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袁甯
袁家的祖坟坐落在依山傍水的山坡上,就风水而言前照后靠,是块不错的地方。想到袁氏在当地的影响力,在墓地的选址上讲究一番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从气派的大宅搬到这样小的别院,陆北言的心中莫名有一种落差感,但她看见袁绍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也是,这毕竟是他自己主动选择道路,虽然陆北言隐约察觉到几分“动机不纯”。
小别院还算干净,听说是袁绍的那位兄长差人提前打扫过,陆北言飘进去四处打量,这朴素的一居室让袁绍一个人居住已经绰绰有余。袁夫人的灵牌置放在正厅,说是正厅,却远没有本家那般气派,毕竟这里只是一处守丧别院。袁家派遣给袁绍一个小杂役,约摸十四五岁的年纪,模样虎头虎脑,办事干净利落,看着他和袁绍里里外外地忙碌收拾,什么都做不了的陆北言只能孤零零地飘在门外。
小小的院子里,有一棵树。
大抵因为是冬天,树叶凋零,只剩一株光秃秃的树干伫立在院子里,看上去好不寂寞。陆北言慢悠悠地飘上去,坐在了粗壮的枝干上。从这里可以望见平静无波的湖面,也能看到百木零落的风景。人的双眼所能接收到的色彩本就是冷调的,这样看来,这片景色就更加枯燥乏味了。
景色不好看,那就看人吧。于是陆北言又低下头,注视着从简陋的小屋里走出来的袁绍。
素色的衣衫和袁绍很相称。这是陆北言的感想。
也许是因为这几日休眠不足,各种事务接二连三地砸过来,此时袁绍的气色并不好,相比过去的一丝不苟,此时他的发丝也只是随意地拢起来用白色布条束好。小杂役劝他休息一下,这也是陆北言想说的,不过也只是让他停下来片刻,很快又说着“还是让我来吧”之类的话接过小杂役手中的清洁用具。
用他的话说,小杂役也不是每天都在这里伴着他,还是得提前习惯如何一个人独自生活。
陆北言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但也觉得没有道理。毕竟自己再怎么不被人看见,也算是个人吧?
就在她纠结自己到底算不算人的时候,小杂役走到了树下。
“公子,这棵是什么树啊?”他问。
袁绍循声望去,偏着头思索片刻,语气有些不确定:“听说,似乎是棵梨树。”
小杂役眨眨眼:“似乎?”
袁绍答:“已经很多很多年没开过花结过果了,好像是因为某年雪灾伤了根基。我也是听家里长辈说起,才晓得这是梨树。”
“太可惜了。”
“太可惜了。”
陆北言和小杂役异口同声地发出一声叹息。
袁绍问:“有何可惜?”
小杂役说:“我本想着,到了秋天还能摘下几枚果子让公子尝尝。”
陆北言喃喃自语:“看不到春天梨花盛开的样子了。”
陆北言算半个爱花之人,或者说她欣赏鲜花盛开生机勃勃的模样,雪白的梨花在绽放时一定格外美丽,她其实想和袁绍一起观赏这派景色,她想知道,袁绍在看见美丽的事物时会说什么,做什么,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总结下来,她想要更多地了解袁绍。
就在她出神的时候,袁绍已经送小杂役到了院门口。小杂役挠着头,面露难色:“公子真不用我了?还有好多事没处理好。”
“眼看着太阳快落山,你一个人天黑了回去也不安全,”袁绍的语气很温和,但也坚决,“本家那边这几天乱成一团,你早些回去也能帮他们早分担一些。”
小杂役神色不满,他还想多留一会儿,但发觉自己不管怎么样都拗不过这位公子,只好作罢点头,却又情不自禁说了句:“要是夫人在就好了。”
袁绍微微颔首,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夫人。陆北言捕捉到了这个词汇。她这才发觉自己好像从未见过袁绍的妻子,她曾在袁绍成婚的晚上见过他,虽然转瞬间他便成了大人,但那位夫人陆北言始终不曾见过。
但比起好奇,陆北言的心里莫名有一些失落,意识到这个事实后,她下意识地与袁绍保持了一段距离,真奇怪,明明他看不见自己。
袁绍又交代了一句:“照顾好谭儿和熙儿。”
“那是自然,”小杂役点头,“不过孩子毕竟是亲近父亲的,您不在,他们该多难过……”
又是夫人又是孩子的,陆北言想顺手摘一根树枝泄愤,但她做不到,于是只能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手指,可恶,一点都不痛。
枯死的梨树成了陆北言的栖息地,她有意地想要远离袁绍,索性每天蜷缩在树干上数数,数树有几枝枝丫,天有几朵云彩,这小屋子的房顶茅草有几根,等这些都数完了,她就开始回忆自己的过往。陆北言发觉自己记忆的遗失就是在这时候。她知道自己的名字,也晓得自己是从未来穿越而来的现代人,她能记起现代人的生活状态,也能记起电子产品的使用方法,可轮到她自己的个人信息,就好像被打翻的墨水刻意污染,最关键的地方她反而失去了印象。
她为什么会穿越,穿越前她的家人是谁,这些东西居然全然忘记了。陆北言甚至有了一种不靠谱的猜测——自己或许是死了,灵魂被虫洞裹挟着回到古代,穿越剧里大部分主角不都是像不死鸟一般死而复生吗,就算复活点好像不太对劲。
陆北言对自己过往人生的追溯停在了来到祖坟的第三天。因为这天有人来访。
那是一位面色憔悴的女性,身上的孝衣说明了她的身份,她的步子很小,一路都是被搀扶着过来。陆北言看见袁绍出门迎了上去。
“甯姊。”他这样称呼对方,陆北言从这知晓了二人的关系。
那位姐姐并没有用语言做出回应,但抽泣声传入了陆北言的耳中。
过了一会儿,她带着哭腔说:“我来晚了。”
袁绍的声音很沉稳:“事出突然,大家都没想到。”
他在安慰对方,袁甯肩膀颤抖的频率却加快了许多。她说:“让我为母亲上香。”
两位主人家走在一起,一些婢女小厮停在外面。陆北言混在他们之间,聆听他们的对话。他们说,袁家来报信的小厮本就出发得晚了,赶去陈留的路上又碰上过河桥断掉,不得已绕了远路去陈留高家,等人到了,高家的小公子又染上风寒高烧不退,大娘子彻底走不开,等人赶回来,袁夫人已经下葬了。
婢子们围在一起感叹上天作弄造化弄人,陆北言却想,袁绍在袁夫人病重时就被通知回来探望,他的姐姐却一直等到自己娘亲过世才被唤回来。明明论亲疏关系,袁姑娘才是那位夫人的亲生骨肉。
可惜,现在也要被唤作高夫人了。
陆北言隐隐听见女子的哭声顺着风吹遍山岗,在短暂的吊唁后,她又要回到夫家侍奉公婆,教养子女,她的人生大概就会这样平淡地度过吧。
袁甯并没有在这里停留多久,本家那边还有许多琐事需要她一一处理。陆北言听见她对袁绍说:“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把谭儿和熙儿带去陈留,干儿和他们年岁相仿,也能互相作伴。我虽然只是他们的姑母,但总归能代替些母亲的作用。”
陆北言不知道袁绍应允了没有,她坐在树干上闭目养神。她想,原来他的夫人不在了啊。生生死死的事,在这个时代发生得太过轻而易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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