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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六章 忘年交


“阮相国,按您的意思,这两幅大理石屏,在如今文人看来,亦可称为画作了?这石画要如何观赏,还请相国指点一二。”奕绘看着两幅被阮元称为“春山霁雪”和“江上双峰”的石屏,也开口相询道。

        “这两幅石屏观看起来,却是不难。比如这一幅,名为春山霁雪,是因其上方纹路,蜿蜒如同碧山,下方纹路陡狭,若是将其看作流水,则可以视为冰雪初融之际的新生之水,即是初融新水,那中间这些纹路,便自可以看作白雪了。”阮元也指着两幅石画,向奕绘夫妇一一评点道:“这春山霁雪,便是此意。另一幅石画之中,其上纹路如云山缭绕,其下纹路如大江东去,故而称之为‘江上双峰’。我这些石画一一皆有名目,贝勒爷,太清夫人,您二位若是还有兴趣,我自可尽出家中石画,与二位一同观摩。”

        “阮相国,这石画本自天成,可这纯出天然之物,其中却别有一番境界,如此石画之美,非学识渊博,心境开阔之人不能得见。今日能与相国品评石画,我们也实在是开了眼了。”顾太清也向阮元称赞道:“我夫妇二人以前也看过相国诗作,相国之诗,见之如画,实在让我们心驰神往。前日我夫妇也看了相国《揅经室集》,方知相国无论学问、政事,乃至天算之道,都是一绝。如今我二人能得相国赐教,真是难得的幸事啊?”

        “太清夫人客气了,老朽文集都是十年前所订,如今也想着再出续集了。而且老朽这些年来,目力听力俱皆大不如前,旧日那些文作,却也看得淡了。”阮元也向顾太清谦辞道。

        “芸台相国说的哪里话呢?先前我和家中夫子品诗论文,时常以知音难求为憾,我家中倒是也有不少朋友,可大家都是旗人,论诗作诗之法,总是有千篇一律的不足。如今认识了云姜妹妹,只觉行文之风,都已经与之前大为不同了,云姜妹妹有此家学,自也是相国之功了。若是云姜妹妹的朋友,也能和我的朋友一同讲论诗作,吟诗联句,那这京城闺阁,才真是热闹起来了呢。”顾太清却是对许延锦颇为喜爱,便即以许延锦为由,也向阮元称赞起来。

        “太清夫人如此之言,却是我当不起了啊?”阮元也向二人笑道:“云姜的父亲算是我的学生,他德清许家从来家学深厚,云姜的母亲出于钱塘梁家,也是江南雅士,云姜入府之前,便已学得作诗之法,却并非我指教之力啊?”

        “阮相国,您方才说云姜的家人,也都是江南文风鼎盛人家,这真是太好了。”顾太清又向阮元问道:“以前和云姜品论诗文之时,云姜却也说起过,她江南家中女眷,有不少因为丈夫入京赶考,亦或为官之故,都要来京城暂居。所以我也想着,若是云姜的朋友到了,便借这蝶梦园开个诗会,到时候大家一同作诗吟咏,岂非乐事?只是若有雅集,恐扰了相国清居,是以此事还需相国允准才是。”

        “哈哈,太清夫人既有雅集之愿,我又何必扫了你们的兴呢?”阮元对于许延锦、顾太清等人集会作诗之事,显然并无不满之情,反而向顾太清言道:“我年纪也大了,和两个老妾独居,却也用不了多少地方,若是你们想用这里园子,就自管用去吧。太清夫人如此雅集心愿,却也让我想起了当年我家中夫人举办诗会之事了。只可惜我一家九省为官,总是不能多寻同好之人一聚,太清夫人能和云姜办成诗会,夫人和古霞在天有灵,也自当欣慰啊?”

        “那我们就多谢阮相国了。”奕绘和顾太清听闻阮元同意了二人和许延锦一并主持诗会一事,也当即向阮元拜谢道。

        深闺得颂令公诗,想见乾隆全盛时。

        为檝为霖真宰相,乃文乃武大宗师。

        阮元入京不过月余,便即与顾太清和奕绘相交为忘年之友。

        阮元归京之后,昔年学生、京中仰慕阮元才学之人,亦皆相继前来蝶梦园处,冀求得见阮元一面。这一日前来拜访阮元之人乃是张集馨和龚自珍,张集馨是仪征出身,阮元一直视为同乡,龚自珍才学也一直受到阮元看重,是以这次会面对于阮元而言,却也是颇为欣喜之事。

        这时张集馨正好结束了河南乡试主考之职,归京上报乡试取录之情,这次来见阮元,也将自己所录河南举人名册带了过来。阮元看着张集馨取录之人,也满意地向他笑道:“椒云此次去河南主试,这取录了不少名士啊?中州学人,如今以这蒋湘南为第一人,你这次典试,居然真的将他取录其中,不容易啊?你如今是改任了御史了?正好现在我还能兼着一些都察院之事,你现在能做御史,只要有所作为,我也自可向其他大人再行荐举,以后在京入六部,在外任道府,都是好去处啊。”

