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教授病危
几家大人到南一渠一看,虞松远和陈岚正在有条不紊地戽着水,生龙活虎的样儿。见四个大人来了,也不停歇。虞新民脱衣服下水,说,“你们吃晚饭,我和你柱叔干。”虞新河也下水,又加了一只大桶,与陈老师两人也开始戽。
兄弟四人轮流吃饭,于月月烧的辣鱼,贴的玉米面饼子,又咸又辣,太香了,三人吃得满头大汗。舒同却忽然无声地流开了眼泪,泪珠扑哒扑哒地往下掉。
三人都愣住了,虞松远一下就明白了,心里一阵心酸。他扔下饼子,抱着舒同的头说,“好弟弟,我大和小爷也都拿你当儿子的,你不孤单。我们都是你的好兄弟,坚强起来,让他们在天堂也放心!”
舒同呜呜地哭开了,伤心欲绝,“爷爷和爸爸是被冤枉的,抄家时,说我们家厕所里用有XXX像的报纸擦屁股。奶奶和妈妈都是大知识分子,这怎么可能?”
虞松远无言以对,只好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
舒同哭着说,“哥你知道吗,爷爷和爸爸被处决后,有人就想霸占我妈妈。妈妈很烈,宁死不从,我们家才被下放来的……”
陈岚、松权也放下手里的饼子,陪他流泪,许久,舒同的情绪才平静下来。
吃完饭,他们就要换四个大人。虞新河说,“换你柱子叔和小爷吧,你们四人就换班戽那只小桶。这只大桶我们四个大人戽。”
舒同与松权接过小桶,接着开始戽。一大一小两只桶戽,每隔二十分钟就换班,速度明显快了。草棚内则保持篝火不灭,始终烧着水。没轮着的人,就先在草棚内围着火歇着。
这么干着,效率明显提高了。到天快亮时,第二分段就开始见鱼了。
虞新河便让点火把照明,虞松远说:“大,小爷,你们是怕人家不知道吧?这么多鱼,大家都来抢怎么办?”
虞新民嗤之以鼻,“放眼这周边几个县,能抢你大和你小爷的人,还没出生呢?我们人品没那么次,不会有人来抢你大和我戽的鱼的。”
“大人在,我们还怕什么。不过,之前那么多鱼就这么堆在一边,提心吊胆的,可是真怕有人晚上来抢哩。”舒同说。
虞新河笑道:“你们没想过吧,这十几段可能得起个千八百斤的,不卖一批,也吃不完哪,怎么才能让大家来买鱼呢?”
“我明白了,大是想故意让大家都知道,对吧?”虞松远冰雪聪明,一点就透,马上带着四个兄弟干开了,很快就用芦苇扎起了十几个大火把备用。
虞松远他们点起几支火把,规划地旁边,凌晨时分这么灯火通明地开始起鱼,到天亮时,果然就有数十个周围村庄的村民前来围观。
看到大盆内活蹦乱跳的大鱼儿,很多人都后悔死了。整天从这过,为什么自己没发现这里有这么多鱼,为什么不早一步来戽?
于月月、王凤、巧云送来早饭,也把秤带来了。
大家乘热轮流吃饭,刚吃完,很快第二分段就起鱼,于月月和王凤也穿着雨靴下水帮忙,五个大盆,很快就堆得满满的,怕能有一百二三十斤。
这时,围观的村民足有二三百人,到下午时,第三个分段水已经放掉一半,很多村民开始买鱼,到天黑时,就卖掉六七十斤。
巧云负责收钱,晚上在草棚内一点,吃了一惊,四十七块二毛钱。“老天,学费就这么有了,还够做件新衣裳。”巧云感叹。
松权见她高兴,便故意泼冷水,“你还好意思,还不是跟着我们占便宜?”
巧云抬手就一个大巴掌,打完伸手拧起耳朵,狠劲拧着,“猪头,你再敢说一句,请占谁的便宜,说清楚?”
“死丫头你真打啊,好好,好好,别拧了,别拧了,我开玩笑你听不出来啊!猪脑子。”
几个大人看着他们打闹,都乐呵呵的,也不管他们。夜里不能停,要连轴干。于月月和王凤临回去时,说夜里给他们来送吃的。虞新河说,“夜里饭,你们做好就成,不要送,我让他们回去拿就行了。”
虞新民说,“老陈身体不好,干脆也回去歇歇,夜里帮我们送口热汤就行了。”陈老师自然不干。
到第二天天刚亮,第三个分段又出鱼了。第三个分段,约起出一百四五十斤。上午公社供销社主任赶来,见不少村民在买鱼,急忙说道:“虞老大,不要卖了,千万不要卖了。马上就过年了,这么新鲜,我高价全收,全收!”
