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甫一踏入玉兔庄界,一股子紧张凝重遂压降下来,压得珠理奈不自在。恰好路道田埂边有几只胆大的在观望迎亲队伍,珠理奈试着同她们攀谈。
“你们、都、都是蛇么,我怎么瞧你不大像……?”
“他们是,我不是,我是狐狸,你管我叫‘三千岁’——”
她不说还好,一说玉兔急得直跳脚,嘴里喊着“妈耶,是狐狸!”,变成兽身一溜烟蹿进了草丛里。
站在路边看三千岁吃瘪,白芷道:“本也是难为她们,三千岁就莫要再吓唬了。”
“我哪有吓唬,人家就是狐狸嘛。”
一把勾住白芷的肩膀,珠理奈抹去愁容,笑问:“白白,你且说你们蛇王看上了兔儿,是对是错?”
白芷肃容躬身:“我等不敢妄议王上。”
“话不是这么说的,我就问你,你爱吃兔子吗?”
“白芷更爱竹鼠。”白芷不假思索。
“那你跟哪只竹鼠看上眼了吗?”
“不曾。”
“是吧,可你们蛇王却看中了兔儿,多稀奇哇。”俊脸一凛,珠理奈来到白芷面前,话语掷地有声:“蛇后非蛇,尔等认是不认?”
单膝跪地,白芷道:“不敢不认。”
后头的蛇从蛇仆们也都陆续跪下,齐声道:“不敢不认!”
“好,你们王上的话我替她问完了。”笑逐颜开,珠理奈赶忙上前扶起白芷。
擂鼓筛锣,喜乐奏起,引得兔儿们三两结伴探出脑袋来。
“其实你认也好不认也罢,只要她当一天的蛇王,她明媒正娶的便就是蛇后。”喧嚷声里,珠理奈说道。
“可白芷心中始终有一问不得解。”白芷皱眉问道:“我族准王后当真不怕我王吗?”
“她?她爱你家王上爱得浓哩。”
玉兔庄前站着一排天女仙子般的妙人儿,谁还记得吃不吃的,全被那粉容娇面、绿鬓云鬟吸去了眼珠子。难怪蛇王喜欢玉兔儿,怪不得怪不得,此等妙人儿,谁舍得吃啊。
带头的一个妙人儿形容尤为出众,举止端和,瞥面作礼:“玉兔庄长老之女虹霓,奉我王之命在此迎迓蛇族贵客。”
拱手作揖,白芷亦谦和有礼:“白芷此番奉我王之命来贵庄迎亲。”
珠理奈虽是来插科打诨看新鲜的,礼仪也得到位。拱拱手,正欲说两句场面话,却见那自称“虹霓”的漂亮兔儿压根没看其他人,光停睇于白芷。
那眼里断无恐惧,也无张皇,只一点点透露着克制的欣喜。
白芷同蛇王三分相像的脸庞收尖于下颌,面色也是蛇的苍白,丰姿标致,腰背挺直,黑发垂落身后,绣着螣蛇纹的白袍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看上去还要比蛇王更稳重老练些,是个成熟的女人。此时此刻情绪虽不形于色,确也引了笑意。
心下隐约明了那个眼神意味什么,可现在却不是说那些风月事的时候。
“虹霓见过三千岁。”
妙人儿终于想起来还有一个俊哥儿了,珠理奈忙给她回礼过去,话说一半才醒觉,脱口便问:“你怎认得我?”
虹霓答:“广寒宫中曾有幸见过您。”
有幸不有幸的,珠理奈只觉得当日兔儿们恐怕受了不小的惊吓。
“你是虹霓,狐王对我说过,说你是只稳重的玉兔,有大家闺秀的风范。”拣了好听的话,珠理奈温吞吞地说给兔儿们听。
虹霓温雅笑道:“没想到狐王竟还记得小女子。”
“那是,狐王嘛——对了,新娘子呢?我来接她去蛇王府,这差事办不好可就跌相了。”
叫兔儿们带迎亲队伍下去好生安排招待,虹霓方道:“回三千岁的话,迎亲也有迎亲的规矩,三千岁,哦,还有这位白芷特使,需得在庄内住上三日,享过我王设下的酒宴方可迎走新娘子。”
再看白芷,珠理奈问她:“有这事?”
