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丹白青丝碾玉骨
季演的脚今天有些跛,所以他走得很小心。
怀中人昏昏沉沉,轻微闭眼,身子软绵绵地靠着。
他几度以为她睡了。
速度一步一步放慢,这一路相当平稳,没有任何颠簸。
到了阁楼的卧房后,季演在床边将她轻轻放下,自己的手都还没有完全脱离,季小晴就连忙睁眼抓紧。
“……我去打水。”他说。
季小晴用臂弯环着他的脖子,话都还没听明白,就连连摇头。
不准走。
“脚上有伤,得先处理干净了才能擦药。”季演柔声说道。
昨晚季演给她洗完脚之后一去不返,季小晴被这事弄怕了,后来又觉得他不可能撂下自己的伤不管,今天比昨晚多了一个步骤,有什么话也好当面说出来。这么想着,季小晴还是放下了手。
季演端来冒着热气的水盆,接着又去拿药。
小木盘里躺着伤药和干净的布条,季演轻手轻脚拿到床边放好,发现她已经光了脚,但鞋袜不知何处。
季演后退两步,偏头往床底下一瞥,果然鞋袜被塞了进去。
他没说话,蹲下来给季小晴小心翼翼洗脚,随后净手给她处理伤口。
季小晴依旧很没出息地一句话都憋不出来。
脚踝处那块烧伤,足有一名成年男子的拳头那般大。
傀火不比寻常,它最开始是玄季门专门用来对付傀灵的,而未修成人形的傀灵皮糙肉厚,一般的水火压根就制不住它们。
季小晴这时很疼。
今日在奉书楼外双脚沾到傀火,当时还没有特殊的感觉,此后一个时辰内基本都只是感觉到轻微地灼痛,后来她绕到另一座阁楼下,见到婴勺被人踹了出来,这场景看了本是想笑,可不慎跌了一跤,这才发现脚踝已伤。
这痛感其实忍一忍也能过去,但此时与季演待在一起,全身就会情不自禁敏感起来,包括吊在嗓子眼里的呼吸,还有突然涌上头的酸涩,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
这些愈来愈烈的感觉,一一与痛感并存释放,闹得季小晴整个人都有些崩溃。
季演见她面色难看,手上的动作立即停了下来,问道:“很疼?”
季小晴点头。
她见季演埋头凑近,手指在伤口的另一边轻轻画着小圈,而后便是一阵清凉的气息拂过伤口。
想起之前在支离山时,那日千方百计逃出结界后,一时兴奋过头踩空跌落,摔得满身是伤,因为走不了路只好老老实实回去,不料季演已经坐在她房里闭目沉思了。
季小晴怕他不高兴怪罪,于是当场装可怜哭唧唧,好在季演就吃这套。
那天,他没有多问一句她是怎么跑的,而是帮着处理了一整晚的伤。
那时季演说,若是伤在左边,就轻轻挠一挠右边,这样身上的感觉会被走分一半,也就不会那么疼了。
撒上药粉后,季演拿来布条给她包扎好伤口,边忙活边说:“还好,烧得不是很深,下回小心些。”
随后起身,顿了顿又说:“我送你回去。”
季小晴右手一伸,三根指头勾住了他的腰带。
“不。”
“……”
季演目光开始跳跃,左右回避着。
“那,你好好休息,我出去守着。”
季小晴抓住他不放,另一只手也勾了上去。
“阿演,你是不是生气了。”
他垂眸望向床沿,对着那块木头微微点了下头,“嗯。”
“对不起,阿演,”季小晴双手使力,一寸一寸将他的身子拽了下来,“别生气。”
二人视线相迎,秋波流转,如暖语嘁嘁。
季小晴抬唇而上,主动吻了他的下巴。
“还生气吗?”
“生。”
红唇又爬上去吻了吻他的侧脸。
“还生气吗?”
他点头。
季小晴调整身姿,双手环住他的脖颈,柔软在他的唇角沾了一下。
“我错了。”
季演的嘴角情不自禁扬了上去,黑眸深邃。
“不太够。”
“亲你三回还不够……”
季小晴本就心虚,压根不敢多正视他的脸,垂头叹了一口气,这时他突然搂了上来,季小晴下意识僵直身子,二人目光一对上,他正好吻了过来。
轻柔,缓急,伴着如山溪般的清甜,一沟一渠,相吸相引。
季小晴被亲得骨头都软了下来。
这种感觉,与曾经某一场梦中的情景尤为相似。但那梦中的阿演好生不要脸,就知道拿出傀符胡乱勾引,推倒就上嘴,诱得人欲罢不能,哪像如今这位,温文尔雅,力度适中,凑近就知道还要,后退就知道够了。
于是他真的以为够了。
季演抚着她的头,准备撤离。
撤离?
都把人亲成这样了你还想走???
季小晴红着脸一动不动,手指勾住他的腰带不放。
季演:“……”
“不生气啦?”