旁边赶来买鱼的村民当然不干了,纷纷说:“这不合适,你收便收,也要让我们买。你们公社过年,我们老百姓就不过年哪。”
周建国和周昆也来了,周建国对虞新河和虞新民说,“虞老大,虞队长,戽完后,可别忘了把堰全部清理开。”
虞新民说,“书记这你放心。小鬏戽着玩,我们来帮手,最后肯定全挑通。”
周建国临走时,带了四五条大红鱼,只记帐,没付钱。原来,县里最大的社队企业,莫氏公路运输公司(简称莫氏物流公司)要在我们公社设立分公司,正到大队考察哪,需要招待。
当然,大队的鱼钱也不会赖帐,年底结算时,会记入生产队的帐里。
又干了近十天,终于戽完了,最后两个分段鱼不多,只有五六十斤。一算帐,总共戽了一千五百多斤,每家都留了二三十斤过年,还卖了五百六十多元。
这对正处于春荒之前的村民来说,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要知道,那个年月的普通农户,一家人费上一年功夫,也就养一头猪,顶多卖个一百二三十块钱。虞氏四兄弟干的这一票大买卖,等于是给每家送去一头大肥猪,非同小可!
这一场艰巨的战役打完,五个小家伙都累得瘦了一圈,躺到卧榻上就不愿动了。于月月和王凤押着五人到街上澡堂子里,干净彻底地洗了个澡,高高兴兴地过年。回来后,四人在于月月家里整整睡了一天一宿,才缓过劲来。
巧云还专门跑来,对他们威胁说,“以后这样的好事不准落下我,不然我就揭你们的老底,看大爷二爷不扒了你们的皮。”几人只能老老实实地答应。
本来,过年后这个春季,是四家每年最难熬的荒年,粮食肯定不够吃。这笔钱来得正是时候,派上了大用场,让几家安然渡过了春荒。
七十年代初的几年,苏北冬天暴雪天气较多。
一旦下大雪,虞松远和他的死党,不管睡在谁家,都会自觉早早起床,不用母亲或婶子们挨个打屁股叫。几个少年会自觉扛起笤帚,自发地参加“四类分子”扫大街的队伍,代替体弱不支的教授奶奶与病魔缠身的陈老师,去参加义务劳动。
教授与陈老师可以不参加“四类分子”扫雪,这是六小队政治队长周昆和大队书记周建国特许的。但这“特许”可不是施舍或恩惠,而是少年虞松远与他的兄弟们,用小拳头生生给打出来的。
周昆是大队书记周建国的本家,也是亲信,因此有恃无恐。年轻时,他是有名的混子无赖。如果不是虞松远等几个顽童胡缠乱打,以及虞新河、虞新民兄弟俩的巧妙偏袒,周昆才不会对“四类分子”发丝毫善心。
那一年冬天奇冷,天连降暴雪,雪下得有大人屁股高。大雪封门,天地白皑皑一片。家家户户挂着吊搭,男人孩子围着火盆烤火取暖,女人们则或缝补衣服或家长里短“嚼舌头”。可“四类分子”们,每天都得在扛枪民兵的监管下,先将村里道路上的积雪铲到路边,然后再仔细清扫干净。
在“四类分子”扫雪时,虞松远常常带着村里的顽童们,在一边疯狂地打雪仗。雪太深,大人们行走很不便,虞松远与他的三个小兄弟,却在厚厚的积雪之上行走如飞,来去自由。
教授染了风寒,被这场严寒打倒了,已经连续数日卧床不起。陈老师也咳嗽加重,有时甚至能咳出一团一团的血来,把王凤吓得几次都哭了起来。尤其是教授,似乎有过不去这个冬天的样儿。
那时候农村医疗实现全覆盖,但医疗水平普遍很底。农民有病了,一般只是找大队的赤脚医生看,挂挂吊瓶,打打针。厉害一点的病可以到乡、县医院看,可重病就没几家看得起了。所以,一旦得了重病,基本只能在家等死。
教授和陈老师得的都是陈年老病,虞新民将赤脚医生请来,挂水、打针、吃药,一个流程走下来,根本不管用,一点没见起色。这天晚上,室外北风呼啸,室内点着火盆,教授却发着高烧,冷得不停哆嗦,人已经连着三天,处于昏迷状态。
于月月和舒同孤儿寡母的,一时就乱了分寸。虞新民再将大队的赤脚医生请来,吊了三天盐水,还不退烧。五六天了,滴水未进,人一直昏迷不醒。后来,医生表示,已经尽力了,实在没有办法,或者到县医院去,或者准备后事吧。
这大冷的天,冰雪封门,送医院这么来回一折腾,教授肯定是扛不过去的。
虞新河、虞新民一直在轮流给教授和陈老师把脉、观察、诊治,他兄弟二人都不同意上医院。于月月已经彻底没了主意,佘文芳、佘文秀、王凤已经噙着泪,偷偷在给教授准备寿衣。
赤脚医生带着歉意走了,但虞新河、虞新民兄弟俩却没有放弃。他们轮流仔仔细细地把脉后,弟兄俩认真商量了一下,虞新河给教授写出方子。同时,也给陈老师专门号脉,写出了方子。
大雪封路,公共汽车已经停了。虞新民大雪夜徒步行走十几公里,亲自到县城敲开药铺的门抓药,凌晨前又一身风雪地赶了回来。两家连夜熬药,天亮前开始用中药救治教授和陈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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