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一把扔进火葬场
天上的傀阵尚未全然打开，二人交手又再次激起轩然大波，两股强力相撞之下，已非普通血肉之躯可以靠近。
正当季演专注对战时，突然感觉身后有一道人影迅速袭来，但还没看清对方模样就嗅到了傀气，心中闪过一丝诧异，而后使出傀火惊退奉决数十步，紧接着立刻调转方向伸手去抓另一人。
与之视线相撞的是身有异瞳的少年，但此刻却不知为何，季演忽然停滞了手，少年也同时定住了身。
季演没有在那张瘦骨嶙峋的脸上多做停留，他甚至根本不认识这个傀人，但目光移到对方左胸上时，能明显感应到有颗节律缓慢的心脏，带着无比熟悉的气息，隐隐跳动着。
他愣了不止片刻。二人就这样莫名僵持着。
“杀了他。”
——不周耳边传来清晰的女音。
“杀了他！”
异瞳逐渐消失，对所有命令充耳不闻。
“你个小废物，”女音再次响起，“换了颗心脏就想改姓了？”
几位奉门弟子看见季演居然被大师兄给“困”住了，便趁机摆出仙阵，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围在圈内，奉决也没有立即出手，而是纵身一跃到制高点，由四面八方布起了仙网。
另一边，结界内的奉聿走到季小晴身侧，淡然地与她旁观一切。
“听说你想回家，待此事结束之后，我送季卿回家。”奉聿停顿片刻未见回应，继续说道，“不过季卿你要明白，只有按照规则行事，心魂才能归体。我保证，一觉醒来，便是你所念之地。”
阿树曾透露过，“奉聿”外表看起来虽然是个人，但实则是季小晴现世中的心魂，也属于原文的“立意”。
也就是说，季小晴若要从书中世界出去，那就必须要按照原剧情杀死季演。
季小晴望了远处很久，眸子里永远印刻着那个人的身影，她抬手一摸，没有感觉任何血液流动。
明明心魂已碎，却不知何处在痛。
“阿演，”她深望那人，缓缓开口，“结束吧。”
这声“结束”仿佛能穿透空间，一字不落地传进了季演耳中，他双手青筋暴起，所有念想通通湮灭，此时在脑中反复回响着的，是一声声咒念般的“结束”，以及一幕幕她转身离去的背影。
“结——束？”季演手握成拳，在黑气浑浊中暗暗发冷，“二十年来你叫我生不如死，怎能说结束就结束？”
众人见他周身布满黑气，均是惊恐起来：怎么感觉这人好像……马上就要消失了？
“不好！”
婴勺见状大叫一声，连忙展翅飞向季演，却不料还是来晚一步，被他一掌打倒在地。
“尊主！”
在场的魔兵们更是惊慌，却根本一点都不敢靠近——每当尊主周身黑暗时，必是他手段最为残忍的时刻。
忽地，一团傀火疾如雷电刺向那圈结界，迅速闪过众人之身将其冲破，而后便化作一把利剑直指奉聿。
奉聿稍微后退，“利剑”在他眉心处忽然停下，锋刃缓慢旋转，贪婪地流淌着火滴。
如今季演的半个身子都被黑暗熊熊燃烧着，在众多震骇面孔之中，唯有婴勺捂着受伤的翅膀匍匐靠近。甚至就连季小晴，也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一刻，人们似乎并不担忧那位奉家长老的生死安全，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季演，观察他身体的每一处变化。
季演嘴角浅浅一扬，将目光转到了季小晴身上，“你过来。”
没有询问，也不是请求，是即将剥夺生命般的威胁。
“季卿，”季小晴刚往前两步，却被身后那人给叫住了，“相信我么？”
季小晴转头看了他两眼，没有任何示意，又继续走向季演。
奉聿眉心处还立着傀火，身子动都不能动，见她如此执着也没有再加强留。
此时仙网编织到了一半，已经可以自主布施，奉决轻身飞降下来，开始蓄力作法。
随着季小晴越走越近，季演的身形逐渐恢复了下来，但依旧还被黑气缭绕。
她在距离他的一丈之远停步。
季演朝她伸出右手，但久久未得回应，索性一把将她拉到怀里面朝众人，悄声在耳边说道，“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他的声音很清晰，说起话来就像是把整颗头都塞进了石缸中，低沉而温柔地传进季小晴的耳膜里，他的身体很冰凉，仿佛每一寸肌肤都在渴望被捂热，他肆无忌惮地紧贴着，又索又求。但从周围投过来的每一个眼神中，季小晴感知，他的面容一定没有说话时那么好看。
