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碎

“乔嫂怎么会说你呢，你也说了，苏家的鉴赏水平，没人能及。”张旋很想抽支烟，但他向来没有抽烟的习惯，就算是雪茄，他也只偶尔抽一口就扔掉，不管那些雪茄是不是从哈瓦那送来的，也不管那些雪茄有多昂贵，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相辅相成的，所有的事情都是相辅相成的。”秦之乔说了句听起来没头没脑的话，张旋却听懂了，所有的事情都相辅相成，铁三角缺了一环，那所有的事情都开始崩塌了。而一旦开始崩塌，开始是毫无感觉的，但后来慢慢就知道了。

        “怎么会，秦家现在生意很不错，只有苏家，他们家现在不也在继续做雕刻吗？”张旋想了半天，揪了湖边的一棵小草放在嘴里面，叼了点东西总好过什么都没有。

        秦之乔摇头，不一样的，想着秦之乔就拿出手机，调出一些照片来：“给你看看，这是我在大阿公那里拍的，他说有些东西是张家人雕的。”

        以苏秦张三家人的关系，秦家还保留有张家的雕刻作品，是很正常的。张旋看着手机，这些照片都是新拍的，但可以看出拍的很不错，而这些东西，有不少是老物件，也能看出保存的很好。它们曾在雕刻者的手中被细细打磨，然后被郑重地放进箱子，接着就被送回国内，经历了这么多的时光，它们光亮如新。

        张旋一张张地翻看着，突然一张雕刻的很古朴的石雕出现在眼前，这样熟悉的线条，让张旋看呆了，这是奶奶的雕刻，不，是她很年轻时候的雕刻，那时候她的技艺还没成熟，那时候她只是在学习中，可以看出很稚拙，但完全可以看出线条的与众不同，和她后来被众人称赞的线条如出一辙。

        “这块石头，雕的那么普通，可是大阿公可宝贝了，藏在那不让人看，我还是不小心看到，然后觉得好奇怪，这一屋子都是玉啊翠的，怎么就这里摆了块石头，刚拍了张照片还没拿起来好好看呢，就被钟叔给收走了，说是拿出来擦灰，忘了收回去了。日常是摆在大阿公床头的。”

        秦之乔见张旋盯着这块石头不放，热心地做解说。

        欲盖弥彰，故作深情，张旋现在对秦老太爷没有多少好感，当然也只会这样判断。

        “你瞧，这块石头，我拍的时候觉得不怎么样，但这会儿我觉得，这块石头雕的，似乎很不错。”既然张旋在那盯着石头看，秦之乔自认也有一点鉴赏水平，开始热心地解说起来。

        “是的，这块石头，雕的确实不错！”虽然人物的脸，看起来只是很小，似乎不可分辨，但可以发现，这人有一双那么明亮的眼睛，而且越看越会觉得，这双眼睛如此明亮，仿佛要照进人的心中。

        “石头是有魂的。要发现石头的魂！”张旋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秦之乔啊了一声：“什么叫石头有魂，你说这块石头里面，藏着一个人？”

        说着秦之乔就看着石头：“可是我觉得，这就是个人形，并没有藏着一个人啊。”

        当然藏着一个人，这块石雕，雕的应该就是秦老太爷，年轻时候的秦老太爷，不过不知道是张姣故意还是初学，她雕的时候并没精心把人的长相给雕出来，她只着重描绘了一双眼睛，而这双眼睛，就是这块石头的魂。

        这也是，张姣心中，秦老太爷最好看的部分吧？少女的全部深情，都藏在这块雕刻里。而这块雕刻，还故意露出一角裙子，让人知道，这不是雕的一个人，而是两个人。娇憨的少女，深情的少年，这是定情之作。张旋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炸开了，奶奶雕这块石头的时候，是如此地用心，如此地想对世界说出她的爱情，而秦老太爷，收下了这块石头，也收下了少女的心，但他终究辜负了。

        “天啊！你哭什么？”秦之乔惊讶地喊着，急忙把手机给收起来，拿出纸巾：“快擦一擦，我就说你比我文艺多了吧，看一块石头都会伤感流泪，就是乔嫂说的对花流泪对月伤心，啧啧，这样的人啊，我还真是头一次见到。”

