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锦瑟还是去见了白葭，她站在病房外看着她枯瘦的模样，看着她所剩不多的时日，心底没有升起半分悲悯。她让江寻在外面等着，自己推门而入，白葭在熟睡。
她走过去，站在床边，想要不是安慰病痛对她的折磨，而是想要提前将她推进地狱的那间大门。
她静静地站在床边，等待白葭苏醒的同时，在将她审视，落在白葭脸上的目光一次比一次深刻，想要看穿她那刻深藏在身体隐秘角落的心，是否还能让人感受到丝丝热气？想要看看到底是怎样冰冷的一颗心，才能做出如此疯狂无耻的行为？
白葭确实病的很重，尽管有药物在她身体里面的死神抗拒，可仍旧传递出一种死亡的气息。或许是因为过往的揭穿，直接断了她对于生最后的那点念想。
锦瑟看着她略带凶样的面目，在想这样的人又怎么能成为一位合格的母亲？可是她忘记了，白葭也曾有张温柔的容颜，她也曾无比渴望的拉着她的衣角，想要乞求那么一点点来自母亲的关爱。
她想不起这些，不想自己去想这些。这刻，她是否无比感激白葭当年对于自己的决绝。这份决绝让她给予了她充分重新布置家庭欢乐的勇气，她在心底反而升起了另一种对于唐凯的怨念。
将自己与自己的父母调换，给予短暂而极致的疼爱，再决断的离去，这到底是愧疚的弥补？还是出于一份真心喜爱的付出？
白葭睡眠不深，她感觉到身边有人，缓缓睁开双眼，看着站在面前的锦瑟，泪水先行落下：“锦瑟。”
她抬起自己有些颤抖的手臂，想要握住锦瑟的手，却被锦瑟及时躲开：“你们为什么要偷走我？”
昨日白葭从茶室出来之后，未走多远便晕倒在了路上，是好心的路人将她送进了医院。白葭想要坐起身来，可惜现在的她太过瘦弱，就连这样的力气都没有了，又谈何要去弥补锦瑟？
“对不起。”
“对不起？我与父母分别的十多年，仅仅是你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抵消的吗？我父母这些年为我二承受的思念之苦，找寻之累又该如何安慰？”
“对不起。”不管锦瑟说什么，白葭始终都只是这句话。
“你既然偷走了我，为什么又不好好对我？小时候，长大之后，国内，国外。白葭，你至死都无法消除我对你的恨。”
“对不起。”
“别再说对不起。因为这三个字它起不了任何作用。”
“锦瑟。”白葭最终还是伸手拉住了锦瑟的手，眼中像是有乞求之事。
锦瑟愤力的推开白葭：“别碰我。”
“锦瑟，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我只是想让你来见见我。我只是想趁着自己还有力气说话的时刻，对你说声对不起。”
“白葭，你的忏悔一文不值。”
在这之后，锦瑟独自来见过白葭一面。她想要一刀下去解了自己的恨，可是江寻突然闯入，让她明白，这刀下去解决不了她的恨，只会徒增自己手中的血腥，将自己变成与白葭同样的人。
自此，锦瑟未再见白葭，直到她离逝。医院通知了锦瑟，她却未到场。只是让医院自己看着处理。就这样，白葭怨了一生，恨了一世，最后的结局便是送自己一程都没有。
或许，命运对于白葭是终归浅薄了福分。至死，她没有得到锦瑟的原谅。而那位被自己当年因为慌乱驾驶而撞死了父母的孩童她一直未能找到。她就这样，背负着锦瑟的恨，背负着自己对于那家人的愧疚，沉重的奔赴在自己死亡的道路之上。她在这条路上，一点点偿还自己今生的所有过错。
这个世上圣人少之又少，有太多的事情，不是死亡便可以消除的。临死之人，拉着生前自己有亏欠的人一一忏悔，无非只是想减轻自己死亡道路上的负担，来扫清自己新生路上的所有牵绊。可没有人去探讨过，这份原谅对于活着的人来说到底是自愿还是屈服于所谓的生死大过天的威严？
锦瑟无法原谅白葭，或许他人会说这也是在间接不放过自己。可是，她的生活并未因为不原谅白葭有过任何的不喜。她回归唐家，与江寻欢喜生活，似乎过往的一切都随着白葭的离逝而销声匿迹。然而，淡忘死去的人很容易，可要淡忘活着的人，却是不易的。
