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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锦瑟流年(三)


得了便宜,牧云湘便卖起乖来。她拉着他的手,与他一同进门。

        墨尘失笑。想起她词本名句信口就来,不禁问道:“你小小年纪,可知何谓一往情深、何谓相思入骨?”

        “再过几个月,我就十二岁啦!外公见着我就说,‘再过两年就该许人啦,这事儿得让我好好琢磨琢磨!’”她学完老人家的语气,又喋喋不休起来,“我阿娘最爱《牡丹亭》《西厢记》,便时常在我面前吟诵。我听着,实比那《女戒》《女德》优美动听,我闲来无事,也去诵读,久而久之已背的分毫不差,可那意思嘛——”她仍是拉着他的手,用写满疑惑的杏眸看他,“那你了?你知道吗?何谓一往情深?又何谓相思入骨?”

        墨尘修的虽是帝业德政,但诗词歌赋皆有涉猎,其中的风花雪月,自然熟记在心。

        听她反问,墨尘眸色一敛。他已经十六岁了,按祖宗规矩,已是成家立室的年纪。前日,父皇与他议婚,有意许下内阁首辅安聚知之女——安亦如。

        他与安亦如同年,除恩师李覃之女李朔溪外,便是与她相交最多。父皇问他意愿,他只觉安亦如知书达礼、温婉娴静,便答:“安小姐,很好。”

        父皇听后,喜笑颜开,“如此说来,就是同意了!那孩子,父皇见过,知书达礼,与你性子甚是相投!”

        此话,墨尘以为然。安大人为官清廉、刚正不阿。若他与安小姐真结连理,于朝局也是助益。只是,他心中平静,设想以后的生活,多是举案齐眉,他的心波澜不惊的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此时,被这小丫头反来一问,倒没来由的心口一闷。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

        牧云湘道:“这首词我学过,你没来由地念它做什么?”

        他看着仍被女孩牵着的手,轻笑,“一入宫门深似海。与我相关之事,往往牵连甚多,由不得自己做主。不由自主的事,想来也是无益。”言语中的低落,给他好看的唇角平添了一抹苦涩。

        牧云湘不解其意,“你是皇嫡子,还有什么事是不能自己做主的?”

        正说着,天音阁负责接待的管事已殷勤走来,他笑容可掬、作揖拜礼,问道:“二位贵客,大驾光临,怠慢怠慢!请问二位贵客可是来听戏的?敢问可有预约?名帖可在?”

        牧云湘一怔,“预约?名帖?”

        管事点点头,“小姐莫要见怪。只怪敝阁简陋,雅座有限,来者皆是贵客,须提前领号预约,签了名帖,方可入内!”

        佐佑一听,当即喝道:“你知道我家主子是谁吗?还敢问我家主子要名帖?我家主子大驾光临,可是你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他底气十足、嗓门又大,当即引来旁人围观。

        墨尘正要出言,斥一斥这仆从累教不改不改的毛病,便听牧云湘道:“主子还没发话,你多什么嘴!存心给主人添乱吗!”

        墨尘道:“你且退下,好生看马,再行多言,必不轻饶!”

        佐佑只得灰溜溜退到一边。

        管事仍是礼道:“天子脚下,达官显贵甚多,敝阁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是不敢有丝毫怠慢的。只是,无规矩不成方圆。这开戏前刻的功夫,指不定就来了位侍郎尚书、伯爷侯爷这样的大人物!敝阁有此规矩,也是为了各位贵客!还请多多见谅!”

        此人态度谦恭有礼,话也是句句在理,若再行争论,实属无理取闹。

        牧云湘虽莽撞随性,但也是知礼识趣之人。

        墨尘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法不阿贵,理当如此。”他看着牧云湘,原要出言宽慰,却见她咧嘴一笑。

        “准备好了吗?”明显的不怀好意。

        “什么?”他疑惑。

        “三、二、一!”话音刚落,牧云湘拉住墨尘、提气飞身,一溜烟儿闪进了人群中——

        佐佑大惊失色,“殿——公子,公子,您这是要去哪儿呀——”他提步追去,但举止笨拙,还未冲出人群,便不见了两人的踪影!

        墨尘被牧云湘拉着,一会儿双脚腾空、健步跃进,一会儿脚踏实地、并步向前。

        十六年来,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街边的景物在眼前一闪而过,一张张陌生的脸孔迎面而过,他的心也随着女孩施展的轻功上窜着悬在喉咙口,久久不能着落。

        绕过主街,牧云湘拉着他“飞”进一条不知名的小巷。

        小巷人迹罕至。穿过小巷,豁然开朗。暂停之地,是天音阁外的后巷。

        墨尘气喘吁吁,问道:“这是——”

        咻的一声,他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失重,连带着波澜未定的心脏又剧烈地跳动起来——

        待双脚落地,他已置身在亭台楼阁之中。

        牧云湘仍是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她四处张望一番,又用那双水灵灵的杏眼盯着他,“本姑娘既然来了,哪有无功而返的道理?反正,弥笙的板子我是挨定了,若再听不到这出《还魂记》,岂不更叫弥笙笑话!走,咱们听戏去!”

        她拉着他,又在天音阁的后院奔走起来。

        墨尘的心跳仍是砰砰的,心潮从未有过的翻涌!

        他看着她的背影,一手摸着自己的心跳,情不自禁地——笑了。

        他们一起躲在阁楼的大红柱子后听戏。虽然距离较远,瞧得不太真切,但梅若阑的唱腔果然名不虚传,双十年华亦堪称大师!

        “脉脉梨花春院香,一年愁事费商量。”(《牡丹亭·拾画》)

        “沈醉了九重春色,便看花十里归来。”(《牡丹亭·如杭》)

        “梦短梦长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牡丹亭·言怀》)

        墨尘听着戏,看着女孩的侧颜,霓虹灯下,她的神色随着唱词不断转换,时而着急、时而伤感、时而展颜微笑。

        “年来年去——”他喃喃自语,仿佛从今以后的日子,平添了几分色彩。

        “径曲梦回人杳,闺深佩冷魂销。似雾濛花,如云漏月,一点幽情动早。”(《牡丹亭·写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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