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五章 广州的真相(上)
而医生诊断之后,说出的言语更是让阮元有如五雷轰顶,迟迟不敢相信。
“阮部堂,您这家人啊……唉……”医生把脉之后,竟是连连叹息,向阮元道:“部堂,您不该让他去南边走这一趟啊?他今年都七十四了,平日你们或许看不出来,但实际上,他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大不如前了。这一趟去南边,前后走了得有将近上千里路,而且……他或许路上自己也没在意,有几日着了凉,早就落下病根了。这些日子天气冷热不定,本来就容易得病,他这又一折腾,可是……唉,阮部堂,小人只能给他开些祛寒补气的药,可他能不能坚持下来,以后的寿命还有多长,这些小人实在是不清楚了。”
“杨吉,杨吉,你为什么这么糊涂啊?”阮元听着医生之言,自也清楚,杨吉原本就已经年迈体衰,这次芒市之行,看似轻松,实际上却耗尽了他的精力,一时不觉哭了出来,向杨吉道:“都是我……是我不好,当时我不该放你去的,我……我当时要是再坚持一下,你又何苦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啊?你说这前几日,郑堂都走了,我……我舍不得离开你啊……”原来就在杨吉归来前两日,阮元又收到了扬州方面的一封讣告,旧友江藩这一年也因为年迈,竟而染病去世,阮元早年的朋友又少了一个。想到这里,阮元竟无论如何,也不愿去接受那个最坏的结果。
“伯元,我……我没事的。”杨吉到了这个时候,却也渐渐清醒了过来,向阮元无力地笑道:“你有什么错啊?当时我想着去帮你打探消息,早就做好了准备了,你要是敢跟我争辩,我一定辩到你同意为止,所以这一切都是……都是那什么天数吧?我……我是有点后悔了,但我也清楚,我当时哪知道今天的事啊?所以我就算再做一次决定,也还会去芒市的。你……你就别自责了,我……我好好养着,还不行吗?”可是他摔倒之后,气力早已消失了大半,这是几句话说下来,便已上气不接下气,阮元只得取了些水,喂他饮下。
“唉,既然如此,你就什么也别想了,这云南又太平了,不是吗?以前你做的事,我都让人帮你做吧,以后你就好好歇着,都七十四了,享受一下余生的安逸,不也是一件乐事吗?”阮元看着杨吉病弱之状,也是心疼不已,只好向他不住劝慰。
“哈哈,好,我就好好歇着,我保证,一定不再动弹了,成吗”杨吉饮下些水,方才恢复了力气,又向阮元笑道。
只是阮杨二人也都清楚,杨吉的身体,多半只会每况愈下,古稀之年的杨吉,也再回不到当年的样子了……
而更让阮元意想不到的是,广东方面的形势,竟与自己先前所想大相径庭。这日阮元办完公务,又回到后院来看杨吉,只是这时阮元的手上,还拿着几封书信,阮元看着书信,竟是连连嗟叹,似乎书信中所言,是根本不会发生的事情一样。
“伯元,你……你这是怎么了?是广州的信吗?广州那边,竟是发生了何事?”杨吉眼看阮元神色有异,也不觉向他问道。
“这……没什么,不过是些小事,你且好好养着,这些小事,你就不要管了。”不想阮元却强颜欢笑,试图向杨吉掩盖书信内容。
“伯元,什么小事?要真是小事,你脸上会是这个神色吗?”谁知杨吉听了,却是不依不饶,向阮元追问道:“你就别撑着了,把信里的内容跟我说说,反正这事都发生了,我看天也没塌下来嘛?”
“杨吉,你……你还是不知道这些事更好。”阮元看着杨吉之状,心中自也难过,却又担心杨吉听了信中内容,竟然气愤之下,病情恶化,还是想着把书信之事掩下,不告诉他广东真相。
“伯元,你这是怎么了?”谁知杨吉听到这里,反而向阮元怒道:“你这里的事,就算不好听,你今日也要告诉我发生了何事!你这样藏着掖着,那算什么,我不知道其中真相,不是更难受吗?你现在就把里面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我,要不然,我这病一旦治不好,那也是你给我气死的!”
“唉……”阮元眼看杨吉执着之状,终于渐渐松了口,叹道:“既然你想知道,那我遮掩亦是无用了。这是梅生和石华给我送的几封信,里面说,就在一个月前,朝廷征剿赵金龙的绿营,在连州战败了,而且,败得很惨,那赵金龙如今得势,又有许多人加入了他麾下,如今那些人加在一起,已经有上万人了……”
“连州,战败了……”杨吉听着,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又向阮元问道:“伯元,我记得你刚到广州的时候,就一直在那什么连州的地方剿匪来着,当时你说粤北已经被平定了啊?那时候还有座山,经常有人潜入为盗,那山是叫……”
“姑婆山。”阮元也不禁摇头道:“那赵金龙原本也是在三省交界徘徊不定,后来进了姑婆山想要与官军抗衡,李中堂的绿营兵,也就是在姑婆山,因为不谙地形,被赵金龙伏击,吃了败仗。”
“这……这不应该啊?”杨吉听着,却也向阮元疑惑道:“伯元,我记得你在广州的时候,一再严令各地绿营,必须训练登山作战之法,还找到了一个什么……奋勇阵,一直让他们练习来着,尤其是这姑婆山,当时你就觉得不能不防,那如今广州,怎么说也应该有些人知道其中地势啊?为什么这打起仗来,他们……他们广东那边,就像你压根没做过总督一样呢?”