江寻与锦瑟刚回到家，便看见了坐在客厅的林美华。开门声一响起，她就从沙发上起身，走到了玄关处，看着锦瑟，如同一位做错事的孩子，极力渴望想要讨求父母的原谅。
江寻不愿锦瑟在如此时候，再去面对她与林美华之间的纠葛。对着锦瑟说道：“你先回房间。”
锦瑟路过林美华身边时，她唤道：“锦瑟。”
锦瑟没有停下脚步，直接回了屋。
看着被重重关上的房门，林美华只得期待于江寻：“江寻。”
“妈，你回去吧。”
“江寻。”
“妈，我不会去劝说锦瑟，也不会去责备她任何。”
“江寻，妈妈只是想跟她说说话。”
“妈，如果锦瑟不是唐脉，如果锦瑟就是白葭的女儿，你还会如现在这般想要修复你们之间的关系吗？”
“江寻，上次你带锦瑟来家吃饭的时候，你看见的。我只是那时还无法放下过去。”
江寻叹来了叹气：“妈，你与锦瑟之间的事情需要时间。而要不要原谅你，取决于她。”
事后，顾之薇得知了林美华与白葭所做的事情。她担忧顾之薇会将自己的所作所为牵引到江寻身上，从江寻身边带走锦瑟。
顾之薇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丢给她一句如同锦瑟曾对自己说过的话：“你是你，江寻是江寻。”
那刻，她明白了自己的狭隘，也原谅了锦瑟对于过往的不放过。
……
锦瑟归国之后对于家人的寻找，让她对亲情充满了无比的期待，她无数次的幻想过自己与家人重逢的画面。大多的场景，都是如同电视剧里面那般相拥喜极而泣。
可如今的她，却成为了这样一场亲情的逃避者。在医院，逃避唐淳，回到锦苑会逃避前往看望的顾之薇与唐潇，甚至面对他们打过来的电话，每每接通她都带有几分尴尬的神色。
在这样一份亲情的守望之中，她变得有些不同于自己的性格的忸怩与矫情。对于他们的失望的神色，她也会懊恼自己的拧巴，故而每次她总是默默的站在角落，看着他们凄然而去的身影，对自己心生埋怨。
江寻出现在她的身后，顺着锦瑟的目光往下看去，那是顾之薇想要靠近她，却又不得不离去的身影。他从身后拥着她：“锦瑟，我陪你回家好吗？”
顾之薇立在锦苑小区的大门口，回头看着自己身后的万丈高楼，她没有过多的寻找，目光便落在了站在阳台上的锦瑟身上，她笑容可掬，在锦瑟的面前幻化出了无数道灿影。每道灿影都有一双温柔而宽厚的手掌，他们在牵引着锦瑟的心房，随着门窗的打开，手掌伸进房内，托起了锦瑟多年来的梦园。
锦瑟迎着顾之薇的目光，涟涟泪光中满含笑意：“好。”
回家了。
这条回家的路，大门一直未她敞开，她却一直在远行。终于，在经历十多年的跋山涉水，她终于站在了家门口。他们喜极而泣，却未相拥。因为距离的奔跑没有超过泪水落下的速度。锦瑟站在家门前，看着家中布置的为了迎接她回家的一切景象，泪水源源不断的落下。
这个家与她记忆之中毫无差别，甚至就连门口的那两颗桂花树，还如同她小时候的那般高大，如此将一切保留原样，无非是害怕锦瑟会因为陌生而错过了回家的路。
顾之薇走过来，双手是想要拥抱锦瑟的欲望，刻眉宇间却是一份小心翼翼的克制。
这些时日来，锦瑟已经在江寻的开解之下将父母于唐凯分成了两条泾渭分明的河流，有关唐淳与顾之薇的河流，里面流淌着的全是这些年他们对于找寻自己的付出，而有关唐凯的这条河，里面有怨，却也有爱。亦如江寻所言：“锦瑟，回到父母的怀抱并不影响你怨恨唐凯或者继续爱唐凯。相反，你会得到你一直渴望的家庭温暖。”
锦瑟挪动脚步，主动的伸出自己的双手，拥抱了顾之薇，有些口齿生硬的唤了一声：“妈妈。”
顾之薇数度哽咽，几乎无法正常与锦瑟说话。她拥着锦瑟的双手在用力，似乎想要将这些年所欠缺锦瑟的温暖与拥抱一次性补偿给锦瑟。
唐淳走过来，脸上是无法拭干的泪水：“别站着了。”
锦瑟放开顾之薇，或许有了先前拥抱顾之薇的练习，拥抱唐淳就显得自然的多，呼唤也顺口而出：“爸爸。”
这会，哭的凶的人倒不是顾之薇了，而是唐淳了。这位随时都要面对死亡的人，在这刻，流下了几十年来最多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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