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十三】
一阵凉风扑进,眯瞪睁开双眼。
等着等着居然睡着了。
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没回来?
走出营帐伸了个懒腰,发现营外火台都已熄灭,月偏下,光芒澄朗,偶有几声狼嚎远远传来。
嘶,还真是有点冷。
刚准备回帐内,余光瞥到林中一瞬飘白,定神回看,确实有三两个白影在林中飘过,我去,真这么邪乎?
满腔的好奇心驱使自己朝白影飘过的方向探去。
“啧,什么都没有啊。眼花了?”失望地嘟囔一句,准备回去。刚一转头,一张惨白的大脸挂着长长的血舌出现在眼前。
我愣愣地盯着他,心想这招是不是有些老套?摆明了故意画成这样的鬼脸吓人,一点创意都没有。
那鬼脸也发愣,不解地眨了眨眼。
要不装晕过去?我两眼一翻顺势倒地。
“切,还以为遇到对手了,原来是反应迟钝。”男人充满不屑的沙哑嗓音入耳。
又出现另一个声音,“我们都离开视线了,你还折回来吓他干什么,多此一举。”
“这两日官兵盯得紧,都没机会捞货。若能吓退他们坐实闹鬼之谈,对我们更有利些。”一双触感粗糙的手捏住我的脸来回摆弄,“诶你过来瞧瞧,这张脸看着还行,不如捡回去交差?”
“不行,他没按步骤来,出了岔子怎么办。再说我这儿还有个人呢,可没法帮你一起搬。”
“哎呀,捡回去再下药不也一样吗!来来,帮我扛到肩上。”
感觉两人正吃力将我抬起,“我靠这小子看着瘦,怎么这么沉。”
“我早就说不搬,还是女子方便。”
俩人正埋怨着,不远处传来怒喝,“干什么的!站住!”
“官兵来了!快跑!”俩人闻声立即松手逃跑。
还好是草地,这俩人。我揉着肩坐起,慕程安正好奔来,“怎么是你?”
“我差点就能跟着混进盗贼大本营了,偏你回来坏事!”
“你是说刚才那白影是……”
“是啊,我听他们的对话,应该就是盗尸的!”
“那还傻坐着,追啊!”
“追什么追,这俩人一定对地形了如指掌,早跑没影了。”我拍土起身,“你怎么回来了?”
“我在林里发现了这个。”他摊开手掌,是一枚小小的印章。
“怎么这么眼熟?”我拿过查看底部,上面还留有浅淡的试印泥,“我想起来了,这是之前我们来流民营前在集市上刻的章,随后就被七王爷送给孩子们当礼物了!这说明小柄也来过这里!”
“如此看来确实是。”他收起印章,“孩子很有可能同那些失踪的尸体一样被这些人带走了。”
“啧!”我现在十分懊悔刚才没有追上去。
“眼下着急也无用,先回去休息,天亮后再思量对策吧。”
“也只能这样了……”我垂头丧气地跟着他回了营。
又过了些时辰崔铸平灰头土脸回来,见到我俩拉耸着脸,“唉。”
“今日夜深了,天亮后再说吧。”我安抚道。
“报!不好了头儿!刚才我们发现平山墓又有一处被挖掘,尸体已被贼人盗走!”一小兵慌张跑进来禀告。
“眼皮子底下也能被他们得手!?你们都干什么吃的!”
小兵委屈,“我们奉令去搜孩子,等回过神来才发现的,被盗处就是刚才这两位挖开的李环玉墓,根本不费力。”
“……”呃,尴尬。我跟慕程安羞愧低下头。
“你先下去吧,盯紧点!留心查看贼人留下的踪迹!”
“是。”
听到崔铸平一声叹息,我开口道,“刚才在林中我好像撞到两个可疑人,他们特意扮成鬼怪模样,还说官兵查的严没机会下手一类的,十有八九就是盗贼。”
“是吗!你快跟我说说!”
……
转眼晨光熹微,鸟啼清脆。
与崔铸平交代好小柄与那两个贼人的特征后便匆忙回府。
“孩子找到没?”见我匆忙闯进书房,王爷问道。
“没有,但是查到一些线索。”我关好门,“小柄的失踪可能与盗尸案有关。”
他又皱眉,“就此打住,交给官府去查。”
“这怎么行!万一……”嗯?这一幕怎么这么熟悉,好像之前也是因为流民的实情跟王爷吵了一架,然后就被吃干抹净还禁足了。
很显然王爷也意识到了,“这回我绝对不放你去了。”
不过现在我也没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再让他把我绑起来折腾一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孩子的事我管定了。”
“上次禁足之事还没长记性是吧。”他站起身走过来,眯着眼睛笑着威胁,“我不介意再关你一次,不过这次可是关在我房里。”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荤话,我撇嘴,“这次不一样,慕程安对外称小柄已被你收为义子,我府找他是天经地义,不会有人拿它做文章的。”
“胡闹!皇室怎能随意收平民孩童做义子!”
