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香囊
江念晚回到长云殿对着那些功课发呆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不再为难自己。
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是去镜玄司请教的好时机!
临行前,她忽然想起什么,回身到寝殿里,翻出在角落里藏着的小盒子,从中拎出了一个小巧的香囊。
香囊外是小巧的五毒纹样,布料精致,可惜针脚有些辜负,虽然细密用心,却技艺不湛。
母妃在世的时候只教过她骑射,像马球捶丸蹴鞠之类的她也曾涉猎。
女红母妃却不甚重视,宫里曾派嬷嬷教习,她也不曾认真学。
这香囊两年前缝制时几乎已经耗尽心力,再做不出更好的了。
如今虽沉寂在这小匣中,江念晚却很珍视,每岁都会换新的香叶艾草,现下握在手中,还有幽淡的药草香意。
“公主,外面下了雨,可还要去吗?”香兰在外间问道。
“去!”江念晚很快应下,将香囊藏在袖中,撑伞便跑了出去。
镜玄司外亮着盈盈灯火,雨丝如幕,与整个司阁融为一体。
早已过了工时,但镜玄司中央的内阁仍然灯火通明,江念晚停在原地,转了转手中的伞,知道他仍在忙碌。
伞柄在手中又握了两个来回,江念晚终于下定决心走进去。
曹选在镜玄司外瞧见她,将她引了进来。
内室之中,陆执搁下朱笔,起身。
“九公主。”
他瞧人的目光向来深沉,那双黑眸直射着江念晚时,让她下意识就生出躲闪之意。
她低了低头,捻了捻手中的习册,犹豫了会递了上去,道:“帝师白日里说我若有不懂之处可以来问询,我……我就来了,习册之上空着的都是我不会的内容。”
陆执只看了一眼,便道:“这问中兴之本的策论,你两年前就会做了。”
江念晚一时尴尬。
其实她的策论都是陆执一手带出来的,两年前为了能有机会和他多说话,她便常常不认真写,向他求问。而这两年,左右他也不愿意理她,她索性自暴自弃起来,倒是真不太会了。
“帝师两年没再教过,如今忘了。”江念晚低声道。
陆执抬眸,没说什么,随后指节轻叩桌面,示意她坐下来。
他的桌案不小,可坐在他身边还是有些莫名的逼仄之感,离得近些,鼻息间一晃都是他袖间的松木香意。
竟一时很难专注。
不过终归是扰了人家工作来为她开这小灶,江念晚定了定神,仔细听他讲解。
他声音很缓,思路也清晰,讲解间往往一语中的。江念晚好歹还有些两年前的基础在身上,经他点拨几句,就已经全部领会了。
“可还有什么不明白之处吗?”陆执问道。
江念晚摇了摇头,道:“多谢帝师。”
“是我分内之事。眼下天色已晚,若公主的疑惑已经解了,我命人送公主回去。”陆执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守礼。
“等一下。”江念晚慢吞吞地开口,迎着他的目光,鼓起几分勇气,将袖中的香囊拿了出来。
“明日就是端午,我想着,帝师应该不会留意这些习俗,但我听闻这端午的香囊有保平安之效,所以……还望帝师不要推辞。”
江念晚有些紧张,又有些语无伦次,握着香囊垂穗的手在空中悬着,小指颤了颤。
陆执似乎沉默了好一会。
“我母妃说过,这重五节是一定要配戴绣五毒的香囊的,用来除灾厄、保平安。”
他还是不说话。
江念晚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竟有些恳求意味。
“这是我亲自做的……”
陆执终于开了口,音色带着他独有的薄冷:“我不信这些。”
他还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江念晚咬了下唇瓣,想着如今在他面前大约也不剩什么颜面,索性豁出去了,直接道:“帝师,两年前我生辰那日,若是你事忙,我可以理解,我也不计较了,咱们能不能像从前一样——”
“公主误会了,”陆执打断了她的话,淡道,“公主与我,是君臣,也是师生。从前抑或现在,不曾变过。”
他神色淡而温和,若要非说有什么内容,大概也是骗不了人的疏离。
江念晚愣住了,随后有恼意在眼底眉间一点点蓄起。
“你撒谎。”
“不敢欺瞒公主。两年前我爽约,正是因不敢逾矩,但我一直视公主为殿下,无论是现在还是往后,公主若有吩咐,陆某必倾力而助,这是为臣子的本分。”
他这话倒是说得真诚。
江念晚心口发闷,笑着反问:“臣子本分?那我问你,若有朝一日我陷于险境,需要你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你会来吗?”
“会。公主若有性命之忧,为人臣子者却惜命自保,是为不忠。”陆执语气平和。
“那若是他人呢,十公主呢?”江念晚盯着他的眼睛问。
陆执抬眸看她,半晌之后,点了头,“也当如此。”
江念晚沉默了很久。
原是这样吗?
