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错了
那侧江念珠终于被救上来,她意识模糊地躺在地上,衣衫还不住地往下滴水。
江念晚见她一直紧闭双眼,有些慌乱:“叫太医啊,还愣着做什么?”
沈野瞧了瞧女子被水弄花的妆,视线定格在她眼角晕开的一点红上,微哂道:“九公主不必担心,她只是吓着了,并无大碍。”
“真的?”江念晚见她仍闭目,心中还是担忧不已。
“应该没事了啊,臣方才一直护着……”沈野见她久久没有动静,也有些奇怪,微低了头认真打量。
却不防在此时,江念珠骤然睁开眼,大口地喘着气,而后瞧见了自己面前距她不过咫尺的沈野。
“你……”江念珠察觉自己身上都是水,衣衫似乎也不整,忙护住胸前,随后不假思索地朝沈野脸上招呼了一巴掌。
她手劲不重,这一巴掌也不疼,只是周围人都看傻了。
沈野的头微偏,舌轻抵住腮,不怒反笑。
“十公主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他微眯了眸看向她。
他活这么大,不是没见过蠢女人。但这么蠢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什么意思,是你救的我……”江念珠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意识回笼了些,脸色也一点点涨红。
“对啊,”沈野漫不经心地应了声,而后压低声音威胁道,“信不信我再把你扔回去,嗯?”
江念珠惊恐瞧他,嘴硬道:“你、你敢!”
沈野挑眉:“如何不敢?”
江念晚原本还挂念她挂念得紧,却不想人俩现如今更像打情骂俏了,倒不像有事的样子。
她冷笑了声,别开了脸。
才移开目光,却忽然瞧见那一袭绛紫长袍。
江念晚心一跳,也不知金团伤着他没有。
瞧着刚才可是凶悍得很……
她才踮起脚一瞬,整个身子却都僵在原地。
从她的视线望过去,陆执正握着一个女子的手腕,而那女子衣袖被割破,似乎也受了伤。面色也是微白之态,极尽楚楚可怜。她虽瞧不清陆执的神色,但他这样弯了身下去,不是怜惜又是什么?
那女子是徐绮。
江念晚一时喉咙发紧,费力地将所有情绪压下去,指尖却还是在一瞬就变得冰凉冰凉。
什么啊,她还想去问问他,她今天是不是很厉害呢。
风没散尽她身上的酒劲,却把她的情绪吹得越来越低沉,也使心尖那点酸麻愈演愈烈。
“九公主,你怎么了?”好像是江效在身边问候着她。
江念晚摆了摆手。
从太医院赶来的太医拨开人群,将江念珠带走了,众人的注意都聚焦在她那边,倒没有人注意到江念晚这侧。
江效却很担忧,瞧见她眼圈微红,更是吓了一跳:“可是方才被猫伤到了?还是公主……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今日翎朝宴公主得了头名,这是值得庆贺的好事啊!”
江念晚低头不语。
是啊,明明是她赢过了徐绮,可怎么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呢。
“公主。”有熟悉的声音响起来,陆执似乎朝这边走过来了。
江念晚身子一顿。
这个时候,绝不能露出狼狈。
她光速将自己的低沉神色收起来,面上带了笑,语气十分客气:“帝师忙完了啊。多谢帝师前些时日的指导,我才有今天。”
话里话外都是感谢,就是不抬眼看他。
“抬头。”陆执脚步微顿,轻声道。
凭什么抬头。
她就剩这点面子了,他还不能给她留下?
瞧他驻足在身前,江念晚定定地盯着他的袍角,执着又倔强。
“就不烦帝师了,我回去了。”江念晚背着手低声道。
“九公主,这边还有晚宴呢,何不用了晚宴再回去。”江效瞧着这二人气氛似有不对,想出言劝和。
“不想用了,我觉着有些头晕,想要回宫歇着去了。”江念晚抬头瞧了眼江效。
“九公主头晕?可要叫太医?”江效问道。
江念晚摇头,礼貌地弯唇一笑:“多谢世子关怀,世子哥哥真是个好人呢。”
江效一愣。
打心眼里讲,这位九公主其实生了一张很能蛊惑人的脸,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他刚在心底感叹她是个知礼数的,而后才发觉她只和他告了别,却没有和陆执再说一句话。
他平日里觉着,九公主是很愿意和帝师说话的啊……
怔愣期间,他抬眼瞧见陆执淡漠疏离的眉眼,忽而觉得有些冷,不自在地拱了手道:“帝师,那我也先回席了。”
陆执轻颔首,没说什么,寻了另一条路往回走。
正遇上刚换过衣服的沈野,他一路走过来,挑眉看向陆执,问道:“怎么回事啊,我方才过来瞧着九公主抹着眼睛走了,瞧着可难过呢。你说你这个人,明明在意人家,还总惹人家伤心。”
“十公主没事了?”陆执沉默了会儿,开口问道。
“原本就没事,她就是吓着了,明知自己不会水还大义凛然地救人呢,真是个蠢货。”沈野一笑,举起酒盏敬了陆执一杯。
可瞧见陆执也拿起酒盏,他却吃了一惊,道:“你不是不喝酒吗,怎么今日破戒?”