“怎么就胡闹了,你是王爷啊!这种小事无所谓吧!”
“这不是小事!”他气冲冲坐回原位。
“四哥!”七王爷破门而入,“不好了,小凤凤被顺天府带走了!”
王爷头都没抬,“什么事。”
“凝姜死了,官府就抓走了小凤凤!还是他家伙计跑来告诉我才知道的!”
“凝姜死了?!什么时候的事?”我吃惊问道。
“凝姜昨夜突然不省人事,请仵作过来检验说已经断气了。官差认为小凤凤嫌疑最大就把他抓回去审问了!”
“抓得好,我就觉得他有问题。”慕程安走进来,一脸不屑说着风凉话,“还小凤凤,听这名字就不像什么好东西。”
呦,醋劲儿挺大啊。不过眼下也没空调侃他,“可这凝姜前两日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死了?”
“我也奇怪。”
“哎呀,甭管什么姜姜凤凤鸟鸟的了,先陪我去找宋昌明。”慕程安抓起我就往外带。
“等等,我还没跟王爷说完小柄……”
“说什么说啊,虫卵的事情要紧。再晚会儿蒲萤跟卵可能就没法用了。”
他一路拉我到宋昌明处,“老宋啊!来活儿啦!”
“来了来了!”一听有事做,宋昌明兴奋跑出来迎接,见到慕程安死拽着我,咧着大嘴开心问道,“沈护卫伤到哪了?内伤吗?是不是很严重?”
怎么会有这种巴不得别人病入膏肓还一脸兴奋的人。
“不是他,”慕程安松开手,从怀里掏出锦盒,“进屋,给你看个好东西。”
这蒲萤也真禁得住折腾,在盒里颠簸这么久,竟还活着。
在粉末中找到已经染白的虫卵,见宋昌明又伸出手指举近,我赶忙拦住,“哎,这回可不能再往嘴里塞了啊!有毒!”
宋昌明还我一记白眼,“用你说。”
他小心翼翼地将虫卵放置到桌前巴掌大的小木垫上,滴了两滴水化掉粉末,端起来细看,“不错,这颗卵还活着。”
“这也能看出来?”
“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他嘚瑟着端起木垫放置到一旁长满苔藓的盆栽里,又捻起仍乖乖在锦盒内漫爬的蒲萤,“这种萤虫对生存环境要求很高,北方没有,加上需要气候温润潮湿,应属南部江浙一带。”
“南边?这路途遥远是怎么活下来的?”慕程安问道。
“这种小虫寿命极短,不会是成虫后才被带入,应该是以卵态后期孵化的。”
“慕程安说这虫卵有毒,你知道是什么毒吗?”
“是有毒……是什么毒来着?等我一下。”他放开蒲萤,跑到书架前开始翻腾。
我看一时半会儿他是翻不到了,无奈的摇头。
“呦,它还挺喜欢这锦盒,又趴回来了。”慕程安挠有兴趣看着用细爪扒拉脂粉的蒲萤。
这也引起了我的关注,我捻起蒲萤,让慕程安将锦盒拿远些,松指后,小虫左扑右绕,最终还是落回锦盒内。这是什么情况?又好奇地试了两次,结果一致。
“有了!是能迷惑心智,在一定程度上可控制行为的精神毒素!”宋昌明端着厚书转过身,兴奋声戛然而止,“你们在干什么?”
“你过来看,这虫很喜欢趴在脂粉里!”我挥手叫他过来。
双手向后一抛,书完美砸柜落地。他屁颠跑过来也试了试,“难道,这粉里掺了蒲萤卵?”
“掺?怎么掺?”
“呃……例如晒干磨粉?或者刺破卵囊混拌?”
“你不知道啊……”我鄙夷地说。
“废话,我要是知道具体手法,不就成制这毒粉之人了!”
我们一起打量眼前这盒脂粉,“等下,这粉虽然有问题,但最多就是致人昏迷一类的吧,用多了会伤及性命吗?”
