然夫妻并不理会对方的招揽，他们在研究院里工作多年，得到过这里的资助，也享受了诸多优待条件，最重要的是还有一起打拼过来的同事朋友，于情于理他们都不决定离开这里。
相陌然曾说过自己不会背叛研究院，哪怕他没开口，大家也知晓他的为人，不会怀疑他们什么。
可某一天他们夫妻却突然离职，什么理由都没留下就转投那家制药公司。
得知这个消息后，相陌然院内几位交情甚好的朋友当时就炸开了锅，反应最大的当属他的师弟吕未明。
他们曾信誓旦旦立下誓言，说要一起完成新能量活性的研究，只是这个项目才刚刚成立，相陌然就毫不犹豫地选择背叛。
再后来那家制药公司被爆出了拐卖儿童来做实验的丑闻，相陌然才重新回到大家的视野中，更令人不可置信的是，他竟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相陌然是那家实验室的负责人。
一时间天骄之子沦为人人喊打的科学疯子，相陌然过往所有的荣誉均被抹除，取而代之的是研究界众人的唾弃。
明堂制药公司倒闭，相氏夫妇沦为众人之矢，药物研究行业受到猛烈抨击，最后还是药物界元老级人物褚源亲自出面，才将所有乱象压下来。
王博士依然清晰地记得自己当初听到这个消息后有多么震惊，他绝不相信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学生会做出这样的事。
相陌然是个面冷心善的人，他宁肯拿自己来做实验也绝不会伤害别人，更不用说那些无辜的孩子。
这里面肯定有隐情。
只是那时候相陌然消失已久，王博士没法联系他们夫妇，也没法给他们提供帮助，他只能等，等相陌然现身给他们解释。
可惜，王博士等来了相陌然的人，却没等到他想要听的话。
那是一个寒凉的阴雨天，王博士出门去旧巷子里吃午饭，路上他习惯性地拿出手机，想看看上面有没有相陌然发来的消息。
不出意外，手机里空空如也。
王博士心情沉重，却在看向前方的时候，发现面前多了一个人。
那人撑着黑色的伞，身影高瘦，脸上不复曾经的意气与沉稳，满脸疲惫。
相陌然抬头说：“老师。”
王博士震惊道：“陌然？你终于回来了！”
“好久不见。”相陌然苦笑道，“边走边谈吧，我不能久留，很快就得离开了。”
王博士问：“什么意思？你不打算跟我们一起？”
相陌然：“我身上背负了太多罪名，回到研究院对所有人都不好，何况我现在已经没法脱身了。”
“你是不是被他们推出去顶罪了。”王博士说，“实验室的事我查过了，爆出丑闻的时候你才刚被调过去，这件事和你无关。”
“不。”相陌然摇头道，“老师，我是帮凶，不是什么无辜的人。”
“不可能。”王博士厉声反驳道，“我知道你没做过那些事，陌然，你有什么苦衷可以说出来，我们大家都会帮你。”
相陌然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深深地闭上眼：“你不必再为我说话，我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正义善良，我也有自己的私愿，为此我已经做了太多无法挽回的事。”
王博士嘴唇微抖：“难道你……”
“当初我和清芷潜心研究D病毒，却不小心让我们的孩子感染了。”想起当年的纰漏，相陌然神色痛苦万分。
“D病毒在人体内变异的速度非常快，根本不像平时实验里那样温和，我和清芷没法阻止病毒感染溪望的身体，只能选择接受明堂抛来的橄榄枝，他们许诺会给我们最好的实验条件，也会把D病毒所有的研究资料向我们公开，这些资料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我实在是……”
王博士已经听出了前因后果，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所以你真的……”
“不，我没有动那些孩子，事实上我根本不知道有这么回事。”相陌然说，“那间实验室是一位合作伙伴托我管理的，在那之前我根本不知道里面进行的是这种反人伦实验，比起这个，还有一件事更为棘手……”
说到这相陌然停住了，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也许是害怕把王博士牵扯进来。
“溪望身上的病毒我已经解决了，可问题恰恰就在这里。”相陌然冷静地说，“以目前的研究进度来看，D病毒是无解的，治好它的方法是一个禁忌，我不能说出去，为了不让溪望落入他们手中，我和清芷只能谎称他死亡，暗中把他送走，而我们会在这个漩涡里继续斗争。”
“老师，日后若是出现由我引发的难以解决的麻烦，你就去把那个孩子找回来。”
“溪望是希望，我把他留给你们，也希望在灾难来临的时候，你们能替我好好护着他。”
说完这几句，相陌然步履匆匆地离开了，消失在雨幕中。
听完这些话，办公室里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相南生表面平静，桌下的手却凸起青筋，眼底隐有暗光流动。
耳机里传来清脆的碎裂声，让他从翻涌的情绪中回过神。
相溪望起身接了一杯热水，却被耳机里传来的话吸引了所有注意力，直到被烫伤才猛然缩手，杯子也跌落下来，碎了一地。
开水全部洒进盆栽里，将那朵含羞待放的花淋焉。
他蹲下来拾起杯子碎片，心思依然不在上面，连手指不小心被划了一道口子都没留意。
看到那朵焉倒的花儿，相溪望才反应过来自己又殃及了他物，他伸手抹去叶面上的水珠，又给根系浇了水。
相溪望离开之后，那朵沾了他血的花儿缓缓直立起来，枝叶重新伸展，比原先更为茂盛，焕发出了惊人的生命力。
原本只有一朵花苞的盆栽在两分钟内开出数朵娇花，可惜没人注意到角落里这幕惊奇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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