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支离山(六)
也不知道是怎么陪的,陪着陪着就趴到人背上去了。
季小晴很享受他背着自己走的每一步,很喜欢听他说,要带自己去家里看看。
季演的家会是什么样子?
一个人住在这高山陡峭中,肯定会很冷清吧。
季小晴向上拢了拢他的脖子,轻轻问道:“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父母不在这里,他们在南方生活,平时就负责打点公司,这里只有我。”季演回答得很老实,“你呢,家人都还好吗?”
“还好,我妈还天天找大老爷呢。”
季演乐呵,玩笑道:“有没有给你找几个小老爷啊?”
“有,还挺多,两只手都数不完。放我下来。”
季演反而掂了一下,将背后不规矩的小身板紧紧抓牢,“就快到了。”
“不重吗?”
“你瘦了。”
季演空有一身酒气,说出来的话和走出来的路都十分沉稳。
想想也是,他在黑暗中摸爬滚打了二十年,喝的烈酒肯定比季小晴见过的都还要多,又怎么会轻易生醉。
看来一切都是故意使坏,过分。
季小晴垂下头去,在他后颈细细娇嗔。
真是色迷心窍啊。
两三分钟之后,季小晴在半山腰处发现了小屋。它果然在那里。
“阿演,”季小晴立马叫住他,伸手指着大门,“想进去。”
季演顿了顿,改变方向背她过去。
屋里屋外的陈设如初,模仿得与从前几乎一样,季小晴不免感叹:他在建造这方面的天赋真的超乎常人。
这木屋似乎就像一个被默默隐藏的遗址,四处干净整洁,屋内也没有通电。季演娴熟地从桌下拿出火折子与蜡烛点上,
他应该经常会来这个地方。
季小晴有些神思恍惚,同时内心也有一丝窃喜。
看来他一直都把过去放在心上。
“今晚不会就打算在这住下吧?”他问。
季小晴从他的眼里看出了顾虑,连忙说道:“有什么不可以呢,这里除了冷清一点,还是很温暖的。”
“……又冷又暖?”季演似乎在嘲她用词不当。
“不跟你解释,总之,我现在…有点喜欢这里。”
“只是有点啊?”
季小晴听出微妙,转头望向季演,那俊俏眉眼委屈得跟被针扎似的。
“明日上巳节,你有带衣服吗?”季演偏过头问她。
问的大概是汉服。
上巳节是汉民族的传统节日,这天的少男少女们都会身着汉服游山玩水、曲水流觞,只可惜现在人们的生活都越来越繁琐,早已不记得还有这么一个节日,除了几个地区以及汉风圈内人外,基本很少会有人特别关注。
但季演还记得,他还关心季小晴有没有衣服穿。
“没有。”
人家没有衣服穿呢。
季演指了指床下的木箱,有些羞怯地说道:“我…我之前找人,做了件衣服。”
“啊?”
“可以试试。”
怎么说?
季演竟然私藏女人的衣服?!
有点坏啊……
季小晴神色复杂地盯着他看,吓得他匆忙摇头,解释说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好啦,我试试看,你去隔壁,我好了叫你。”
“嗯。”季演轻微点头,走出去将房门合上。
这件浅蓝色的衣服季小晴看着熟悉,仔细回忆后才想起,它与自己曾经穿过的一件别无二致,包括上身后的感觉都如此接近,但就不知是衣服的尺寸大了,还是季小晴自己瘦了。
真好看,越看越喜欢。
她将长发捋在肩后,对着铜镜审视自己,身上这套衣服干净清爽,透过蓝纱能看到两只玉白色的下臂。她想,阿演一定很喜欢自己穿着这套衣服,待会儿偷偷再画个心机的素颜小妆,一定美得他魂不守舍。
这么想着,季小晴情不自禁笑了,立马走近妆台打开皮包。
翻弄眉笔时,她不留神将口红一道带了出来,圆圆的小管摔落在地,直溜溜滚进了妆台底部。
她挽起裙角蹲身去寻,最后伸手往细缝里摸,很快就从缝里摸到了东西。
不过……那触感竟是纸张?