        “后学多谢阮相国提携。”张集馨也向阮元回拜道:“只是……后学还是想在翰林里做个词臣,御史道府之事,其实并非后学所愿。”

        “总是要出来的嘛?”阮元自也清楚张集馨心意,向他笑道:“你入仕终是不久,或许如今心思,和我登科那两年也差不多。你看我当年入仕,也是在翰詹文馆读书,后来出去做了学政,方知天下生民实情,又回来做了一年侍郎,户部钱谷之事方才初窥门径。再后来外任督抚,整整三十年,也是做了三十年实事啊?翰林知书固为乐事,可书中所学,若是不能得以实用,又谈何治国平天下呢?若是有道府之职出缺,我倒是希望你能够出去历练一下。”

        “那后学就先谢过相国了。”张集馨清楚阮元劝他外任道府,也是为了让他施展才干,便即再次拜谢道。

        “我听说,定庵也已经升迁了,可有其事?若是如此,我也要向你道贺啊。”阮元也向龚自珍问道。

        “是,学生多谢相国垂问,如今学生已升了……宗人府主事。”龚自珍也向阮元答道,只是听着龚自珍之语,阮元却也清楚,龚自珍显然对于这次升迁并不满意。

        “宗人府主事吗……”阮元不觉沉思道。

        “芸台相国,定庵兄这所谓升迁,在后学眼里,哪里是升迁啊?这……这和直接告诉定庵兄,他再也不能得历机要,却又有何异呢?”张集馨也向阮元打抱不平道:“相国或许不知,定庵兄当年殿试之时,言及新疆屯田之策,洋洋洒洒数千言,将国朝治疆得失流弊一一言明,还将他所念治疆之法尽数条对无遗。可他换来的是什么?是那曹振镛当年仅仅以为定庵兄楷书不得体,便将他降入三甲,定庵兄原本就是内阁中书,中了进士之后还是内阁中书,一直到去年才补了这个宗人府主事的闲差!现在曹振镛确实是死了,可外人那边,定庵兄自负其才、华而不实、不能认真做官的刻板印象,早就深入人心了。要不然就凭定庵兄十年做内阁中书的履历,如今六部大司主稿,对定庵兄而言,不也是小事一桩吗?”

        “既然如此,定庵,如今军机处那边,领班已经不是曹太傅了,不都换成文中堂了嘛?”阮元眼看龚自珍京城浮沉十余年,却始终不能得志,也想着对他施以援手,便即劝龚自珍道:“正好,我和文中堂以前也是旧识,我向他举荐你,说不定他看在我的面子上,还能听进去呢?到时候,我劝他改你去户部或者刑部做主事,总比你如今在宗人府要好些啊?”之前的道光十四年,大学士富俊也以八十六岁高龄病故,谥曰文诚,此后文孚便即补任大学士。

        “芸台相国,这件事您不知道吗?”不想这时张集馨却向阮元说道:“文孚文中堂就在前几日,已经上了致仕折子,或许再过两个月,文中堂就不在军机处了啊?”

        “是吗……那潘中堂、王中堂那边,我去帮你说说情,或许也能有办法呢?定庵,大家都知道你才学过人,若是真的就这样被耽误了,对于朝廷而言,也确实可惜啊?”阮元又向龚自珍问道,这时因富俊、曹振镛去世,内阁宰相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阮元与文孚接任大学士,两个协办大学士的空缺则被王鼎和穆彰阿补足。一时之间,四名军机大臣竟都有了大学士之职。不过阮元与穆彰阿共事不多,也只得考虑起潘世恩和王鼎二人,想着再有机会,便即向二人举荐龚自珍,总是不能让他湮没官场。

        “老师,不必了。”这时却是龚自珍主动开了口,试图劝阻阮元:“老师,学生为官这许多年,有些事,该看清楚的,也早就看清楚了。老师又何必去做这些徒劳无益之事呢?若是外人听了,又要说老师徇私,这不是学生害了老师吗?”

        阮元听着龚自珍之言,也是一时沉默,不知如何劝慰他是好。

        “定庵,你人品才学如何,我心里有数。我该做什么,我也自有分寸的。”想到这里,阮元也只能如此宽慰于龚自珍了。

        此后阮元也将龚自珍之事告诉了潘世恩和王鼎,希望二人能够重新考察龚自珍为官劳绩,择机改任。另外,阮元也特别给奕绘去了信,言及龚自珍为人峭直,宗人府多有达官贵人来往,他在宗人府容易受人欺压,希望奕绘能够劝宗人府其他官员对他宽以待之,至少先让龚自珍做几年太平京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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