“问这干嘛?谁死了?”宋昌明一脸惊诧。
“隐韵轩一琴女。”直觉告诉我,凝姜出事与这脂粉脱不了干系。
“我也就研究出其中一些成份,或许还掺有一些我不知道的,就像这个虫卵,若不是……”
“不对,我需要梳理一下。”慕程安突然抬手打断,“京中出现盗尸案大概是什么时候?”
“上个月?”我回忆道。
“这脂粉里的各种毒剂究竟会不会致死?”
“短暂接触就会出现我们之前那种情况,若长期接触,没准儿会。尤其是掺杂在脂粉里,女人一天内补妆次数和用量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就是无法确定,是吧。”
“严谨地说,目前能确定的其可致人深度昏迷,且在特定环境手法下受人操控。”
“我有个问题啊,人死之后多久才会凉透僵硬?昨日我们摸到一女尸,肌肤柔软还带有体温,虫卵便是从她身上发现的。”我插话。
“啊?”宋昌明扭拧着脸,“你确定那是个死人?不是睡着了?”
“我们拍了,没反应啊!而且下葬之前不都要请仵作过来证实一下吗?”
“我知道了!”慕程安突然大声嚷道,转头看我,“你还记得昨晚那姑娘的名字吗?”
我皱眉在脑中搜寻记忆,“呃,李环玉?”
“走,去趟户部,找秦覃。”慕程安又拉起我要走,迈出门后还不忘回头交代宋昌明继续研究脂粉。
奇怪,他怎么比我还上心这事儿?爱管闲事的毛病会传染不成?
刚出府门,迎面撞上秦覃,没容他说半句便被我们拉下台阶,他有些惊慌,“怎么了?”
“带我们去户部,查一人。”
“查谁?我特意前来与王爷汇报进程,可否稍等片刻?”说完便抽身重新迈上台阶。
慕程安大手一捞,将他拐回,“不能,查人比较急。”
“究竟何事?”无奈随我们折返的秦覃好奇问道。
“等查到了再告诉你。”
“……好吧。”秦覃果真是个文气读书人,即使什么都不说他也不会刨根问底。
步行赶到户部官邸,慕程安让我将腰间府牌收进袖中才放心踏上台阶。
“秦大人。”门口守卫请礼,“这两位是?”
“哦,吏部调遣过来查阅调籍的。”
“好的。请进。”
如此反复介绍三次,才真正进入内殿。往来人员皆忙碌疾走神情严肃,十几张桌案与数列档柜也堆叠满溢,真是大开眼界。
绕过档柜后还有两张大桌,秦覃坐到被书本纸张埋藏仅剩边角的右侧桌前,提笔抬头,“说一下姓名。”
“李环玉。”
“唔……这个名字重名者有很多。”
“是近几天过世的年轻女子。”
秦覃提笔在纸上写好,递给一旁等候的青年,“青余,你去按照条件查一下。”
“是。”
“其实着急查此人,是与……”慕程安刚开口欲说明情况,秦覃却在桌下摆手皱眉示意不可说。
我岔开话题,“你们没有定期存收官档的地方吗?怎么这架子上都满满当当的,多不方便。”
“见笑,我们每月初都会整理一次,这月事忙,才半月便已如此。”
“户部还真是繁忙啊。”
“此部管理我朝土地人口赋税财政,事事涉及苍生天下,忙是好事。”
“嗯,您说得在理。”
如此闲聊片刻,青余手拿三折回来禀告,“符合条件者共有三人,请您过目。”
“三人?这么多?”慕程安有些诧异。
“若去除年轻女子这项,单看姓名,还会有十五人。”
“啧,这名字这么烂大街吗?我朝文字众多,怎么都这样没创意。”慕程安一脸嫌弃。
“环玉这名字,不用想也知道为何会如此受百姓追捧。”可不就是沾了前朝贵妃的光。
“这三个人里哪个长得漂亮?”
慕程安此言一出,秦覃与青余都傻楞了,先缓过精神的青余尴尬笑道,“呃,并无此项记载。”
“只三人而已,多跑两趟便可。”避免继续尴尬下去,我主动开口,“这三人户档可否借我抄录下?”
“已帮您备好,在这里。”青余从最底下抽出折子递给我,“您收好。”
我翻开一看,姓名年岁住址死因详细完整,“多谢,那我们告辞了。”
“我同你们一道。”秦覃站起主动领路。
院中遇上一人,秦覃行礼。
那人眼里泛着精光打量我们一番,笑津津问道,“这二位是?”