他大概，把埋在骨子里的恨都误解成情爱了吧。
“别再这样对我了。”
“只要你答应，无论什么都可以结束。”
“我陪不了你太久。”
“不会出事的。”
“我不想玩了，”她重复，“阿演，我不想跟你去玩了。”
“……这样啊。”季演神色冷漠，听不得任何一句违逆之言，他抓紧季小晴的手腕，带引着自转半圈，朝向奉聿，“那你可要看清楚，你这心魂，是怎么死的。”
“不重要了。”季小晴淡淡笑了一声，“离开这里，别再伤害任何人，我把尸骨给你。”
“要什么尸骨。今后你定然是血有肉地跟我在一起。”季演微微蹙眉，察觉到身后有股力道袭来，电光石火间，他目光未转，却伸手抵住了对方，“对待偷袭者应该不能算是‘伤害’吧。”
话音刚落，季演右手合拢，当即揪住身后那人的灵识，骨节分明的指节一点一点收紧，不容对方发出任何嘶喊，随即，骨裂之声渐渐传来。
周围的面孔霎时间仿佛被撑大了一般，无比惊恐地看着他们，
季小晴形如玉雕全然凝滞，此时只觉得五识薄弱，四肢百骸空落落的，她不由自主捂向心口，却发现竟连最后一丝气力也无。
“师妹！！！”
“阿音！！！”
……
呼喊，撕心裂肺地呼喊。
季小晴艰难着扭动脖子，穿过季演看向前方。
——适才傀阵大开，恰逢天网已成，初仙之力趁机攻向季演，但却轻而易举被他识破。
而阿音拨开人群，为她的师尊挡下了最为致命的一击。
她如一摊软泥般瘫在奉决怀中，地面渐渐溢出浓血，周身灵识已毁，一个字也喊不出来。
她憔悴地朝奉决莞尔一笑，咧开嘴角，描出了一个“师”字。
此时周围异常寂静，天地间只剩下黑暗消弭的声音。
重见天日。
奉决身心俱裂，阳光漫到他脚边时，一口鲜血涌了出来。
与此同时，季小晴双腿一软，身子后仰重重倒下。
看不清明媚的天光，眼中全是雾霭。
季演将她稳稳接住，并用傀火驱退了追上来的奉门弟子。二人身于火焰之中，各自发着抖。
季小晴拭干泪水，努力抬头朝向刚才的方向去望，只见那幽暗的火焰之外，阿音被无数个模糊的人影重重包围，她侧耳去听，是少年们的哭泣。
良久，她终于回来看向季演，泪珠一颗接着一颗滑落。
“你为什么…要杀我的阿音啊……”未得回应，她又问，字字无力，字字凄苦，“为什么啊？”
“……对不起，”季演顿时双手失力，只能俯下身子胆怯地朝她靠近，“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所有言语恍若流水，而没有一双手可以捧住流水。
季小晴很爱阿演，但是阿演毁了她的所有。
她痛苦发笑，双眸里深深印着季演，从浓情到失落，从湿润到干涩，由明亮至昏暗，再无半分情感。
她对季演无话可说，最后仅仅留下一句:“教不会你。”
季演抱着她逐渐僵硬的身体，耳边只剩下自己一遍遍祈求的声音。
“别离开我…求你，不要丢下我。别离开我，别把我丢在这里……”
天光重现，而他却被黑暗笼罩。
他甘愿被其吞噬，因为光明中，没有人会像季小晴那样爱他。
他躲在黑暗里再不出来。
黑暗里有季小晴留给自己的尸骨。
“好，”他默默站起身来，凝眸深望，气色阴诡，“尸骨也好。”
众人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看见幽暗的傀火忽然间转变成为浓浓黑雾，随之从中飘来红色异香，弥漫天际。
身在房檐上的女人颤着手指向远处，“魔…魔子血……”
世上有两样东西可以救命，一样是傀灵之心，一样是魔子之血。
玄季门自打堕入傀修之后，终其一生都在修习控傀之道。
季小晴已是傀灵，但如今她心魂已灭，唯有魔子之血造就傀灵之心，唤起灵识，制成傀儡。
她才会永远待在自己身边。
只要她在，哪怕是具尸骨又有何妨。
如果余生只有黑暗，那便要她共赴黑暗，与之生生世世，纠缠至死。
黑雾渐渐消弭，季小晴在千万双眼中站了起来。
她僵立于季演身前，随着那人轻声下令，便顺从地开始说话——
“唤我。”
“季演。”
他摇头，“不是这个。”
“阿演。”
瞳孔里的光凝滞住了。
季演抱紧自己的傀儡，泣不成声。
“我知道错了，对不起，别离开我好不好，我不能失去你……”
