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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打横把人抱去医院


池越在一家律师事务所面试完的时候,天快黑得像泼墨了。他抓紧时间拐进辅路里,往姨妈家赶回去。但或许是天幕压在头顶上沉得他觉得胸口闷,又或许是路边的野狗吠叫得厉害。总之,他突然没由来地觉得自己心中七上八下的,一点也不踏实,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在等着自己去做,可一时又没有头绪。

        这种无端端生就的感觉,常人皆言为第六感。

        拐到广场的时候,池越见到前头有一家药店,突然想起昨天他不小心压到了薛惟肩膀上的伤,薛惟当时还倒吸了一口气,痛苦地叫了一声。后面因为一些举动,他有些慌了心神,所以一路跟着薛惟过去的时候都没有去过问薛惟肩膀上的伤。

        不知道现在薛惟肩膀的伤怎么样了?有没有上药?上次他拿回去的那堆跌打损伤的药还是在医院开的,已经好几个星期了,如果是天天用的话,瓶子也该见底了。

        想到这里,池越往前走的步伐一下子顿住,大脑还没有替他做出决定,他的身体已经先替他做出反应了——向左转,往药店进去。

        池越买了一百多块的跌打损伤药,拎着袋子直奔薛惟的宿舍。期间为了不吃“闭门羹”,他还特意用微信先给薛惟发了两句话,告诉薛惟自己现在在过去路上,让薛惟帮忙开一下楼下的铁门。但直到他走到了月巷15号,薛惟都没有回复他信息。

        池越只当薛惟是没看到,没怎么在意。巧合的是,等到了15号,那楼下的大门却没有合上,不知是被谁用一块板砖给抵住,门页正半开着。

        池越进去后直奔五楼503房,蹬蹬瞪的声响在幽静的楼道里回响着,片刻后,他才刚踏完最后一步路,心就突然咯噔一下,瞬间提到嗓子眼——眼前,薛惟宿舍的大门正半吊在门轴上,被撬开的门锁堪堪地倒挂在门柄上,门页已经穿了个大窟窿,零碎的木头散落在地上。

        遭贼了?!

        是入室抢劫,还是室内行凶?

        薛惟人呢,有没有生命危险?

        池越想起那天从赵铭家找到的那张纸条,怀揣不安地,立刻冲了进去。

        他直奔门廊,将壁灯给开了。随后目光迅速地在四周逡巡一遍,客厅、厨房、阳台通通都没有薛惟的身影,生活用品也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并没有被翻过的痕迹,光洁的地板上也没有凌乱的脚步痕迹。

        干净、整洁。没有被人闯入过的痕迹。

        池越吊起的一颗心才堪堪地往下沉了一点,那薛惟人呢?他大步地往尽头那间大敞房门的房间走过去。

        不过才几块地板砖的距离,池越却连呼吸都窒住了。他能看到房间里的床上躺着一个人。准确来说,是有一个人背朝上地陷入空调被中。是薛惟吗?他怎么了?池越下意识地往床板脚下和地板上扫过一眼。

        ……没有血。

        他使了十二分力气抬手去碰薛惟的身体,手掌心刚触碰到薛惟的胳膊,就被烫了一下。

        池越猛然间反应过来,这么个趴法,不难受吗?他坐在床上将薛惟给翻了个身,见薛惟一张脸已经烧得通红,浑身上下热得像个火炉。

        “醒醒,哥哥。”池越叫了一下,他抱着薛惟,让薛惟没骨头似的软靠在自己怀里。他探手去摸薛惟的额头,将那碍事的刘海给一并扫到边上去,“快醒醒,你发烧了,你这儿有备药箱吗,放哪里了?”

        薛惟迷瞪得睁开双眼,池越的脸在他瞳孔中放大,他还以为自己烧出幻觉来了。直到池越将他抱在怀里,那冰凉的躯体贴着他滚烫的身体,有力的手附着在他的背上,他才反应过来,是池越本人出现在这里。

        “你……”薛惟张了张嘴巴,才发现自己的喉咙被烧坏了。估计是发炎了,正灼烧似的痛着,一开口说话,声音就嘶哑得叫人压根听不清他讲什么。于是薛惟抬起胳膊去够池越的胸膛,想将人给推开,他喃喃道:“你怎么在这里……”

        池越没翻到体温计和退烧的药,便打横抱起薛惟,带着人往大门口奔出去。薛惟用仅剩的力气挣扎着,嘴里念念有词,那声音实在是太小声了,跟蚊子似的。池越便把自己的耳朵贴过去,这才听见薛惟说的话:“放开我,你过来干什么?没事请你出去……”

        池越说:“你发烧了,我带你去医院。”

        “不用,你放开我……不要多管闲事……”

        薛惟浑身滚烫,明显是烧了好几个钟头,此刻池越要带他医院,他却再三拒绝。池越忍不住怒道:“我多管闲事?对,我就多管闲事了!今天你这闲事我还真就管定了!”