季小晴用中间三根手指不停扒拉,果然扒出了一张陈旧的纸。
严格说来,那是一张微微发黄的宣纸。
她眼中立马浮出异样,这东西……有点熟悉。
宣纸展开,是几道乱七八糟、黑乎乎的粗线条。
她惊得手中一抖,纸张轻飘飘掉落。
当初季小晴被困在“支离山”时,她没日没夜地研究出路,而恰好身边又没有笔,只能从灶房取来黑炭粗略地标注地形,这张纸或许在别人看来只是废料,但对季小晴而言,它上面的每一笔都十分深刻。
可是在书里用过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现实世界里?
她不免又开始研究起身上这套衣服,难道……这件也?
还没来得及多想,季小晴连忙又跑回床边,将枕头拆卸下来一点点掏出木棉,直到看到了另一张宣纸,她脸上的表情才由僵硬转变成为惊恐。
那张被藏于枕中的宣纸,是当初季小晴为了理顺每段剧情,彻夜写下的“时间轴”以及“人物状态记录”。
季小晴:……
那么这里,正是书里的“支离山”?
季小晴几乎都快要忘记,那书中的“支离山”之所以能滋养傀族,是因为其中怨灵浓厚,而后来的“支离山”之所以日益昌盛,是因为有魔族血脉的继承。
整座山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那季小晴这是……又穿回去了?
她立马走到窗边,望见山下灯火阑珊,无数道由现代科技研发出来的灿烂霓虹,在黑夜里散发流光溢彩。
她没有回去。
可是那两张宣纸,以及这屋子里一成不变的陈设又是什么情况?
难道……
她心下一慌,轻声推门而出,悄悄走到季演房外,看着关闭的木门犹豫良久。
推门而入。
一袭玄衣的季演站在桌前,正惊愕地看着她。
时间沉默。
季演他……
怎的会是过往模样?
他……?
季小晴惊讶地愣着,对眼前人心惊胆战。
季演也是怔了片刻,而后很快干笑出声,“刚换的,好看吗?”
“……”刚换的?
那额间的玄色魔印,难道也是刚画的?
那披在身后的长发,难道也是刚戴的?
季演你……撒什么慌。
他是个骗子。
他根本没有回来。
季小晴一步步走到季演跟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生怕这又是一场梦,或者幻觉。
季演有所感应,迅速自己的脸凑了过去,握紧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摸。
热乎的。
“……阿演?”季小晴迟疑开口。
“哎。”他温柔应答,眉眼间的笑容甜得可以腻死人。
怎么回事?
她认真抚着,拇指缓缓移到额间,蹭了蹭那块魔印,是如同温玉嵌入肌肤般的触感。
真的是他。
是支离山的魔尊季演,是书中弑亲灭族的季演。
他正硬朗朗站立在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季小晴的面前。
书上说:季演最终魔性大发,冲破了傀族与奉门的围攻,但依旧躲不过傀儡术的反噬。那时已是肝肠寸断痛苦至极,季演紧抱着自己的傀儡,泣不成声,而下一步,却见她手持睚眦弯刀,将季演狠狠捅了三刀后致死。
真身已毁,他再也回不来了。
那个被他轻描淡写着“生活在南方”的父母,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孩子。
季小晴还以为,她可以看到季演回到现世重新生活,那么即便二人最终不会在一起,自己也是高兴的,却不料如今,竟连盼他好好生活也是一场虚妄。
她想起季演昨晚对自己说过的那句“最后一次”,难道说,他当真见完自己之后,就要回到书里了吗?
是谁把他的灵体凝结起来的呢?
“结局”中还缺少了什么关键人物吗?