千万双眼同时窃听着他的情话，无人敢动，无人敢言。
“小晴别丢下我…我、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杀阿音，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是阿音，对不起，我知道错了，别离开我好不好，我爱——”
突然周身一震，穿刺的痛感从胸口袭来。
那把足以弑神的睚眦弯刀，稳稳扎进了他的心口。
……
季演慢慢推开她的肩膀，低着头看了半天，强忍着痛苦将余下的话继续说出：“……我爱你。”
弯刀迅速抽离，紧接着又是一刀狠狠刺入。
惨白的肤色只有眼眶和鼻尖通红，滴滴冷汗从头顶滑到了颈间。
“我错了，”血液沿着衣襟淌到了地面，他痛得浑身颤抖，只能无力靠在她的肩头，两只眼恍惚望着，又忍不住偷偷抚她的脸，哄道，“别生气了好不好？”
换个位置，又是一刀。
再坚硬的骨头也挨不住这凶器第三刀。季演缓缓跪了下去，右手一直揪着她的裙角没放。
看来季小晴怨他，就连化身傀儡也不愿原谅他。
“对不起。”
这是他倒下时的最后一句话。
在场的任何人都没有想到，这位阴狠毒辣的魔族之尊，最后竟会落得这个下场。正当大家百感交集时，却又见季长老的身体动了动。
——她低头去看那个跪在自己面前的人，右手僵硬松开，睚眦刀“咣”地一声掉落。
这只傀儡认真地想了想主人发过的唯一咒令——“唤我。”
“阿演。”她唤他。
蓦然，傀儡瞳孔深红，体内的魔子血从两只眼眶里流了出来。
“阿演。”她重复。
她蹲下来与他平视，发现主人并未闭眼，便安静守候，等待着他的下一道咒令，但久久未见开口，他久久未动。
双眸复而亮起，又复而黯然。
直至血液流尽。
万籁俱寂，众人身前仿佛都多了一道屏障，双脚迈了又退，未曾敢接近二人半分。
直至消失已久的阿树突然出现，穿过重重人群来到季小晴身侧。
她望向另一处正失神的奉聿，喃喃自语：“阿音重症难愈，奉聿为了救她，将‘心魂’交换到她身上。今天这战还以为季演会杀奉聿，但却…唉，阴差阳错啊。”
如果按照原剧情来走的话，其实季演最终是被奉决所杀，但如今得知季演乃是变数，力量强大到非人可控。
而奉决之前又赠过阿音傀火，这撕裂灵识之痛一旦被分担下来，纵然是大罗神仙也招架不住。
“季演啊季演，好好的情敌不杀，虐你阿音妹子做甚。”
话刚说完，阿树扭头就发现了垂头丧气的婴勺。
“结束了，”她指了指死不瞑目的季演，“把你主子抬走吧。”
婴勺垮起个批脸并未理她，闷头背起自家尊主，却未想旁边那小傀儡手里竟也拽着尊主死死不放，婴勺这下更是生气，歪脖子朝季小晴大吼：“你给我松开！”
阿树顿时火冒，这傻鸟竟敢凶我宿主？当即拍掉他两根白毛，“你要死啊？再凶个试试看。”
婴勺憋屈努嘴，气得扔下尊主直指二人某处，“你行你来？”
看着宿主那只怎么都松不开的小手，阿树陷入了沉思。
“这俩真不般配。”阿树结论道，“要不砍了你家尊主的手，将就将就我家长老得了。”
“什么话？”婴勺勃然大怒，“为什么不是砍她的手！”
“我家长老金贵着呢，要是没有这双手，你家尊主指不定在哪个牢里蹲呢。”
“放屁。”
“那你说怎么办吧，总不能一起埋了？”
“请把你家长老埋到奉家那边去，谢谢。”
“靠，姑奶——”
“打扰一下，二位……”正当二人争执不休时，奉家终于有人忍不住抢了一句，“季长老尚未仙逝，请尊重一下我们好吗？”
婴勺立即吃惊起来，忍不住蹲下去戳了戳季小晴的脸，“……没死？”
“拿开你的爪子！”阿树凶走婴勺，转眼疼惜地捋了捋季小晴的长发，“我家长老当然不能死，我还要送她回家。”
“心魂已灭，你拿什么送她回去？”
阿树沉默半晌，从袖子里取出一轴书卷，对着季小晴低语：“你不是一直想要季演的人物小传吗？这东西，就当送你了。又傻又呆，完成个任务都马马虎虎……”
婴勺：“唉，有情人终将殉情。”
“胡说，我家长老可是仙人，让他自个儿死去。”
“那要这么算的话，我家尊主还是魔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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