语气淡淡,白芷道:“距婚礼还有些日子,蛇族虽无这般习俗,来前我王却也吩咐一切尽玉兔庄之情,以贵庄习俗为先。”
这白蛇怎么回事呀,原先只觉她有着蛇普遍的冷漠,倒也不至于寡淡至此,是到了玉兔庄公事公办所以才换了副样子,还是另有其他缘由?
“哦,这样,也好,别来去太匆忙了,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应着话,珠理奈背手退至虹霓与白芷身后,便由虹霓有意无意地嘘寒问暖。
这玉兔庄山清水秀,深秋仍是春景。理奈悄无声息地变作狐身,悄无声息地溜去了哪哪处。
朝朝暮暮亦是光阴啊。
“小妹妹,河边坐,等呀等哥哥。风才起,衣摆动,不是哥哥,是杨柳……”
摇着大尾巴,珠理奈闲荡碧波青浪间,嘴里断断续续哼着随兴编的曲子。闻得见兔儿的味道,也晓得她们见了自己就跑,三千岁不管那些,三千岁是只快乐的小火狐。
口中干渴,腰间的葫芦竟没水了。又瞎摸索了一段路,狐爪拨开嫩草,显出一条明澈小溪来。
“狐君啊,圆滚滚,从不变狐身。三千那个岁啊什么都看了,她呀么她啊还不现狐身。不看也没事啊,反正圆滚滚啊圆滚滚……”
“咕咚咕咚”喝了一饱水,见周遭无人,小火狐又在清凉的小溪里滚了一滚。三千岁好吃贪玩,总有法子打发时间。
来到开阔草地,伏下四肢,小火狐昂望棉花似的白云,又低头追寻小溪的去向,嘴闲了就揪一把嫩草嚼得喷喷香。
认认真真舔完最后一根毛,清风拂过,铃铛的微响引了她全部的目光。
“你来过这儿吗?”
话问出口,无人应答,只有搔过面庞的风和不远处的溪流愿意陪着笑两声。
敞开肚皮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珠理奈深嗅芳香,再缓慢吐出。要说蓝天白云哪里都有,可那缕莫名的熟悉感始终挥之不去,平添淡淡的怀古哀愁。
十多万年前有人来到这里,出手救玉兔一族于洪灾中。而那个人,后来被老龙剜了眼,被狐帝剖了心。
即便史书里不曾提到她们三人有过交情,抽丝剥茧下却不难理清她们曾经的关系。甚至在玲奈的猜想里,湮天或许与她也有着绝不可宣之于口的秘密。
“你说你也曾是个好心的妹子,怎么就成了大魔头呢,那些老东西也是你能招惹的?我都替你不值。”
也不打算说给谁听,枕着手自言自语,想到哪说到哪。
“你说你看中我什么,因为我长得俊俏?俊俏的多着呢,蛇蛇跟我差不多大的岁数,虽不比我俊俏,却也是一等一的俊俏,你怎不找她,偏偏来祸害我?我不晓得你跟狐帝什么关系,跟我的狐王又是什么关系,但我晓得我肯定是最冤的那个。”
说到后来越说越上头,愤懑盈胸,气得小火狐开始咬空气。
不过三千岁是只快乐的小火狐,气了几百遍的事,再怎么也就那样了。
“可当个冤大头我也认了,三千岁不跟你计较,三千岁只要有她疼着爱着,就不计较许多了。”
想起她的狐王她的狐君她的女人,满心都是甜蜜。突然好想亲亲她,或是在她看折子的时候钻进她衣襟缝里。
嘿嘿。
打个哈欠翻个身,小火狐蜷尾欲要睡去。昨夜跟她的狐王闹腾得太晚,今日起得又早,三千岁,疲啊。
“三千岁在这做什么?”