“这……梅生好像知道一些其中消息,说是……”阮元知道,这件事继续隐瞒杨吉已是绝不可能,只得向他续道:“说是那李中堂到了广州,表面上看着阅兵之事都还在做,其实……阅兵之内的很多细务,已经荒废了,我走了一年以后,绿营就不再专设登山作战的兵士,三年前,奋勇阵也没人练了。尤其是这次出兵征剿赵金龙,李中堂根本不知道我还曾经在那里剿过匪,当年我用的几镇老兵,他都没用,用的全是他自以为得力的广州绿营。去的官兵又只知打赢了可以邀功请赏,甚至没有向咱们当时那样勘探地势,确认敌人驻防再行进兵,结果这一战下来,就和……就和我没在那里剿过匪是一样的了……”
“这……这李鸿宾简直丧尽天良!”杨吉听着阮元之言,登时怒不可遏,向阮元问道:“伯元,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这等窝囊废,什么事都办不好的蠢货,论哪一点都不如你的东西,能够先你一步,去当什么宰相?你还总是说他好话,说他定立章程,这些事都有功,他有功个屁!我……我想起来了,你前几日和他们说话,还一直说起什么……巡洋舟师?那玩意他会用吗?咱们当年也想过,要不要派水师绿营巡查鸦片走私,可是因为韩庆那档子事,咱们一直不敢,他……他真能做得好吗?”
“梅生他们说,那些人一般不叫巡洋舟师,而是叫水师巡船。而且……他们做得哪里好了啊?”阮元听着杨吉之言,竟似还有一件更加难以启齿之事,说什么也不愿再告诉杨吉。
“伯元,你不用对我藏着掖着,你不说,我这些年在阮家,该认的字我早就认全了,这书信我还看不懂不成?你把书信给我,我自己看!”杨吉怒道。
“算了,还是我跟你说吧。”阮元知道,吴兰修和萧令裕文中之言,其实比自己所说更加尖刻难听,既然如此,还不如自己主动转述,只得向杨吉道:“他们说,这水师巡船是我离任之后一年,李中堂在伶仃洋设立的巡逻绿营,本来是想着专门捕拿鸦片趸船,可是……又过了一年,这些水师巡船,就被走私的奸商收买了,那些人也真敢出价啊,一年给水师三万六千两银子,然后……水师多了这么一大笔横财,哪里还愿意认真剿捕那些鸦片贩子啊?这两年的巡逻,不过是做个样子,其实就是放那些人入口了。而且,洋人那边也听说了只要花钱,就能打通伶仃洋的门路,所以这一两年下来,鸦片入口之数,只怕……我们都不敢想象啊?还有,石华也从绿营那里得了消息,如今绿营之中,有人吸食鸦片,已是不能禁止……”
“沽名钓誉,无耻之徒!”杨吉也当即大骂那李鸿宾道。
“是啊,这李中堂都做了些什么啊?”阮元想到这里,也不仅感叹道:“去年听说李中堂为了加强海防,还多建了一处炮台,就在沙角炮台对面,叫大角炮台。可是……我们当时设计海防布置的时候,就已经发现,沙角炮台之处洋面宽阔,火炮未必能击中洋船,即便对岸也有炮台,一样没用啊?那里只能作为烽火台示警,何必再设炮台呢?这大角炮台,建出来又有何意义呢?”
“伯元,你还看不明白吗?这个叫李鸿宾的混账东西,他所做的一切,根本就不是为了实心办事,纯粹就是为了装点门面,到皇帝那里去邀功请赏!”杨吉想着阮元对他说起的一切,也向阮元怒道:“那厮搞得什么炮台,什么水师巡船,什么章程,表面上看,都是做了实事,就算有人来查他,看到的也只是真实存在的炮台,确是出海了的巡船,和贴在大街小巷的章程,那查他的人自然也会认为,他李鸿宾是实心办事的有功之人,皇上看着这些,也自然认为他竟然比你还要能干。这宰相之职,他就拿到手了,可是……这炮台、巡船有没有发挥实效,章程有没有执行下去,这些事只要不深究,谁也不知道其中内情,他邀功之法便即成了。至于登山兵、奋勇阵,这些对于他邀功请赏而言,有没有都无所谓,或许他把登山兵裁了,还有人认为这是清裁冗兵呢!似他这般虚伪之人,居然都能身居高位,这朝廷我看……我看……”说到这里,杨吉再也支持不住,竟是“砰”的一声摔倒在了床上,阮元向他看去之时,只见他口唇已有鲜血流出,不住喘气,已是气血衰竭之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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