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零五.前尘事
无边际的黑暗中，已摸不到剑。
蛇的声音嘶哑，“倘若你连她都忘了，证明此番轮回已经过去太久，世间之仇怨已还却八成，待你死后，便是彻底了却。”
林不玄在黑暗中的神色稍显木讷，突如其来信息量冲的他的思维有些滞涩，不曾想自己随口胡诌的什么顶级大能转世重生成了事实。
以这黑蛇的言说，她说的那狐狸除却轻鸾之外应该没有第二个角色，所以这师徒身份算是两级反转了？
但其实细细想来，这其实也算有迹可循的，奇妙的熟悉感与莫名的救场，按说轻鸾是那般随意的散修应不在乎此事，如今算是有理可循了。
难怪轻鸾找回记忆后她听得自己喊师尊的神情相当窘迫…
林不玄觉得蛮有意思，不由有些发笑。
那蛇似乎又开始动了，斗大如月盘的红灯笼再度睁开，它发出森冷的声音:“你笑什么？”
林不玄没有直面这个问题，却是问:“为何要侵吞世间？”
那蛇没有多想，只是道:“居于渊中，暗无天日不记年月，其间百毒灼心十魂蚀骨，破境而出，本座是当世唯一的合道，万物归一，有何不妥。”
“这道理倒也不错。”林不玄望着周遭的黑暗，不晓得多少时间过去，还是暗无天日，如此居所，即便能成就合道也没几个人愿意的，都得像这蛇似的患上幽闭恐惧症不可。
只不过它的语调幽幽，没带什么感情色彩，不像是深仇大恨，林不玄刚想问，它就说:
“时过境迁，我非那蛇，只算作最后的夙愿化作的投影，自然没有真切的仇怨，而你，也并非林不玄，不可脱身。”
林不玄静静听，试着捏决召来逐鹿，剑心没动静，手上也只是捉到了一团空气。
说实话在这种地方同一条大的难以想象的蛇说话是挺令人恐慌的，但林不玄没有，甚至还有点儿淡然，只是问:
“那林不玄，是怎样的人？”
红灯笼飘忽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回想，终于道:“断情绝念，一心向剑之人，以身证道。”
靠。
林不玄心说这压根就不是我，那个才是假的吧，平日里怎么受不了这种无欲无求的木头修士，没想到现在告诉我以前自己也是这种木头脑袋…
还在此道算得上首屈一指的。
“倘若是那样的你，此境不可能拦得住，世间也无人能拦得住你，可惜…你终究不是合道，逃不过轮回。”
红灯笼眨了眨，言语冰冷，语调一如既往的幽深。
林不玄抱拳:“彼此彼此。”
你合道你牛啊，那还不是一样死翘翘？捏泥人给我关大牢了又怎样，不就是玩不起嘛…
红灯笼再度熄灭，黑暗里连呼吸声都没了，林不玄再没有说话，只是盘膝而坐，心中没有忐忑，倒是挺坦然的。
他念至心中剑诀，吞吐出一口气来，林不玄略略估算这一口清秀的剑气应该能贯穿一座山，却在出口的几寸化作虚无。
他看着消散的剑气，忽而感觉脚下在震颤，失重感接踵而至，耳边好像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而他的眼前终于可以视物。
炽热的火光照的林不玄睁不开眼来，火星在炉中飞腾，他终于适应了下来，眼前的场景有些熟悉，是在铸剑。
原来当日随逐鹿所见的，就是自己。
林不玄的目光再随剑而去，不过这次不在是做旁观者般只有光影，而后铺天盖地而来的排山倒海般的记忆。
五岁练剑十年出师，在这人人可成仙的地界，始于山门石阶，行于江湖人间，见风花雪月、日落孤鸿，斩贼寇恶徒、伪道假僧。
终于成就大乘，为当世最年轻的稳铸仙格之人，此后江平风止，再无非议。
居所处，山门外立着的三生石上见证汹涌的人潮，起先或许有人是拜剑而来，久而久之变成拜师而来。
林不玄并未理之，随时间推移，人潮逐渐褪去，除了一个日常练剑的青年，于三生石前十年如一日。
但他剑术太差，林不玄一日出山，只予一句:“练什么剑，下山多读点书去。”
那少年三叩九拜后郎声道:“弟子谨遵教诲。”
林不玄觉得很有意思，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仗剑，答曰:“李守。”
光景变化中，林不玄终于找到了那只命中注定的狐狸。
那是一只毛色不同的赤狐，腿脚似被箭矢射伤，但它的眼神依然灵动，其中胆怯与凶狠交杂，风格迥异的狐狸。
林不玄随手将之救起，于是这一曲长词终于拉开了帷幕，林不玄觉得自己当时也没想到这狐狸居然能悟道化形吧，于是便算是古往今来浪花滔滔中自己唯一的一位弟子。
这小狐狸资质绝颠，身为散修却精通道家法门与剑道，乃至符箓阵法，此世间再无第二人，位列仙班也是板上钉钉，只不过时常犯蠢事，免不了被打脑袋。
听说有一次还不小心给山门外的三生石打下界去了，也不晓得那时候会不会因为这一场造化修成人身了，想来石头不受寿元制约，要是当个算卦的道士应该很牛x吧…
浮浮沉沉的光影如梭，再往后天地孕育出四神兽，那应是世间灵气最鼎盛之际，不过也是妖邪最旺盛之时。
北冥有“渊”，其中孕生妖物邪祟，传言人心之恶也从此而生。
那时代的妖并非如今人间的鬼怪志异，如同人心秽念，足以侵袭世间，搅乱生灵本心，遂正道修士齐力封渊。
不曾想被封锁的渊中的秽念孕育了那合道的黑蛇，引发如此惨烈之战。
所谓邪念却早世间一步成就合道，其实还蛮令人唏嘘的。
那遮天蔽日的黑蛇出世，早前宣扬清剿封锁的正道大侠早都跑没影了，唯有些个散修扛起世间大旗，才显得此仗格外惨烈。
最终那蛇死于时间长河中，脊骨与血肉剥离，它最终蓄含口中的河水喷吐出来，林不玄盈血的逐鹿寒光一滞，光影在此刻停顿。
所有前尘事如同走马灯般再闪回、瓦解。
林不玄好像听见那黑蛇问:“你后悔吗？”
他摇头，“出世为仙，入世为侠，上一个林不玄不曾回头，如今我也不会，谢前辈轮回才是。”
林不玄忽而睁眼，眼前还是一片无涯的黑暗，但他看得见近在咫尺的两盏血月，手中的逐鹿正轻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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