“吏部,特来查阅我部人员调籍。”
“吏部……”那人若有所思,“二位任职哪一司门?”
玩完,吏部有几个门我都不知道,更别说什么司门了。
只见慕程安轻松应答,“隶属考功司,司侍曹淮。前几日记录有纰漏,今日特前来查改。”
“哦?可否让我浏览一下何处有错漏?”
这人谁啊,如此追问是对我们起了疑?
“事关我部机密,尚且不便望您海涵。”
“哦,那……”
“我司事忙,改日再叙,告辞。”慕程安双手一拱,扭身离开,我紧跟其后出门。
“看不出你知道的还挺多啊。”
“那是~多跟着我,有的学呢!”他得意起来。
“切,那你说说刚才那人是谁。”就看不惯他这幅德行。
他轻哼一声,“司马濡。区区三品小吏。”
司马濡?这名字,又在考验我记忆力了。
“我知道这人,秦覃提起过,是穆御史的门生。”
“想也知道,獐头鼠目的。这种人连给我提鞋都不够资格。”
见他这副烦厌模样,我咧嘴问道,“怎么,难道你官居一品?不对啊,像陈宣民那样声名煊赫的位居一品,你再怎么战功赫赫也不可能与他齐平吧?”
他直接忽略我的提问,从我手中抽走折子翻看,“这家离我们还蛮近的,先去这里吧。”
“难道是二品?”
他被问烦了,“有这心思先放正经事儿上行不行。”
“行,行。”知趣收起好奇心,反正迟早也是要知道的,“那我们找上门问人家什么?直接问人家,嘿,你家闺女是不是被人偷了?这不上门找挨揍吗!”
“你这脑袋里一天天装的都是浆糊吧,是用屁思考问题吗?”他白了我一眼,“自然是要问脂粉的事,如果她生前用过同样的东西,就能顺藤摸瓜了!”
“摸瓜?谁是瓜?”
“你可还记得这脂粉来由?”
“哦!六王爷!他特意买来送凝姜的,一定知晓此物来源!”转眼一想,“那我们怎么不直接去问六王爷?这样不更快么?”
他无语至极,“你就能断定这东西是他买的而不是他找人做的?何况凝姜现在死了,他会大大方方承认牵连自己吗?脑子啊!糊墙啦!”
是这么回事啊。我点点头。
他似乎觉得刚才没有骂过瘾,又补充了句,“以后少跟王爷亲近,那种事做多了伤脑子。”
“啧!”
“东巷十四井斜八三,是这里了。”一路打听着寻到巷里,其实他不说这话我也能看出来,还没进巷时便听到唢呐凄厉,再看这仓黑尽白的大门外高悬奠材,一旁还站有身披黄麻的老者阴郁送接悼客。
“我觉得这里应该不是。”这摆明了还没出殡,且一看就是大户,根本不会下葬平山。
慕程安又翻开折子,“可是,只有这家看起来是能用得起那脂粉的,不信你看其他两家住址。”
我接过折子,剩下两处分别是黎安营六巷黍廿二与鄧渠营祁门三巷九四。
我指着鄧渠营那处说,“相比之下,这里的人或许用得起。”
“确实。”他点点头,“毕竟黎安营是贫民安居之地。”
“走,去鄧渠营。”
一路奔走赶到鄧渠营区地界,穿街走巷寻了许久,终于找到祁门三巷,此处静匿异常,靠边坐一老头,支了个算卦摊子。
“七二……九四应该不远了吧。”我查看一旁民户牌号说道。
“嗯,再往前找找。”
“二位留步!”说话者正是那算卦老头。
我们哪有空跟这种神道骗子周旋,不予理睬继续查看门牌。
巡了一圈,竟没有九四,慕程安看一眼那老头,主动上前问道,“您可知九四在何处?”
