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鱿鱼游戏九
暑假来临的时候首尔的天气基本也就到了全年最热的时候，不下雨的时候阳光总是直剌剌的，热水一样往人身上泼。蛰伏在地底十几年后才钻出来的蝉也闹个不停，叫声吵到有时候会让人的听觉都短暂麻痹。周始撑着遮阳伞去给黄仁昊送饭，结果刚进警察厅的门还没看到黄仁昊就先被脸熟的广搜队队员给笑着打趣了，“俊昊这么白原来是撑伞撑出来的啊。又来给你哥送饭？”
周始道，“是的。外面实在是太晒了，所以就撑了伞过来，让您见笑了。”
那人又笑道，“个子高，长得帅，头脑聪明，而且还做得一手好菜，以后哪个女孩要是能嫁给你就真的有福喽。说到这，俊昊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啊？我有一个认识的后辈，人温柔又漂亮，要不要介绍给你认识啊？不是我吹，我那个后辈真的”
“他还没有毕业呢。还小，你不要对他说这种话。”黄仁昊走过来语气冷淡地打断了同事的话。他长了一张严厉冷肃的脸孔，特别是当他皱眉沉声说话的时候，就连和他同队的队友也会不由得心底微微发憷。
周始见先前和他搭话的那个广搜队队员因为黄仁昊的一句话而变得跟被捏住了后颈的兔子似的噤了声，便主动开口道，“哥，今天我给你带了参鸡汤，还是乌骨鸡炖的呢。你快尝尝，我还等着你的点评呢。”说完他率先抬脚往黄仁昊的工位走，而对方果然没再说什么，一言不发地跟了过来。
虽然黄仁昊的脸上没有明显的情绪起伏，但周始还是察觉到了对方在不高兴，而且不高兴的程度还不浅。周始见他一径沉默，只顾着埋头喝鸡汤，冷不丁地开口问他，“哥，你现在心情很不好么？是因为刚刚那位说要给我介绍女性认识的警察先生的话才这样的么？”他见黄仁昊的眼睫毛随着他的话语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微微笑道，“刚才那位警察先生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没有要和女性、交往的想法。哥，我爱你，别不高兴了好么？”
闻言黄仁昊手上一抖，汤匙差点直接掉落到地上。他攥紧了手中的汤匙，明知道对方口中的‘爱’不是他希望的那个意思，但再次开口的时候还是没有办法全然平静。他的嗓音因久违的紧张情绪而有些发涩，“怎么这么说？我没有不高兴。”
周始就笑，“放心吧。哥，所有可能会让你不高兴的事情我都不会做的。现在心情有没有好一点儿？”
对方在含笑说话的时候声音清清冽冽，隐含温柔，仿佛是春日里轻风拂过后微微晃动的盈盈湖水。黄仁昊忍不住掀起眼皮看向对方，结果刚触碰到对方的目光，他就被那双剔透的黑色眼瞳里的纯然给烫了一下。他的弟弟长得英俊且美，轮廓柔和，眼睫密长，特别是微笑时睫毛微微翕动的样子像极了鳞翅目凤蝶尾翼翩跹，漂亮得让他移不开眼，同时也让那些本不该生出的情绪堵得他心脏沉痛肿胀。
周始敏锐地察觉到了黄仁昊的情绪低落，但不知缘由。他犹豫了一下，然后问道，“哥，你怎么又不开心了啊？”
“就是突然想到了手头上正在办的案子。现场太干净了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被害者的人际关系又很复杂，处理起来很麻烦。”黄仁昊牵了牵唇角，温声道，“不谈这个了。俊昊，九月份你就要过生日了，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生日礼物？哥买给你。”
周始看出了黄仁昊是在有意地转移话题，但还是顺着他的话说道，“还有两个月呢，不急，我想好了再告诉你。哥，你觉得我这次炖的参鸡汤味道怎么样？还合你胃口吗？这个问题可供选择的答案是，”他有意逗黄仁昊开心，便故意道，“a，好吃；b，非常好吃；c，像中毒了一样好吃；d，好吃到旁边的人突然死掉都不知道。你选哪一个？”
黄仁昊闻言忍不住微微翘起唇角，“没有e选项吗？”
周始想了一下，道，“e，以上皆是。你选哪一个？”
“知道啦。”黄仁昊笑得眼角的细纹都浮了出来，“那我选e好了。”
八月下旬的一天黄仁昊在出任务的时候受伤，住进了市立医院。周始在得知消息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他推开病房门，却发现刚做完手术不久的黄仁昊并没有躺在病床上。周始穿过长廊一层一层地找，最终在医院楼顶的天台上找到了穿着病号服的黄仁昊，以及站在他对面红着眼眶质问他的尹胜贤。
“究竟是为什么？！你说啊！你知不知道你做出这样的事情被发现了是要脱掉这身警服的？！前辈，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你会”后面的质问尹胜贤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发觉了周始到来的黄仁昊皱着眉对尹胜贤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黄仁昊抬眸看向周始，他微微笑了一下，表情自然地像是被自己的搭档指着鼻子愤怒质问的人不是他一样，“俊昊，你先下去，我和胜贤还有话没有说完。”
周始闻言正要点头，却听见尹胜贤突然开口道，“不用！我和你没什么话好说的！该说的话我都已经说完了，我这就走，你好自为之！”
在尹胜贤大步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周始注意到对方发红的眼眶里也不全然是生气的情绪。他眼中最重的情绪是失望和愤怒，就好像是信仰突然坍塌，他避之不及，只能莫无可奈地去承受伤害。