好吧,三千岁还得疲着。
“哎嘿”一下翻个面,小火狐笑道:“偷懒呢,虹霓姐。”
“一转身不见了三千岁,叫兔儿们好找。”
幻化人形,拂了衣上草茎,珠理奈方问:“虹霓姐,白白呢?”
“您说的可是白芷特使?她正与我王说话。”
叫小白蛇“白芷特使”,到了小火狐就是“三千岁”了。虽说“三千岁”更亲切些,可看那不敞亮的神色,想也知道喊得越规矩,心里就越是想没规矩。
“然后虹霓姐就来寻我了?”
“我王设下酒宴,还请三千岁前去一同享乐。”
本来还挺倦累的,一听酒宴说摆就摆,珠理奈喜得止不住蹦跳,“去去去,这种好事少了谁也不能少了三千岁嘛!”
就算是兔子,也有大的小的白的黑的,玉兔一族乃兔族之首,其族长自然就是兔王。玉兔庄得仙灵之气庇佑,外族,尤其是食肉的猛兽是万万进不来的。况且曾有耳闻说玉兔一族虽不好战,却极为剽悍善战,也因此才能带领生性柔弱的兔族。
以前只以为就是个荒谬的笑话,在亲眼见到蛇王被她心爱的小玉兔踢翻在地,珠理奈这才晓得传闻不虚。
“我王听说狐族也派来特使,心中大悦。”
珠理奈摆摆手:“我不过是来凑个数的,虹霓姐且看我把事情都推给了白白哩。”
“三千岁言重了,所谓‘人到情谊到’,其他的便都是虚礼不是?”
第一次见到兔子跟狐狸讲“情谊”的,三千岁挺受用这个说法,并且愈发佩服起蛇王的好手段了。狐王与蛇王交好,派个上天入地都赫赫有名的三千岁来,既向玉兔们表了诚意,又借着婚礼向其他族群示意狐蛇之交。
场面话由老成的白芷说,三千岁没什么要说的,但酒还是一滴都跑不了。
“我看你们兔儿倒也不怎么怕我们嘛,奇了,一个个好胆量。”珠理奈不经意调笑道。
玉腕轻挽素纱,随风飘扬,虹霓腆笑:“兔儿以草果为生,狐蛇正以兔儿为食,由此兔儿怕狐蛇乃是本能不假。然修道参玄,参的是超然,修的更是本能之上的妙道大法,三千岁以为如何?”
“当日广寒宫中,兔儿们见我便瑟缩不敢动,见了蛇王更是有晕厥的。今日来玉兔庄,诚然也有胆小的,我却看见许多胆大的兔儿们敢探头,更有虹霓姐这般端和大方的。广寒的兔儿们食了那草,折损的怕不仅是寿命吧。”
抬手扶鬓,虹霓道:“只是眼下即便回到玉兔庄,若蛇王再现身,恐怕……”
“这你大可放心,她要再敢孟浪,她的小兔子定会踢她个半身不遂。”
那天也真是亲眼看到兔群中飞出一只矫健兔儿的,彩希好妹子,一脚将蛇王踢翻在地,不知是不是踢中蛇王笑穴,她不怒反笑,抱着好妹子又是亲又是抱。玉兔庄上下本来也不信这个邪的,蛇王还真是铁了心要迎兔儿为妻?又怕得罪天庭,又怕族人入了蛇穴有去无回,也没跟蛇王商量,趁她去凤仙谷的时间里赶忙送兔儿上天宫。再后来么,听说是蛇王特央狐王师姐前去搭救,蟠桃宴上一番道来,听者莫不动容。又有广寒宫中的姐妹亲眼见着蛇王与兔儿恩爱万分,遂由长老之女虹霓说通了兔王。
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不过若白芷特使现出真身呢?虹霓姐怕是不怕?我见过她的真身,是条老大老长的白蛇!还会飞!比蛇王凶多了!”
好兔儿岂能叫她唬着,端正身姿,虹霓福身相答:“如此,虹霓倒想见上一见了。”
好嘛,三千岁服了兔儿的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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