那老头一脸高深莫测,盯着慕程安缓缓说道,“万里血魄仇魂骨。”又看向我,“晴明世浅忠义心。”
低头扬了一卦,自言自语道,“有意思。”
“少卖弄玄虚,我只问你九四号在何处。”慕程安从怀中掏出二钱银子拍到桌上,“少不了你的。”
老头笑笑收起银子,“南向到尽头左拐出巷红门便是。”
既然知道直说不就行了,这老头。
我俩抬步朝他说的方向走去,老头突然拉住我,“阴阳仅一念,南故重归莫失本心。”
“什么意思?”我对他这番话理解不能,只觉莫名其妙,可问他,却闭眼不答。
“哎!快点过来啊!干嘛呢!”慕程安在远处招呼,我又看了老头两眼,满心疑惑离开摊位。
“这老头古怪得很。”我嘀咕道。
“算命的都这样,全凭满口玄乎套勾人钱财,甭往心里去。”
“也是。”我们拐出巷口,迈出几步果然有户红门,与框上悬挂的奠字灯笼同景格外扎眼。
慕程安上前叩门,不一会儿门蹭搓启出条巴掌宽的缝隙,一年轻男子藏着半张脸谨慎问道,“你们是谁?”
“户部堂差,可否出来谈话?”
他一听我们是官差,忙敞开门草草整理几下皱巴衣服,“二位官爷找小民何事?”
“五日前你家是否有人过世?”
“是。”他神情落寞,“我妻才进门两年,娃都没留下,生场大病撒手人寰了。唉。”
妻子?我与慕程安对视,看来也不是这家,白来一趟。
“兄弟节哀啊。”慕程安拍他两下以示安慰,朝我使眼色不等那人反应,我们便赶往最后一处——黎安营六巷黍廿二。
“虽然前两个都不是,可最后这个……”
“先去看看再说吧。”
这两区互为城内对角,相距甚远。到达黎安营时,日头已经偏下了。
“这点破事折腾了一天。”
“赶紧问问回去了,累死了。”自从进府后我就再没走过这样远的路,现在就感觉两条腿要累断了。
“到了,就这里。”院门大敞着,倒省得我们敲门了。
问了几声都没人回应,干脆走进院里,“你继续喊,我观察观察。”
他进院后便四处转悠,总共就这么几分地界堆满了柴草杂物,破败的泥墙、漏洞的门窗、衣绳上晾晒的衣物倒蛮鲜亮,与周围环境落差明显。
扒着窗洞朝里瞧,空无一人。
“你们是谁?为何出现在我家院里!”女子尖着嗓子厉声叱喝。
回望身后,出现一男一女拎着鱼肉前后进门,怒视我们。
“我们是户部堂差,过来询问一些你女儿的事情。”慕程安放下手中盖着陶缸的草盖严肃道。
“没,没什么好谈的。”男人闻言慌张,目光闪躲。
有问题。这是我的第一直觉。
“经我们核查,李环玉的死颇有蹊跷。”慕程安也看出这俩人不对,使诈套话,“是等到公堂认罪,还是现在坦白交代?”
两人交换了下眼色,立即跪地连连磕头,女人开口道,“官爷饶命啊,是是我们买通了仵作,让他宣称小女死于水溺,其实小女是被周恶霸施暴错手杀害了!他事后还给了我们五十两封口……”
“周恶霸?他人在何处?”
“逃!逃走了!出城了!说说说是要逃到株州!”男人慌张搭腔。
这谎话听着就令人发笑,从没见过逃命还要到处散播自己要去何处的人。
“那我问你,你女儿脖子上的勒痕是怎么回事!”慕程安呵斥道,此事门外已聚满闻声前来看热闹得民众,我赶紧走过去轰散并关好门。
“什么……”俩人都愣了。随后趁乱小声交流了几句。
“嘀咕什么呢!如实回答!”
“勒,勒痕,没错,就是那姓周的把我女儿勒死的!”
哪有什么勒痕,分明是慕程安随口编造的,这俩人顺坡就下铁定有猫腻。
“不光是勒痕,她身上还有中毒迹象,经检查发现是其生前涂抹面部的脂粉掺有剧毒,可是你二人所为!”
这下两人彻底慌了手脚,但仍咬紧牙关死不松口,“不,不是我们,不,不对,我们不知道什么脂粉,什么脂粉啊?我们家哪用的起那么昂贵的脂粉。”
这话彻底露馅了,既然不知是什么脂粉,又怎知价贵。
“还不肯说实话!把脂粉交出来!”
“没有!没有脂粉!”女人斩钉截铁答道。
“脂粉从何而来!”慕程安步步紧逼。
“我,我说!是……”男人眼看就要崩溃,那女子却突然起身,直扑过来拉开大门朝外狂喊,“杀人啦!官兵欺负老百姓啦!救命啊!”