        他抱着薛惟就跟抱着个火炉一样,可见薛惟烧得是有多厉害,只怕是再晚一点,就要烧成肺炎了。

        走出被锤了稀巴烂的大门,池越越发将怀中的人圈了个紧,他的心不知为何一直乱撞着——这是担心一个人的反应。薛惟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他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他想起当时在雅惠苑对面的便利店里,薛惟整个人跟失了魂魄一样杵在原地。又想起那天晚上,他带着阿星去沈蕊家,被人告知沈蕊身体不适不方便见客。

        薛惟状态不好,跟沈蕊有关,这是池越此刻百分百可以笃定的事情。

        下了楼,池越抽出手在手机上叫了辆快车。期间薛惟烧得脑袋迷糊了,他把头埋在池越的颈窝里,像个小孩一样倚靠在池越身上。

        池越将人紧紧地抱在怀里,轻声地哄道:“不难受了,不难受……车就快到了。”

        “我不要去医院……”

        “要去,你发烧了。”池越用不容拒绝的语气回道。

        “我不要去医院……妈……”薛惟抬胳膊抱着池越,逐渐开始说起胡话来,那浓重的鼻音让他此刻说出口的话有些奶声奶气,“烦死池越了,池越真烦……妈,沈……你为什么不要我?你为什么不阻止我……你真虚伪,现在还要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池越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不停地用手顺着薛惟的背,仿佛这个动作能够减缓薛惟的不适感一样,他轻声地哄道:“好,好……”

        一分钟后车抵达,载着两人直奔医院。到了医院,医生给薛惟用了吊瓶,他告诉池越,薛惟是重度发烧,需要住院。

        池越去把钱给交了,随后拎着药单往病房过去,薛惟正陷入沉睡之中。他人才走进去,就听见一阵振动的声音。

        池越下意识往自己裤兜里摸过去,没动静,不是他的手机在响。他往声源处靠近,发现声音来自薛惟。

        他俯身靠过去,从薛惟裤兜里摸走那一直在振响着的手机,看了眼屏幕上来电人的备注:姜欢愉。

        池越犹豫几秒,最终按下接听键,还没有开口,听筒里就传来一道清丽的声音:“我明天过去你那边,你现在把地址发给我,我今天发你微信你都不回我,我只好打电话过来问你了,你怎么……”

        姜欢愉话还没有说话,池越就打断了她的话头,“你好,薛惟不在。”

        姜欢愉愣了一下,随后问道:“你是谁?薛惟人呢?”

        池越想了想,说:“我是他的朋友。他现在不舒服,暂时不方便接听电话,如果你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回头我让他联系您吧。”

        姜欢愉心下一个咯噔,想起先前薛惟抑郁症发作后割腕自伤,后来又被抢救回来的事情。她立刻问道:“他怎么了?”

        池越能够听出她话里的紧张,听声音对方也许是跟薛惟差不多年纪大的女人,或许是薛惟的什么人,于是他实话实说:“他发高烧了,人在医院。”

        姜欢愉这会儿人还在鹤津,听见这句话才放下心来,她还以为薛惟又……幸好只是发高烧,人也在医院了。她斟酌两下,说:“我是他姐,多谢你将他的情况告知给我。我现在人在外地走不开,得明天才能过去穗城,今晚先麻烦您照顾一下他了。”

        池越说:“不麻烦。”

        “多谢。”姜欢愉把电话挂了,转头往自己领导的办公室走过去,她得请两天假过去穗城看一看薛惟。

        池越将电话挂断之后,看了好几眼薛惟的酷派手机。这手机实在太卡了,屏幕碎出了好几道裂痕,换作常人早就淘汰了去另寻新欢了。可薛惟为什么不换掉呢?

        是将就用着,反正手机也只是通讯工具而已,还是连换掉这部卡顿的手机的心思都没有呢?

        前者是随意,只要还可以通电话,就是还能用,没到被淘汰的时候,除非到了开不了机的地步。后者则是彻底摆烂,卡死就卡死吧,死机了就死机吧,反正已经不需要换了。

        不需要。

        池越拖过一张凳子坐在薛惟身边,看着薛惟陷入睡眠的容颜。越看越觉得这人心中压着沉甸甸的事情,否则宿舍那扇被人撬开的门要怎么解释?怎么能够发了烧连药都不吃就躺在床上等死?还有,赵铭家翻到的那张纸条又怎么解释呢?什么叫“薛惟的事,六月给我答复”?

        薛惟有什么事?

        池越想到薛惟被赵铭抢走的那两个二十八寸的箱子,那里头一定放着什么东西,否则赵铭不会去抢。

        赵铭是在找什么东西吗?如果是,他是在找薛惟的什么东西?