黄仁昊表情淡然地走到周始身边，“走吧，我们回病房。”他伸手拉开门缓步踩着楼梯往下走，眸光在扫到尹胜贤愤然离去的背影时眼底顿时生出浓重如墨的阴翳。
周始没有追问黄仁昊他和尹胜贤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道，“哥，你才刚做完手术，不应该不待在病房随便走动的。你的伤究竟”说着他见黄仁昊一直垂眸不语，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换了个话头，“我今晚留在医院里陪你。你渴不渴？我去倒杯水给你喝。”
“不渴，你不用倒。”黄仁昊虽然心情不豫，但面对周始的时候他还是努力地牵动了一下唇角，“皮肉伤，已经缝了针，很快就可以出院了。你别担心，今晚就不要留下来陪床了。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你快回去吧。”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里，周始也不好硬要强留下来。他觉得黄仁昊可能是想要一个人待着静一静，于是便点了点头，“嗯。那哥你如果有什么事的话随时给我打电话。”
拧开病房门把手，周始在即将抬脚迈出门的那一刻回过了头。病床上的黄仁昊微垂着头，床头上方的照明灯光寂寂地打在他那张轮廓锋利面色苍白的脸上，整张脸甫然一看好像是镀上了一层浅浅的白蜡。一旁的米色窗帘没有拉上，抬眼就能看到不远处的福音教堂，福音教堂是尖顶的，角度锐利地好似要刺破夜空。周始在走出医院的时候又仰头去看，教堂顶尖上方的那个十字架渺渺遥遥，远远看过去好似一颗凝固的红色星辰。
九月初在周始忙着最后一个学期的开学事宜的时候黄仁昊突然从广搜队离职了。周始觉得黄仁昊的离职可能和尹胜贤上次在医院楼顶上同他的那番谈话有关，但尹胜贤已经在上个月月底出任务的时候中枪身亡了，他就是想要找对方打听有关黄仁昊的事也没有机会。
周始再次去找黄仁昊的时候是个阵雨过后的晴天。按下密码打开电子锁进门后周始看到黄仁昊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捧着几年前尹胜贤探他病时带来的那本梵高画册在看。一旁的窗户大开着，没收拢的窗帘高高地飘起来。清凉又湿润的雨后风大片大片地灌进房间里，触鼻可以闻到清新的植物气息以及淡淡的土腥味。
“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黄仁昊将视线从手中捧着的画册上挪开移到周始的脸上，“现在没有课吗？”
周始走过去，他垂眸扫了一眼画册上印刷的扭曲星夜后回答道，“嗯，之前的几个学期我已经把必修和选修的课都修得差不多了，所以最后一个学期时间就相对充裕一些。”他见黄仁昊在不经意间露出恍惚和怅然的神情，随口问他，“哥，你怎么在看梵高的画？我记得这幅《星夜》你以前还和我讨论过呢。”
黄仁昊闻言扯着唇角轻笑了一下，回忆道，“嗯，我记得。你当时说梵高可能是因为自己眼中的世界是扭曲的，所以画出来的世界也是扭曲变形的，他只是把他自己眼中的真实世界画了出来。扭曲的真实世界，呈现在纸上却被他人误以为是虚假世界，真是遗憾啊。”
周始抿了抿唇，问，“哥，你为什么在难过？是不是因为尹胜”
“不要问。”黄仁昊在周始说完尹胜贤的名字之前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道，“俊昊，拜托你了，不要问好么？”
周始轻轻地点了点头，“好，我不问。但是，哥，既然你已经不做警察了，那你以后不要再去做危险的事情了好么？”他在黄仁昊垂眸避开他的视线的时候将画册从他的手中抽走，然后俯身抱住了他，“哥，我一直希望你能健康平安。”
沉默良久后黄仁昊才抬手回抱住了周始的身体。在真的将人揽进怀里的时候，从对方身体传递到他身体上的热度令他从灵魂深处开始烈烈燃烧。压抑多年的情感就像是突然决堤的洪流，猝不及防地声势浩大地全涌向了他，黄仁昊一瞬间觉得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
他没有直接回答周始的问题，而是闭着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俊昊啊，我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在等着我去做。明天我就会搬家，我们暂时不要见面了，你也不要再联系我了。”
“是很重要不能和我说的事情么？”周始突然间感到一种难言的挫败感。虽然此刻他正紧抱着黄仁昊，彼此的躯体亲密无间，但他却触及不到对方隐藏在皮肤骨骼下的真实内心。只要对方不愿意对他说，他就会被永远隔离在外，无法知晓。想到这里周始抱住黄仁昊的力度又紧了紧，“那我的生日呢？生日还有几天就要到了，你真的不见我了么？”
黄仁昊伸手拍了拍周始的肩膀，嗓音轻柔地说道，“礼物我提前买给你好不好？”
周始闻言轻叹了口气，“算了，我本来就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后来九月十三号周始生日那天，黄仁昊果真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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