陆执喉结微动,整盏的酒被他饮了个干净。
沈野看得愣愣,半晌道:“……好酒量。”
这酒可不是果酒,烈得很。他平日里在军中混着,豁出去了也只不过四五高盏就不成了。
瞧他又要抬腕,沈野一把按住,道:“祖宗,你还有个镜玄司要照看,悠着点。”
陆执淡冽一眼看过来,沈野神色微僵,下意识松了手。
“您自便。”
夏日里的风很暖,此刻夕阳只剩余晖,散射的光不如午后毒辣,只留下温柔。
就像很多年前初遇她的那个夏日。
“可能是我错了。”陆执指腹缓缓摩挲着酒盏,语气很淡。
沈野怔了瞬,没懂:“什么?”
周围人群嘈杂,陆执一双墨眸低垂些许,借着夕光在酒中瞧见映射,不合时宜的亮。
他声音很轻,轻到沈野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外祖父,是我亲手杀的。”
天色沉暮安静,无人敢靠近他们这侧,似将这里同喧嚣划出界限。
陆执分明平静端立着,却又像是用了很大力气,才维持面上这份寻常。
“她舅舅,也是我害死的。”
沈野手中酒盏一滞,半晌,才开口。
“余老将军……余骁那个逆贼的事,我也有所耳闻。他既然叛国投奔赤赫,自是该杀的,这和你没有什么关联。”
“他没有叛国。”陆执垂着眼,眸中空无一物。
沈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陆执,那时他还是个外室之子,明明自己都受尽旁人欺凌,却还是在自己险被小娘害死之时出手相助。
那时的少年虽也冷沉萧然,却压着一身傲骨,哪里有过如今这样的颓寂神色。
他面色顿了顿,忽然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不是……他不是只身脱离军队逃回南郑,被布防司捉拿了吗,这如何不叫叛?主帅脱军,凌迟也是他罪有应得啊。”
“那你以为,他为何会绘下赤赫城都的城防图?”
沈野更不解:“不是你连夜亲审出来的吗?”
陆执喝了盏酒,缓慢道:“那年是余小将军带人亲自打入敌中,却被困于城都之内。余骁回朝,是想救他儿子。”
“怎么救?”
陆执目光沉冷,似是轻笑了声:“两国交战,除了兵戎相见,还有一种办法,最是简单。”
沈野指尖透出冷意,猜到一二。
“他是想让九公主嫁给那个年过花甲的赤赫族罕王,来换他儿子的命?”沈野酒盏重重搁置在桌案上,冷笑道,“亏他想得出来,拿一个女人出来抵账!那赤赫族罕王不仅年岁大,还死过三个妻子,赤赫族人人都传他是个克妻枭雄啊。”
“罕王好色,定是愿意迎娶公主。只要和亲,余小将军也不必死了,于他来说,不费一兵一卒,”陆执指尖轻碰酒盏,目光很淡,“他肯供出城防图,也是因为我答应去接应小将军,有备无患。”
沈野久久无话,半晌道:“这可是他的亲外孙女,他真舍得?”
陆执眼眸古井无波,道:“这世上的血缘,也分亲疏。”
沈野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只举杯相敬,也饮下一满盏。
“我禀报陛下他是叛国反贼,但劝他看在余小将军会牺牲的份上,给余家一个体面。陛下宠爱余嫔,本就不忍她被牵连而死无葬身之所,又因得获城防图,援军大胜灭赤赫满族,才肯对外宣称余家有功。这是陛下的恩典,”陆执停了下,良久才继续道,“但于我而言,余骁在说出让她和亲平乱的那一刻,就已经是乱臣贼子。”
沈野微怔,而后瞧见陆执抬眼,眸中目光直白。
淡月寂寥地悬在天上,不时有风。
他向来知道,陆执此人看似淡漠允正,却也分事分人。九公主江念晚,是他身上摸不得触不得的逆鳞,只要旁人一碰,就足以让他发疯发狂,不惜所有代价、不顾一切地去护她平安。
不将那人挫骨扬灰,已算宽容。
“你常问我何必对她如此。若是你呢,你当如何?”
沈野被问住了。
九公主的性子他也略有耳闻,曾因疑心陛下独断便无声抗议,退宫两年不出。
若知道是陆执……
陆执轻笑一声,问:“难道我应该告诉她,两年她生辰宴我之所以没有去见她,是因为在诏狱里为她外祖收尸?”
“可她也不知道的,她若知道了你的由头,自然……”
“怎么知道?知道她最信任的外祖,为了保住她最引以为傲舅舅的命,打算让她代死?”
