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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点两份餐的傻子


  8月初,依旧是袭人的热。

  唐锦瑟回了趟清云市,去看望了自己的父亲,确切地说是养父。

  她站在墓前,看着父亲眉目慈善的笑容,想起每次跟父亲在一起,自己总像是只欢快地小野马,在前面跑着跳着,而父亲总是在后面不厌其烦地念着:“慢点,慢点,小心。”

  她坐在墓碑前,想起自己与唐凯相处的时光,温软了白葭对自己的所有不喜与冷淡。

  唐锦瑟从小都做着一个梦,梦里她的四肢被绑着,像是被人扔在一处密不透风的箱子里面。她昏昏欲睡,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强烈的碰撞声,惊醒了她,她缓缓睁开双眼,却是一片漆黑。只是隐约听见有小孩在哭,不停地喊着:“妈妈,妈妈。”

  她每次从梦中醒来,总会感觉一阵压抑,仿若梦中的一切都是自己的真实经历。她记得自己第一次给唐凯摆谈梦境的时候,他笑她恐怖片看多了。可她明显在唐凯的眼中看到了一闪而逝慌乱与不安。

  唐凯原本是清云市人民医院的外科主任,他医术精湛,对于患者总是笑容和煦。他常对唐锦瑟说:“患者生病本就是件难以高兴的事情,如果我们医生再冷着一张脸,岂不是给患者增加心理负担?”

  唐凯逝世那年,本要升任医院的副院长。可就升任的前半个月,因为一场医疗事故,面对家属的无理取闹,以往总是乐观平和的唐凯,却作出了超乎往常的举动。他趁无人之际,从医院大楼的天台一跃而下,当场身亡。

  那年唐锦瑟不过13岁。接到医院通知后,她急匆匆地赶往医院,看着面容模糊的唐凯,第一次体验到了何为撕心裂肺。可身为唐凯妻子的白葭,面对唐凯的死,始终都是淡淡的表情。

  现在想来,自己记恨白葭,或许就是从那刻开始的。唐凯的死对于唐锦瑟的打击无疑是沉痛的,这相当于关上了那些年来她世界里面的唯一的那道光亮。

  她从小便天资聪颖,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智商。小学她连跳三级,更是在15岁那年一举考取了T市医科大。当医生的理想,是源于唐凯。

  如今,她撑着自己当年的夙愿一步步的走着。身后,却早已没有那道慈祥的身影,也没有那抹欣慰的笑容。

  太阳落下,照着墓碑的一角,是淡淡的暖。

  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爸,记得回来看看我。我很想你。”

  不知为何,七年来,唐凯吝啬入梦。而那个梦,却如影随形。

  ……

  唐锦瑟回了家,那幢装载着小小梦想的房屋,如今大门紧锁。院中覆满了落叶,而那株当年自己与唐凯一起种下去的三角梅早已枯死。

  她伸手摇了摇那把早已生锈的铁锁,锁孔经过多年风化,已经被焊死。就如同这间房屋的所有过往,都被牢牢封锁在了那一段破败不堪的隧道中。

  这扇门无法开启,往昔却在记忆的河流中高歌。

  她穿过斑马线,走进对面那间自己曾经常和唐凯去的食店。老板还是那位老板,只是苍老了许多。

  老板周伯认出了唐锦瑟,笑着招呼她坐下,言语透着分别的伤,也透着重逢的喜:“多少年没见你了?”

  唐锦瑟笑笑:“七年多了吧。”

  “还是照原来的口味?”

  唐锦瑟点点头。

  周伯将一碗煮好的羊肉粉端上来,专门多加了份泡白菜。以往唐锦瑟来这里吃,一碗份,足足要加三四次泡白菜。

  有次,周婶还笑她:“我们家泡白菜都快被你吃光了。”

  “没事。改日我让我爸给你送一车来。”

  周伯在唐锦瑟的对面坐下,像是父亲打量女儿那般:“这些年不好过吧?都瘦了,你爸要是看见了,不定会心疼成什么样?”

  唐锦瑟埋头吃着粉,不敢抬头。

  周伯起身返回厨台,再回来唐锦瑟的碗中又多了一大夹羊肉:“多吃点,小时候你最喜欢吃我做的羊肉了。”

  唐锦瑟不停地点头,泪落进汤中,她吃出了咸咸的味道来。

  周伯问起白葭,唐锦瑟笑容怅然,只是吃着碗中的粉。

  这些年来,不知是因为将胃饿小了的原因,还是真的对食物没有了热爱。以往吃一碗不够的她,如今不过才吃了三分之二不到便饱了。

  “不吃了?”周伯问道。

  唐锦瑟淡然一笑:“吃饱了。”

  周伯收着碗筷:“以前跟你来过的那个小伙子。你不在的这几年,他每年都会来我店里,点上两碗这样的粉。只是,每次他总会先从自己的碗中挑三分之一到另外一碗里面去。然后,再慢慢吃着,时不时地总会抬头笑着看着对面空空的座位。”

  周伯将碗筷放在池子里:“有次啊,有人还听见他说吃慢点,小心噎着。你周婶当时给我说,长的多俊俏的一个小伙子,怎么就是个傻子呢?”

  唐锦瑟自然知道周伯口中说的是谁。那个时候,每次跟江寻出去吃饭,江寻总担心一份不够她吃。所以每次都会多点一份,或者先从自己碗中挑出一部分给她,嘴上又总是笑着抱怨着:“压力大啊。”

  “要不我少吃点?”

  他总是捏着她的脸颊:“算了。我还是喜欢你肉肉的样子。”

  唐锦瑟啃着鸡腿,反驳道:“我不胖。我只是脸胖而已。”

  他看了一眼唐锦瑟纤细的四肢,再看着她自带婴儿肥的脸蛋,伸手将她圈进自己的臂弯之下:“不胖。不胖。胖了也是我的锦瑟。”

  唐锦瑟将钱放在桌子上,忘记了给周伯告别,低着头离开了。

  她站在街角,微风撕扯着她的情愫。

  锦瑟点燃了一支烟,烟雾缭绕,沉醉了她的眸。她想起了自己这七年来所经历的一切,三年的惶恐度日,一年的生不如死,三年的殚精竭虑。一路走来,仿若每步都是在历劫。

  她问自己:“现在才做缩头乌龟是不是有点得不偿失?”

  如果此时放弃,辜负的又何止是自己所经受的磨难?她从不善良,必要的时候还会表现出狠毒的成分。

  江寻因她困守七年,在打上唐锦瑟的牢笼里挣扎求生。对于林美华将对白葭的怨恨牵引到自身,她心生怨怼,时至今日也未曾消减。

  可似乎她们都忽略了,江寻也是这场悲剧的受害者。他的痛无人关照,也无人询问。

  他独自坚守在角落里,看着心底的伤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被狠狠撕开,天亮时又慢慢愈合。如此反复七年,将他性格中的温软全部消磨,以至于他都忘记了要温柔的对待自己。

  时间的伟大在于不是遗忘,而是铭记。她铭记自己与江寻的所有过往,也铭记着自己与林美华之间所产生的过所有不愉快。

  只因林美华是江寻的母亲,因此学着林美华,累及江寻。归来多日,迟迟不愿去见他。只是默默地站在角落里,看着他机械地笑,看着他落寞地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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