喊得我脑袋嗡嗡作响,本来举棋不定的男人此时也静了下来,再不吭声。
门外看客指手画脚议论纷纷。看这情形也问不出什么了,又无法直接将这二人扣押回府,这可怎么办。
“别以为耍泼就能摆脱罪名,给你们一晚时间仔细想清楚,明日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慕程安朝我使眼色出门。
众人让出条路让我们出去。走远了些,听到有人说了一嘴,“我早就说他家有问题吧,闺女死了反倒大鱼大肉的,分明是把女儿卖了换的钱。”
“就是,今儿早上还跟我显摆她新买的发簪,那模样得意极了!”
我停住脚步,“谁说的?出来答话。”
重新围上来的众人纷纷噤声。
“只是了解一下事情,没有怪罪之意。”我解释道。
一人犹豫站出,“官爷,我,我几日前曾见到他们夫妇俩鬼鬼祟祟在巷口与一人交谈,还交换了物品,隐约见到是银白色。不出两日他家闺女便死了,我就觉得这事儿蹊跷。”
银白色,难道是装脂粉的锦盒?我追问,“可还记得那人样貌?”
“没,他们躲在暗处,我是憋急找墙角方便偶然撞见的。”
“那刚才是谁说他们是……卖女?”慕程安朝人群问道。
“我,我说的!”一中年人站出来,“我前几日在小酒馆听旁桌两人喝酒打哈哈儿,说什么还是买卖方便些,穷人们给俩钱便上赶着把人送上门,听话老实不费功夫。我猜他家这钱也是这么来的。”
人口买卖?可丢的都是尸体啊……话说在林间撞到的那两个扮鬼,言语间仿佛也是这个意思。
我俩对视,装载着同样的疑惑。
“你们有人看到这家女儿是何死状吗?”
众人皆摇头,“我们哪能看见,在家装的棺材,半天不到就发送走了,连个吹拉弹唱刚都没请。”
“是啊,要不是那棺材推出来,我都不知道他家死人了。”
街坊们七嘴八舌说着,慕程安抬手制止,“各位,你们这几日留心此户,若发现端倪便到顺天府找崔领事告知详细,听清楚了吗?”
众人点头。
“走吧。”
“嗯。”
离开黎安营,街道上灯红酒绿,回想贫民区里的灰土草墙,很难相信这两处竟同在一城。
“贫穷,当真可以令人摒弃道德人性,为求富贵不惜贩卖亲身骨肉么?”
“贫穷不会,但人的欲念会。”
我迷惑不解看向他。
“你见他家破败程度便不难理解,想必之前日子艰苦难持,在日常生计都维持不下去的人面前提道德人性,本身就是不道德的。若有生机,谁会甘心赴死。”
“我家之前仅是茅草房,连泥墙尚且不如,三餐更清淡衣裳缝缝补补过活,双亲也没将我卖了讨换银两啊。”我反驳道,“人自轻贱怎能怪世道艰难。”
他欲言又止,最后也没说出什么。
找到一家笔墨店,写封密信告知今日情况后雇人送到顺天府,嘱咐务必让崔铸平亲收。
“若真是人口贩卖,近日盗尸怪象便能解释通了。”
“那脂粉能做到让人假死?”我疑惑道。
他低头沉思,“凝姜!凝姜现在何处?”
我恍然大悟,对啊,找到凝姜查看一下不就全懂了!可是,我挠头,“七王爷没说啊……他只说凤老板被人抓走了。”
“啧……先回府,或许王爷能安排。”
我对他这话持相反态度,王爷根本不想让我们插手这件事,更别说让他吩咐人协助了。
“不过你为什么突然对此事这么上心?”奔波了一整日,才想起这事。
“有吗?”
“有啊,今儿一整天都是你在领头跑东跑西。昨日让你查看棺材时分明还心不甘情不愿的。”
“我是觉得此时有转机,能助王爷增长威望。”
“会吗?”我问道。
“你懂什么。”
“你不会是想在七王爷面前露一手吧,救他的小凤凤于水火,增长你自己的威风。”
“走开,恶心。我做什么都与那鸟的死活无关。”
回府后到书房慕程安禀告今日所获情报,苏少卿也在一旁静听。
王爷听完报告,默声写了封信,“少卿,回去将此信交与你父亲,他知道怎么做。”
“是。”苏少卿收好。
“回去吧,今日没事了。”
苏少卿看了我一眼,“好。”
看我干嘛,莫名其妙。
待苏少卿离开后,王爷开口,“官府一直未得进展,你们做得不错。程安,明日起你便可代我跟进此事,官府那边已交代左相安排了。”
“明白。”
我眨眨眼,“我呢?”