“……”沈野默了良久,最后骂了句娘。
眼见着陆执又喝下去满盏,沈野忙道:“要不这样吧,你把兄弟灭口,这世上就再没人知道此事了。你得了幸福,兄弟我也算报你从前救命之恩。”
陆执淡瞥他一眼:“诏狱上下都知道是我亲手处置的余骁,只是不知内情罢了。”
沈野握着酒盏沉默。
他说得也是,九公主总有一日要知道杀死她外祖的人是陆执,而这内情说与不说,似乎都是伤害。
沈野叹了口气,缓道,“你从做下这事的那一日,定然就想着,从今以后看她平安嫁人就足矣。可大帝师,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九公主心心念念想嫁的那个人,是你呢?”
陆执持盏的手微紧,骨节在月光下泛着白。
他微垂眼:“九公主孩童心性,前不久也愿同萧润往来。”
“听这话好像有点酸哎,万一,我是说万一,”沈野碰了碰他的杯盏,笑道,“万一她如今是认真瞧上你了呢,你可愿她带着委屈和遗憾另嫁他人?真有这么大度?”
陆执眉峰微拢,眸色如雾色深秋。
他很难反驳。
心底总有那么一丝侥幸,希望她永远都不要知晓这些阴暗。
“沈野,”远处有一个女声响起来,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倨傲,“为答谢你今日救我,我敬你一杯。”
“难缠的来了,”沈野端着酒盏挑眉,却站在原地不动,只问着陆执,“她敬我,你说我喝是不喝啊。”
“赶紧滚。”
三个字情感充沛意味明显,沈野顺理成章应下,一步三回头:“真不是我重色轻友啊。十公主长得最丑,不算色。”
“你说谁丑呢?!”江念珠怒喊一声,直接上了手。
沈野和她一路吵闹着走远,身边又重归寂静。
今天没有那个人缠上来,像是骤然失了热闹。
陆执咽下最后一口酒,起身往回走。
江念晚本是想回宫,走着走着却走到了镜玄司。
镜玄司此刻虽亮着灯,他却是不在的。
这么晚,世家女子应该都已经出宫了,他却还不回来。
江念晚蹲在镜玄司后面的草丛里,左手捧着香兰做的解酒汤,右手拨开草木,活像个督察。
她就是想看看,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
夜风有些凉,等着星月都高悬了,镜玄司外也没有动静。
江念晚有些失望,刚准备起身回宫,却忽然在远处瞧见了一抹紫衣。
借着镜玄司外的些微灯火,袍角精细的隽纹映入眼帘。
她骤然又蹲了下去。
但脚步声越来越近,来人定然是发现了她。
没法再硬着头皮装兔子,江念晚立刻起身,背对着他快步走起来。
“我,我我不是故意来这的,我就是路过……我今日吃醉了酒,出来散散步而已。”江念晚边走便快速说道,语气勉力维持着硬气。
她不想再丢人了。
但后面的人好像一直跟着她。
不说话,只跟着她。
江念晚又窘又急,原本酒劲里的那点儿晕还没过去,手中的醒酒汤几乎都要端不稳。
她恼羞成怒道:“你别跟着我行不行,我真不是故意来这的,你烦不烦啊!”
身后人还是不停,江念晚只得越走越快。
她不想见他。
她不光不想见他,她也不想再和他好了。
这世上大家闺秀那么多,他若真看上个德才兼备的贵女她也认,可他偏偏对徐绮那么耐心。
对她却每每冷冷淡淡。
镜玄司后的小路蜿蜒,左侧是葳蕤丛林,右边是红瓦高墙,把路封得死死。也不知到底要走到哪去,江念晚倔强地不停下脚,身后人倒也依着她,不上前也不叫她,就不紧不慢地跟着。
他身量高,步子大,一步几乎顶她两步。
她走得微微喘息,他却还很从容。
江念晚彻底恼了:“你就会欺负我啊是不是!”
这一恼让脚下步伐一松,又踩上颗光滑的鹅卵石,江念晚惊呼一声,手中的醒酒汤也握不住。
却被人一把拉住手腕,身体也被压到一旁的高墙上。
站倒是站稳了,也没洒上醒酒汤,但——
江念晚背靠着墙,被迫抬头看着他,瞧见他一双墨眸垂下来,比平日似乎多了些侵略。
他身体距她不过须臾,满身松木香中混着酒气。
江念晚一时间心跳如鼓,但还是硬气道:“你、你放开我,离我远点。”
“怎么了?”陆执低声问。
“没怎么。”江念晚别过眼不看他。
他似乎叹了口气,缓道:“生什么气。”
他声线一低沉下来,江念晚只觉得耳朵都在发烫。
“我没有生气啊!你先放开行不行!”
陆执无声,只将人压在墙上,没有放的意思。
他态度强硬,江念晚有点委屈,咬着嘴唇道:“你这人好有意思,前脚还对徐家姑娘温温柔柔,后脚就来招惹我,你堂堂一个帝师,能不能自重一点?”
陆执身形似乎一顿,半晌才反应过来,而后唇边逸出点笑意,越来越浓。
江念晚只以为是嘲笑,更恼:“你起开!”
“是我不自重。”陆执没动,轻笑着低下头,和小姑娘对视。
“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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