        “没有，我只是，我只是，十分有感触。”张旋当然知道自己不该对着这块石头流泪，但怎么都忍不了，奶奶，您当初也是这样欢喜，欢喜地要把这块雕刻送给他，然后告诉世界，你和他定情了。既然辜负了，为什么还要把这块石雕放在身边？

        张旋知道自己的疑惑，最该去问的就是秦老太爷，而只要给秦老太爷打一个电话，就能得到答案。

        但张旋不愿意去打这个电话，秦字也好，雕刻也好，所有的一切，见证的是少女的毫不保留，和少年的终究辜负。

        “对了，我告诉你，我听钟叔说，这块石头，就是当初张家的女儿送给大阿公的，难怪他这么珍贵。”秦之乔见张旋平静下来，继续和张旋说着。

        “铁三角破了，其实不用我们动手。”张旋的话听在秦之乔耳中就是那么地莫名其妙，他看着张旋：“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更有感触了，他们大概还不知道，一个雕刻大师的珍贵。”

        “知道，怎么不知道，我跟你说，秦家这些年找的设计总监，那也是十分严格的，听说年薪都超百万了，我们镇上也有认为自己雕刻的很好的去应聘过，都不行，说顶多就是个匠人。匠人怎么了？没有那么多的匠人，怎么能支撑得起这么大的产业。”

        工匠工匠，匠人的地位是远低于大师的，但他们却是基础，是完完整整地给上面的大师们提供基础的人，如果没有匠人们的亦步亦趋，那这项技艺就不会发挥广大，而只会成为被文人玩赏的用品，甚至会慢慢消失。这也是世间所有艺术的吊诡之处。

        人们看不起匠人，觉得他们没有艺术性，但如果没有匠人们一代代地把这些技艺传下去，那许多东西都会消失。再好的大师，缺了匠人们为基础，不过是无根之水。

        “我知道！”张旋收敛起心神，对秦之乔微笑：“所以我知道，秦家为什么会这样严格，因为他们希望，找一个能替代张家的合作者。”秦家现在看起来生意很好，但那只是表面，一个公司要传承，特别是这样有审美的公司，越到后来，对审美的要求就越高。

        可以和苏家人合作，但最好就是有个审美和技艺都完美结合的大师。用重金来聘请设计总监，只是第一步。也证明了秦家现在的问题在哪里。

        这样的问题存在，即便没有外来力量，秦家也迟早倒塌，张旋心中已经得出了结论，秦老太爷是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的，所以在感觉到危险的时候，他直接要求秦之望不再和苏家合作，斩断铁三角最后一环，想用出色的销售技能来回避这一切宿命，现在看来，很难。

        张旋的唇微微往上翘，谁知道会在这样的时候，得出秦家的日子已经不长的结论，也算一个意外收获。

        石雕掉在地上，好在地上铺着地毯，钟叔急忙把石雕捡起来，幸好幸好，石雕没有坏。

        “这石头，已经有六十多年了。”床边的秦老太爷已经在那对钟叔说。

        “对不起，老爷子，我，我……”钟叔说着就把石雕交给秦老太爷，秦老太爷并没离开轮椅，接过石雕，这一个已经做了许久的动作，这一次却失了手，秦老太爷不知道是年纪大了还是迟疑了，那石雕再次落下，但这一次没有直接掉在地上，也没有掉在秦老太爷身上，而是掉在轮椅扶手上。

        轮椅扶手是铁做的，当钟叔捡起石雕的时候，清晰地看到，石雕有一个小角已经跌的粉碎。

        “老爷子，这……”钟叔都快哭出来了，谁不知道秦老太爷对这个石雕的珍爱，现在，一个小角竟然跌的粉碎，还是在他面前，这简直就是，简直想让人去死一死。

        “我知道，给我看看吧。”意外的是，秦老太爷这次没有发火，而是接过了石雕，石雕摔碎的，是那个裙角，除此之外都是完整的。

        裙角，那一点点代表着张姣的裙角，而现在，它摔碎了。秦老太爷眼中落泪：“这是你对我的惩罚吗？”

        “老爷子？”钟叔没有听清楚，疑惑地问。秦老太爷的手在抖索，打算转动轮椅，钟叔急忙推着他来到桌前，秦老太爷拿出那块被自己摩挲过不知道多少次的玉雕，那里的秦字还清晰可辨。而这里的裙角已经摔的粉碎。

        秦老太爷叹气：“阿钟啊，我的时候只怕差不多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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