王爷没理我,朝慕程安吩咐道,“今日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慕程安压着嘴角挑我一眼,幸灾乐祸出了门。
见王爷似有似无的那抹微笑,暗叹不妙。此时无声胜有声,闭嘴装乖以求平安。
“今日玩得可高兴啊?”他主动开了口。
“还行,还行。”我讪笑。
“我好像只答应让你寻那孩子,可没让你参与此事啊,最近越发大胆,连我的命令都不放在眼里了。”
“我,我今日就是为了找小柄啊,他跟这事儿有牵连。”
“还敢顶嘴了。”他虽然笑着,但我觉得他并不是因为开心。
“你,你有事儿说事儿,你这样,我有点怕……”这阴晴不明的态度谁受得了。
“怕?我看你一点都不怕。”他走到我身前,“对你态度好了就肆无忌惮,违抗命令擅自行动,刚才还有恃无恐的问‘你呢’,怎么,还想让我安排你参与办案?”
我壮起胆子,“那,慕程安就可以,我为什么就不行?”
他话锋一转,“沈恒,你不要再做我的护卫了。”
什么意思?要赶我走?已经……厌烦我了吗?听到他说这句话心里莫名涌起一股酸痛。
心里有些发慌,“我收回刚才那句话,我不查了,你别……”
他两眼直勾勾盯着我,仿佛在观察我的面部变化,又缓缓说道,“踏踏实实在府里享受恩宠就好。”
原来不是要赶我走,暗自松了口气。不对!“那我不就成名副其实的男宠了吗!那怎么行!男子汉大丈夫立世要有所作为,成日被人搂搂抱抱活着还有什么趣味!我不要!”
“就你那几下,我真不指望你能保护我。”
“再不济,遇到危难时,还是可以为你挡上几剑的。”我努力证明自己身为护卫的价值。
“那便是要了我的命。”
见他满目柔情,脑中灵光一闪,“我知道了,你又想哄骗我做那种事吧!”
小样儿,被我识破了吧,心里沾沾自喜。
他无奈仰头叹息,“怎么就……如此不解风月柔情呢?”
“风月……”我拉上他,迈步至庭院中央,指着夜空那轮圆月,“我回府路上便在想,今日是月圆之日,定要拉着你一同观赏,以后我们每月十五,都要在一起赏月,如何?”
他笑得比那月光还要明媚,“好,我答应你。”
月影柔和,落在他身上仿佛披了一层银纱,无比圣洁,目光被他牵引着,一时情迷难抑,主动环上去,落吻之前为自己寻了个理由,“口说无凭,我给你盖个章。”
他扬起嘴角凑过来,“随你。”
本来主导权掌握在自己这方的,莫名被他夺了去,等回过神来整个人都贴靠在他怀中。被他嘲笑道,“只是亲几下腿就软了?”
“从昨日就东跑西颠,正经饭都没吃上几口,又累又饿腿软很正常啊!”我这样说,还以为能讨到几句宠哄,结果他大掌一挥重重拍到我左臀上,隔着三层布料仍能感到辣疼,“让你不听话,活该。”
我推开他,呲牙咧嘴揉着痛处,“太过分了。”
“过分?”他邪笑,“走,带你回房。我给你准备了些新鲜糕点,都是外域新进的制法。”
听到有糕点可以吃,饥饿感倍增,催促道,“那还等什么,快走。”
等真面对那满桌各式糕点,迫不及待伸手去抓时,却被他拍痛委屈缩回手,“干嘛,不说是为我准备的吗?”
“今日只能看,不能吃。”
“啊!?太过分了!哪有你这样折磨人的!”
“还说我过分,那明日也不许吃。”
“……”我盯着他,摆出谄媚奉承嘴脸,“不过分,一点都不过分,您器宇轩昂英明睿智大人大量还非常有爱心,一定不忍心让我受饿。”
“嗯。”他满意地点点头,“还学会阿谀奉承口是心非了,后天也不许吃。”
行,算你狠。咬紧后槽牙,现在已经不是吃不吃的问题,而是关乎今后颜面尊严的关卡,如此处处受制于他那以后还不净受欺负?同为男人被他压在身下就算了,连日常都被打压还了得?哼,小看我,真当我没办法呢?
