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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九章 旧人之别(卢荫溥篇)


道光十三年春,阮元离开昆明之后,便即一路兼程北上,以便尽快入觐道光。眼看到了二月中旬,阮元一行也终于进入了直隶境内,这一日到了天津府静海县界,想着随行南掌贡使随行两月,奔走数千里,已有疲惫之态,阮元便也准备在静海雇募船只,这样最后一程进京之路,便可以走水路行进,无需在官道之上奔波了。

然而,就在阮元一行等待贡物装船之时,静海之北的官道上,几辆马车缓缓行驶而来,似是也要雇募船只一般。马车前行到渡口之处,便即停下,一个女子从最前面的马车之中探出身子,向渡口之处望去,而阮元也注意到了这辆马车,便即瞥了一眼,只觉那车上之人,竟是颇为眼熟。

“前面之人是……碧筠姑娘?”阮元不禁失声道,说着,自己也缓缓走上前去。车上女子自然也看到了阮元,当即下了马车,果然,这人正是卢荫溥之女卢碧筠。

“侄女见过阮伯父。”卢碧筠也上前向阮元拜道。

“碧筠姑娘,你们这一行是……难道南石兄他……”阮元疑惑之间,看着卢碧筠也比之前憔悴了许多,这才反应过来。果然,卢碧筠身后的马车之上,这时也走下一个老者,老者步履尚属从容,却只是一袭布衣,正是卢荫溥的模样。

“南石兄……”阮元眼看卢荫溥居然也出现在了静海,一时不觉百感交集,想着主动说些什么,却一直不能开口,只得先将卢家父女请入了附近驿馆之中。果然,这一年已经七十四岁的卢荫溥,已经在一月之前上表致仕,辞去了大学士之职。这一次他和卢碧筠南下,自然便是为了回归德州老家,安养余年了。而卢碧筠将父亲送回家之后,也会主动前往贾家,正式成为故城贾府的女主人。卢荫溥父女自也从阮元之处得知了孔璐华病故的消息,卢碧筠从来与孔璐华相善,想起当年二人友谊,也不觉泪湿沾襟。

“不想上次与南石兄相别,这又是十年过去了啊……”阮元看着眼前既是旧友,又是往昔政敌的卢荫溥,一时也是感叹不已,不过说到卢荫溥,总是他当年力保潘恭辰,阮元在云南方才有了一个得力的左膀右臂。想到这里,阮元也向卢荫溥道谢道:“南石兄,有一件事,我是应该感谢你的。如今的云南布政使潘恭辰,当年据说被人诬陷贪贿,是南石兄据理力争,证明了他无罪。如今他在云南办事,一切都还算稳妥,这两年我精力渐不如前,也是他帮我办理云南钱粮庶务,云南方才安定如昔。南石兄如此善举,也是为国储才了。”

“是吗?我也没想到当年一念之仁,竟会帮了你啊?”卢荫溥回想着往昔旧事,也不觉哑然失笑道:“只不过当年做枢臣的日子,是再也回不去了。如今我做了四年大学士,也自知精力衰竭,不足以再任朝廷要事,便即上表致仕,以后就在德州安度晚年了。伯元,当年的事,总是……”

“南石兄,当年的事总是过去了,金门他也在扬州平安地过了八年,如今也……也不在了,还提以前的事做什么呢?”阮元与卢荫溥一别十年,如今已是协办大学士,却也并不执著于再进一步,更何况卢荫溥也已经退隐,旧日之事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既然往日恩怨都已经无足轻重,那么如今的卢荫溥,也不过只是一位即将与自己告别的友人了。想到这里,阮元便也对卢荫溥道:“南石兄为朝廷辛劳一生,其实比我更辛苦的,如今南归,便自颐养天年吧。小弟在这里,祝南石兄身体康健,得享高寿了。”

“伯元,小心曹振镛。”卢荫溥忽然向阮元补充道。

“曹太傅吗?”阮元沉吟半晌,想着自己督滇七年,直到上一年方才加授协揆,至于大学士之职,更是迟迟不能由自己补任,或许便是曹振镛在朝中执掌枢廷的缘故,毕竟另外三个军机大臣之中,文孚和王鼎跟自己关系都还不错,穆彰阿资历最浅,与自己也没有竞争关系,那么能够限制自己,让自己长年只能困居云贵一隅之人,多半便是曹振镛了。想起这些,阮元却也不觉叹道:“是啊,曹太傅今年是……七十九岁了吧?南石兄七十四便即致仕,曹太傅如此看来,也真是身体强健之人啊,或许到了我致仕那一日,曹太傅却还是首席枢臣呢?”