        此刻已经紧接十点钟了,往常这个点,阿星都下课了。这个时间点打电话给沈蕊,沈蕊应该不会没空接听。池越便掏出手机,直截了当地拨打了沈蕊的号码。

        号码还是池越主动问沈蕊拿的。

        当时他和薛惟才见面没多久,他察觉薛惟想一了百了的心思,便固执地想要将人带去医院。但薛惟执意不去,即便他霸道地将人扛到车里,薛惟也还是一直想方设法地逃走。但后来薛惟又心甘情愿地往医院过去,期间没有和他发生过一句争执;甚至他带着薛惟去一品居吃饭的时候,薛惟也一改他初见时所呈现出来的颓丧状态,坐在餐桌上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金银蛋上汤娃娃菜,还耐心地听他说完了自己童年时的一段险事;后来他带薛惟去超市置办生活用品,薛惟也没有怎么抗拒。

        薛惟这些行为都表明他暂时把一了百了的想法给抛在了脑后。而让薛惟产生这种想法,是因为——

        他敢肯定,薛惟前后的变化,跟沈蕊的出现不无干系。

        沈蕊接到电话时,正在客厅里等着阿pear做好宵夜端上桌来。见联系人号码是池越的时候,她还愣了一下,心想他联系自己做什么?

        她按下接听,还没开口,池越就开门见山道:“沈老师,薛惟发高烧了,人现在就在医院。沈老师,您能过来看看他吗?”

        不等沈蕊说话,池越又说:“我把医院地址发您微信上。”

        “等等!”沈蕊想问些什么,但池越已经二话不说地把电话给挂断了。

        沈蕊对着吵闹的电视机静默片刻,才对阿pear说道:“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她说着不等阿pear回应,大步走到玄关处,从鞋柜底下拖出一双软皮底鞋,在惟惟镇定的目光中将拖鞋蹬掉,三下五除二地套上鞋子,抓起钥匙就要往外走。

        阿pear在沈蕊说话时就已经出了厨房,见人急冲冲地,像是有什么要紧事。她猛地扑过去将沈蕊抱在怀里,咬着沈蕊的耳朵,说:“你这是干嘛去呀,不是喊肚子饿吗,我那三鲜米粉都快做好啦。”

        沈蕊亲亲阿pear的脸,回道:“我就是去个医院。”

        “去医院干什么?”阿pear将沈蕊转了一个圈,从头扫到尾,完好无缺,她疑惑道:“你哪里不舒服?我叫个私人医生过来就好,你何必跑医院去,他们的看病技术还没有我那私人医生好。”

        沈蕊垂在裤脚边的手握了握,她咬了下嘴唇,斟酌几下,说道:“我就是去医院看个同事而已,很快回来。你快回厨房弄你的米粉啦,等我回来一起吃。”她说完心虚地亲了亲阿pear的眼皮。

        他们两人之间的亲密举动从来都是阿pear主动的,沈蕊鲜少会主动亲她。阿pear目光一凝,见沈蕊不敢看着自己,眼神一直在闪躲着,便知有异。她沉吟片刻,说:“让我猜一下,你去医院是不是去看那个薛惟?”

        沈蕊的脸色唰的一下白了,她连谎都不会说了,神色已经将她内心的想法给出卖了。还不待她开口,阿pear就怒了,她说:“好啊,被我猜中了,说什么去医院看个同事而已,你就不能编个像样的理由来骗我?非要这么拙劣吗?我就那么的……”她说到这里顿时卡住。

        她确实存有那样的心思,她希望沈蕊最好一辈子都不要见到薛惟。

        她讨厌薛惟,沈蕊如果站在薛惟身边,两人上演一副母慈子孝的画面的话,她会非常的膈应。那种膈应源自于薛惟身上的另一种只属于他人的血脉,与沈蕊有关,又与沈蕊无关。

        沈蕊应当从始至终都是属于她的。

        阿pear漂亮的脸蛋上盛满怒意,夹杂着难以分辨的难受。沈蕊却看得出来,她压低声音,说:“他发烧住院,我就是想去看看……”她说完眼圈一红,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哭了,“你这么凶我,就因为他是我儿子?所以我才不能去看看他吗?你难道不知道,我这么多年都没看过他,关心过他吗……”

        “是,你当然能去看他。我有什么样理由,以什么样的立场去阻止你见他呢?那毕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阿pear说着退开半步,突然对着玄关门抬脚狠狠地踹了一下,在“砰”的一声巨响中,她厉声问道:“他是你儿子?你扪心自问,他是你想要的那个儿子吗?沈蕊,你清醒一点!他从来就姓薛!一生下来就是!他不姓沈!”

        沈蕊没有回答阿pear这段堪称质问的话,她抬袖擦掉眼泪,拧开门锁。关上门之前,她对上阿pear痛心疾首的表情,说:“对不起……”

        说完她关上户门,无视阿pear在里头疯狂砸东西的声响,踩着鞋往电梯厢里快步地走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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