手臂背后松开腰封,随意一撇,扯开衣襟露出大片胸膛起身侧坐到他腿上,挑出食指沿他唇部至下划过喉结惹他吞咽,定到他胸前摊掌轻揉,贴近他耳侧轻嫚吐气唤他名字。
他果然如预想那般经受不住挑逗,伸手过来被我一把拦住,见他错愕正中下怀,我学他方才神情,“王爷,今日只能看,不能摸。”
他发现自己被以牙还牙,不怒反笑,“你以为这样我便会顺你意?”
我向下瞄他腿间,笑他,“嘴硬。”
“不妨谈谈条件?”
“喂我一口,味儿正就许你摸一下。”放心,我绝对会说难吃,要让他也好好体验受人折磨的滋味。
他勾起嘴角捻过一块送过来,不愧是新进的制法,味道绝了。
“好吃吧?”
“嗯……难吃。”我舔净嘴边残渣,“再来一块别的。”
他顺我目光指一盘桃仁酥饼,“要这个?”
“不,它旁边那盘带椰丝的,要顶上那块大的。”
他加深笑容拿起软糕,“来,张嘴。”
嗯,这个比刚才那个还好吃,糯糯的还有股特殊的清香,新鲜。
“不错吧?”
“一般,不是很合我口味,这批进贡不行。”我抿嘴小心回味,还想再尝尝,“也没吃出什么味儿,再来一块。”
他听话又拿来一块,却递到自己嘴边咬住,眼角带笑一副挑衅姿态。
切,才不要如此轻易便宜他,自己伸手去拿新的,他直接将我抱起离开食桌,强行将他那块塞过来,罢了,何必跟美食过不去,随他抱至塌上一抛扑上来,“方才这块味道一定合你口味。”
四目相对,一起笑出声,“确实。”
(删减内容:抱到席梦思恩恩爱爱一大段后睡着了……然后……)
“你在做什么?!”一声怒吼惊人回神。
“爹?!”看清床边怒目圆瞪之人,不由心惊,“你……怎么……”
“逆子!不知廉耻!”
“恒儿,你怎么能这样……真是丢尽了家族的颜面!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孩子!”母亲也出现在一旁,掩面痛心疾首。
“不,不是的!”我想起身解释,却被王爷牢牢束缚着,眼前的一切他似乎都看不到,仍不停地闯进我的身体。
“他是我的!你怎么可以抢走我的人!把他还给我!”沈逸突然出现,上来拉拽我。
我被拖摔到地上,他们围上来,耳边充斥着无比刺耳的辱骂之言。无助地抱头堵耳乞求着,“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你做出这丑事,还怕人说么!下贱!”
“你把我们都忘了!只顾自己享乐,我们魂魄不安!”
“看看你自己是什么放d样子!那可是个男人!”
“恶心!”
“不要再说了……放过我……饶过我吧……”
“沈恒?沈恒?醒醒!怎么了?”
“啊?”我清醒过来,环视四周,是梦,原来是梦。
“你怎么了?睡得好好的突然浑身发抖,还不住地呼喊求饶。做噩梦了?”他担忧地探问。
手还在发颤,“没,没事。”
“你看起来很有事。”他抱我入怀,虚实之间难断对错,下意识推开他蜷缩到一角,“别……别碰我。”
他靠过来,伸手拉我,“怎么了?”
“不要碰我!!”紧闭双眼声嘶力竭,“我真的承受不住了!”
他显然被我突然的咆哮震住,但又立即扑上来不顾反抗死死抱住,“你冷静点!”
无论怎样挣扎,他都不肯松减丝毫,慢慢地我也冷静下来,他见我能听进去话语了,开口说道,“无论你梦里看到、听到任何都是假象,都是不存在的,你不要被幻象蒙蔽了心智。”
“不,都是真的,我的所作所为令他们魂魄不宁,是我不对不起他们!”
“谁对你说什么了吗?”他对我突然发疯般的举动迷惑不解。
没有,没有人对我说什么,我以为我放的下,认为自己能抛开一切忠心追随王爷,但显然做不到,那次听琴入幻所见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其实心里很清楚,今日梦境不过是埋藏在心底的魔魇在日渐扩散。
“沈恒?”他轻晃我。
我叹了口气,“我没事了,放开我吧。”
“不,我不放。你会离开。”
“我不会走。”
“我不信,我真的怕,就允许我抱着你好不好?”他几近哀求的语气触动心肠。
罢了,只我一人承受就好,何必把他牵扯进这些惊忧与痛苦之中。
“睡吧。”只要我再多努力克制些心绪,就会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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