“伯元,实不相瞒,如今我也看得清楚,朝廷之中,敢于任事之人,已经是越来越少了。”卢荫溥却也叹道:“四年前英和因为宝华峪的事,被遣戍齐齐哈尔,三年前蒋攸铦因为黄玉林的事,被罢官归京,结果死在路上,这些事,我看背后可都有曹振镛啊?不说别人了,康绍镛是你的学生吧?两年前做湖南巡抚,我听说编练渔船,疏浚水道,还开垦了不少新田,就这样,却被御史弹劾任内废弛,后来竟因此被罢了官。说实话,我与他们关系不深,他们升迁也好,贬谪也罢,我本无需在意,但若是从你的角度看,这些人和你之间,关系都不错吧?”

“是吗……”阮元自然也清楚康绍镛之事,可是那时他也不过有所疑惑,这时听卢荫溥之言,才隐约发现,曹振镛的许多作为,看似有理有据,却要么就是影响了自己的旧友学生,要么便是针对了十三年前,万柳堂之会时的那些总督,而自己的升迁之路也是一波三折,李鸿宾资历才望均不及自己,却能先行得到拔擢,若不是李鸿宾罢官,朝中除自己外已无可堪相位之人,这个协办大学士什么时候能够轮到自己,却也难说了。而康绍镛罢官之后,也在次年病故,未能得到更多重用。

“不过……或许刚才那些话,是十年前我就该告诉你的。如今看来,曹振镛啊……”卢荫溥看着阮元若有所思,却也向他补充道:“不说别的,仁宗皇帝在位的时候,庆太保和董太保,后来年纪也不小了,仁宗皇帝自癸酉一事之后,便即让庆太保致仕,董太保也不再常任军机处。其实那个时候,庆太保和董太保论年纪,还不如今日的曹振镛呢。哈哈,如今曹振镛所受恩遇,却是仁宗皇帝那个时候,所有人想得到,也决计得不到的了。伯元,曹振镛毕竟年纪也不小了,可你以后竟会如何,我……我还是不知道啊?如今你我骤然相遇,我这里也别无长物,就先祝你日后平安顺遂吧。”

“多谢南石兄了。”阮元听着卢荫溥之言,自也渐渐清楚,曹振镛虽是首席军机大臣,可有了这样的地位,曹振镛便果然可以说一不二了吗?显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眼看天色已渐黄昏,阮元便也告别了卢荫溥父女,自行准备北上了。至此,嘉庆末年两位枢廷重臣托津和卢荫溥,便彻底退出了朝堂,两年之后,早已致仕的托津在家中病逝,终年八十一岁,谥曰文定。而卢荫溥南归德州之后,也安度了六年隐居生活方才过世,终年八十岁,谥曰文肃。二人虽不得道光重用,却依然得以善终。

而对于这次北上的阮元而言,需要告别之人,尚不只卢荫溥这个旧日对手。二月之末,阮元入京,便即得知,此时罢官居家的那彦成,已然重病垂危,阮元大惊之下,也只得在安顿之后,便即前往那彦成宅邸探视。

看到这时的那彦成已是双目黯然,面容衰迈,再无当年二人贡院初见之时那种风采,阮元心中也是难过不已,便也向那彦成问道:“东甫兄,上次见你到现在,也不过四年工夫,你却为何成了这个样子啊?你当年又何苦执意驱逐浩罕商人,非要落个不快呢?”

“伯元,你没去过新疆,那边的事你不知道,他们这些言官御史,军机处大臣也都不知道,但我知道。若说仁宗皇帝之际,我三次遭先帝贬谪,乃是自取其咎,那这一次,我……我不认为我错了,那玉素甫的事,不过是早一日和晚一日的区别罢了。可是我对你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反正浩罕如今已然大乱,再无犯边可能,只怕以后我这件事,也就要盖棺定论了啊?”那彦成回想着先前旧事,也不觉向阮元叹息道。

这件事阮元和那彦成也都清楚,就在道光十年,那彦成回到新疆之后,想着道光虽然在驱逐浩罕商人一事上有所犹豫,但还是继续让自己担任钦差大臣,办理新疆事务,而自己通过多年对浩罕的交往,也确信浩罕绝不会轻易向清王朝屈服,进而对往来边境的商人无不严加防范,最终那彦成认定浩罕商人之中有暗自打探军事情报之人,便即将浩罕所有商人全部驱逐出境。

而此后浩罕果然以此为借口,把国中军队借给了当时还在浩罕境内的张格尔之兄玉素甫,玉素甫遂在道光十年秋天再次犯边,史称玉素甫之役,道光听闻边境有警,也只好再次派出长龄挥师西进救援伊犁,玉素甫素无才略,又不及张格尔悍勇,只是听说长龄大军逼近,便即逃遁,玉素甫之役便也如此结束。而此役之后,浩罕的外强中干也被周边邻国所知,浩罕之西的布哈拉汗国趁机进攻浩罕,与浩罕爆发了长达十余年的战争,浩罕忙于和布哈拉汗国交战,遂无力再犯新疆。就这样,新疆地区又获得了将近二十年的太平,至于下一次战乱,就不是此时的阮元和那彦成所能预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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