季小晴想不明白,且就算想明白了也无济于事,当下已经没有什么比再次失去阿演更加悲痛的事了。
季演见她垂下头愁眉苦脸,伸手将她的下巴扬了起来,对视自己。
“好看吗?”他重复问。
“好看,我的阿演最好看了。”季小晴也伸出手,像捧着一个宝贝一样捧着他的脸,不留缝隙地紧紧贴着,在他耳边轻语道,“想喝酒。”
“这里没有酒。”
“可以有。”
他不解。
季小晴轻轻垫脚,将愣得像只木头的他扒拉下来,深深吻了一口。
季演的眸子瞬间缩紧,在痴缠中难以聚焦。
“酒气怎么散了?”她甚至还意犹未尽,重新探进去搜寻欢愉。
“你、你……”
季演被吓得不轻。
怎么换身衣服跟换了个人似的。
他赶紧中断,疑惑看向面前这个装着可怜的小姑娘。
“先别急。”
季小晴急不可耐,两手环住的腰身,可怜兮兮道:“我怕黑。”
“有我呢。”季演拥紧她,安抚她。
“我还怕冷。”
“早就提醒过这里很冷了。”
“可是我好困。”
季演终于从她的语言中听出些什么了。
“床太小。”
“那你抱我紧一点。”
他喉间滚滚滑动,眼睛一点一点移到季小晴身上,还不等对方反应,就迅速将她打横抱起,走到床边。
自从回来之后,季演就再也不敢妄想与季小晴的长长久久。
他想见她,化为尸骨时也想,孤魂野鬼时也想,墓冢封不住一个人的执念,他本就不属于那个世界,但确实也是死在那里,后来得以获救,却又损耗心力,只为出来见她一回。
心心念念要的,不就是她吗。
而她此刻躺在怀里,娇美得像只仙狐模样,霎时间所有的辛劳都烟消云散,这么多夜以继日的准备,滴水不漏的安排,只为此时此刻,能独占自私地看她一眼。
季演的食指轻轻刮过她的鼻梁,看得满眼甜蜜。
她缠人得要命,借着刚才抢进嘴里的酒气继续撒娇。
“想嫁你,现在就嫁你。”
“哪有这么随意的。”
“嫁了你就不会弃我。”
季演忽然顿住,迎上她胆怯地目光。
“知道了。”
季小晴苦苦笑着,手里却抓他抓得发抖,眼中那两颗墨黑色的晶莹玉珠,也在跟着悄悄打颤。
“你不答应。”她哽咽提醒。
“好好好。”季演再也抵御不住她的柔软,心疼地吻着。
吻得难舍难分时,她很快又抽离询问:“‘好’是什么意思啊?”
季演抿了抿沾在唇上的香气,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温柔抚弄她的碎发,忍不住又想亲吻第二次,但这回身下那只小可怜放聪明了,她故意歪脸。
“季演,你让我陪你,但又不给承诺,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季演微微撇嘴,玩笑道:“奇怪,今天喝酒的明明是我,怎么醉的全是你啊。”
“你再装傻,我就回家了。”
他立即收回笑颜,讨好道:“不敢。”
“那你说,永远不会离开我。”
季演再次吞声,从那双坚毅的眼神中猜想,她多半是知晓了这一切,但无论她到底知不知道,而自己又怎么能继续犯错,看她沉沦。季演依旧是书中的魔族季演,手上沾过无数鲜血,这是避无可避的天罚。
“你在这里有家人,对不对?应该好好照顾他们对不对。”
“可是没人照顾我。”
“那些‘两只手都数不完’的小老头呢?”
“你要是来真的,我在此给你立个衣冠冢,在你坟前随便嫁了。”
“啧,”季演咂嘴挑眉,故作严厉道,“有点过分啊。”
“试试看。”
季演长长叹了一口气,将两边的床幔拉下来,倾身躺在她身侧。
“走开,别挨着我。”季小晴很凶很凶地推了他一把。
他轻松将季小晴的手抓起来藏进棉被里,在额头落下一个吻,“不是冷嘛,掏心掏肺挨着你,还叫我走。”
“你有心吗。”
季演浅浅坏笑一声,抓着她的手伸到自己胸膛,那地方温暖玉润,但却相当平静,并无一丝跳动。
“哎呀,好像还真没有。”
他停止争吵的方式,当真是戳人伤口。
季小晴安宁下来,像一只软弱的小猫,细白的爪子从他手里慢慢挣脱出来,没有逃窜,而是牵起他腰间的衣带,与自己的系上死结。
“不许跑。”
季演默默看着,任由她一圈一圈打结,直到那两根细绳再也交缠不上,才将目光移到她的脸颊。
这个可怜的小傻子,好像真的病入膏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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