他舍命冲到火海之中,无关情分,只是他自守的忠孝之道吗?
她眼眶一点点漫上酸涩,匆匆别过头不去看他。
怪她,明明知道他不近人,还要来镜玄司丢人一趟。
她极潇洒地一笑,拎起自己的香囊,边向门口走着边道:“今日之话当我没说。还有帝师从前答应我的那个愿望我往后也不要了。”
走至门口江念晚稍稍侧脸,朝他道:“就留给帝师自己吧,祝愿帝师长命百岁,岁岁平安。”
陆执微怔,视线定格在她唇边弯出的笑意。
“毕竟帝师这么好的人嘛,值得。”
江念晚的潇洒没装多久,刚出了镜玄司就把香囊狠狠掷在了草丛中,把香兰吓得一愣一愣的。
“公主,怎么这么大火气呀……”
江念晚不理她,方才还温顺的脸色浑然一变,恶狠狠地绞着帕子,怒道:“什么劳什子东西,老娘不要了!我也再也不来这破地方了,回宫!”
曹选远远地护送着江念晚出镜玄司,瞧见她火气那样大也不敢上前,待她走远之后,倒是把草丛中那个已经沾了泥巴的香囊捡出来了。
镜玄司现下一片寂静,长案正中的男子难得没有持笔,而是轻轻按着额心。
曹选轻轻一声叹息。
他虽然愚笨,也是明白自家主子的。
“帝师,要不还是找太医来看看吧,属下觉着您头疼这几日又加重了。”
陆执摇摇头,道:“无大碍,只是休息不好。”
曹选沉默了会儿,到底还是上前,将香囊放到桌案之上。
“九公主气狠了,直接丢到草丛里了,属下瞧着这香囊做的用心,就捡回来了。”
陆执目光一顿,随后骨节分明的手触到那香囊包边处粗糙的针脚,唇边竟扬起些弧度。
曹选一时怀疑自己看错了,半晌才回过神,见他瞧得认真,忍不住开口道:“帝师,属下看九公主也怪可怜,您又何必自苦……”
才刚说了这样一句,他就瞧见陆执压着那针脚的指节微微泛白,忙不敢再提,只匆匆低头:“是属下失言。”
陆执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声音带着些暗哑。
“九公主心性倔强,为她外祖的事情尚敢不顾满宫的冷落与陛下僵持两年,若是有朝一日知晓两年前那个晚上的事,你以为,她该怎么恨我?”
曹选听着心口发闷,道:“两年前……是余骁那逆贼犯下的错,与您无关啊。”
“有关无关,不是你我说得算,”陆执放下手,神色淡漠,“过往就烂在心里吧,今后不要再提了。”
他为她寻觅一桩她满意的婚事,看她嫁人生子,平安度过一生,便已足够。
曹选不说话了,点头应下。
“昨日让你细查萧知事的底细,现下可打探出消息了?”陆执翻了下案旁的文书,忽而抬起头来问道。
“属下也奇怪怎么这九公主忽然就转了心思,之前与萧知事共事的人也确实人人夸赞来着,”曹选见江念晚今日对萧润那般抗拒的态度,以为是自己办事不力,当下更认真开口禀报,“属下昨日特意去都察院查了官录档案,仍没看出什么,萧知事从七岁开始就在京入塾就学,一路也规矩着,颇受萧侍郎宠爱。只是咱坊间的人查出,他是萧侍郎的养子,并不是亲生,属下誊了他的生辰来,帝师可要看一看。”
“既然是养子,八字也未必准确,不必看了。其实他是不是养子也不甚重要,萧侍郎膝下唯一的嫡子并不成器,往后大约也是想让萧知事挑大梁的。只是他从前的身世呢,可曾调查了?”
“好像是远房亲戚家的孩子,父母双亡后来投奔的萧家。”
“远房亲戚?”陆执重复着这四个字,他想起昨日江念晚提及萧润眸中一闪而过的惧意,也不知这人到底做过什么能让她害怕成这样。
他眉目垂下些,开口又问:“他平日里都有何喜好,为何九公主忽然说他愿寻花问柳。”
曹选思索了一会儿后道:“咱们的人倒没查出他愿寻花问柳,只是说他喜好品茶,常去茶楼。”
“什么茶楼?”
“听说常去皓星。”
陆执目光稍顿,而后道:“他一个年轻人,愿意去皓星,真是稀奇事。”
“是啊,属下还以为是此人稳重,不想九公主竟对他有如此成见。他平日里在刑部任职,属下也没瞧见过几次,或许真是有什么不好的秉性没让咱们瞧出来。不过明日重五节,陛下要在苏和园举宴,想来这位萧知事也会前去,彼时便知此人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陆执没再说什么,点头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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