他的回答有些木讷:“生啊。”
这回季小晴的脸更红了。
那还跑什么,继续啊。
季演很懂事地给她擦了擦汗,“之前那伤可好些了?”
她点点头,“全都好了。”
“不是吧。记得换药。”
“真的,不信你来看。”
“……”
季演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腹部,坚决说道:“好好养伤。”
季小晴撇嘴,心道这人怎么外表看着那么清高,这方面居然也那么清高,人设有点崩啊。
他随意哄了哄就准备离开。
季小晴不慎松手,脱离了季演一尺之远,她立马慌了心神,扑到季演身上抱紧,手指微颤,柔顺的玄衣被抓得有些褶皱。
季小晴:“别再丢下我了。”
文姑洞一别,深埋在血肉里的阿演无影无踪,她连一句“喜欢”都不敢说,那时介意他对自己感情不深,索性就这么埋着吧,埋到自己随魂而去,往生也不会那么孤单。
但他还在。
他的气息,他的心跳,他的体温,无比真实地萦绕在身上。
季小晴忘乎所以,将自己融进他的怀里,勾勒他的每一寸。
他根本受不了。
在冰雪之下烈火燃烧。
“你……”季演出口的每个字音都在颤抖,“身上的伤…还管不管了?”
季小晴将季演推下,趴在他身上,双脚将他的鞋慢慢蹭掉。
“那你轻点。”
“……”
皮肉筋骨,但凡是个伤口都疼,但疼,止不住痒。
她不是很懂,但多少看过。
季小晴在他心里埋得很深。
她要在他心底将自己找寻出来,化作拇指般大小的瘀红,烙于皮肉,在脖颈,在两肩,在心口。
而这些,季演原本就有。
那时在文姑洞中,她满身酒气,扑上来就是一顿乱啃,令他魂识受损,还没来得及凝聚就差点又死了。
今日怕是得再死一回。
季小晴方才口口声声说自己错,但现在口口、声声都在要他命。
季演终于把持不住,翻身而上。
“你…你不要乱来……”
季演说的。
“别这样,伤口可不是闹着玩的……”
季演说的。
“今日不可,改日我们再……”
还是季演说的
季小晴眨巴眨巴大眼,看着上面通体胀红的他。
阿演,做人不能有两幅面孔。
白玉在黑夜中层层翻越,抽丝剥茧,纤指挑玄衣,爬过心口,它起伏跳动,爬过肩胛,它锁骨玉滑。那玄衣阴狠深邃,世人见了皆退,却经不住柔情似水,一朝被掀,全盘崩塌,松软落地。
原来,被黑夜暗藏的玄机,竟是另一番天地。
她低头看。
他不准她低头看。
季小晴的下巴被高高抬起,话都不敢说一句。
这要是真枪实弹,小命撑不过今晚……
想了想,她还是稍微提醒:“你说得对,我身上有伤。”
“?”
“稳着点。”
季演一脸匪夷:刚才的蛮劲都跑哪去了?
他拽过被子遮挡,动身准备起来。
“不稳,直接撤。”
季小晴双膝一夹,将他收了回来。
“不许走。”
“别闹,”他吻了吻季小晴的额头,“再过几日。”
她佯装生气,娇嗔道:“再过几日我就不要你了。”
“我要你,你负责躺就行。”
季小晴没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以为他让自己躺着,然后就好拔腿跑路,季小晴一下羞恼上头,抓着他的肩膀又是一阵啃咬。
傀心跳动,身上的每条筋骨都在渴望魔子之血。
白齿碾玉骨,酥魂语低呻。
当一个人失去了理智,身边的人很难不被影响。
何况,是心尖儿上的人。
那面对如此莽撞不讲理之人,应该如何整治?
先温柔劝解,她听不进去,说明她耳不能闻,双指抵住下颌骨处察言观色,再凑近听会穴轻声威胁,她错了,她还敢,说明她病入膏肓,便扣其脉搏使之颈不能动,由其右侧逐步诊断,严声再问,她假作委屈,却死性不改,说明她无药可治,便制其肱骨使之肩不能挪,佳人从此一病不起。
若何?可知错?
“阿演…呜呜……”
答非所问,故作可怜。
好一个表里不一。
春日的夜晚还是很长。
窗前的细长柳丝被狂风折离,它枝枝修长,褰起飘落而下的轻纱,不多时,天边染起了初春的红晕,白昼聚合,将玄夜渐渐吞噬,恰逢此时冰雪坠入炎地,雾暖潮汐。
山头温润融解,山脚烈焰岩浆。
被关禁在深底之狱的人,只能无力哀鸣。
这是一场不可抗拒的灾。
一夜挨过,半命已残。
她错了,她不敢了。
没想到这人,外表看着那么清高,内心居然那么粗暴。
阿演,做人不能有两幅面孔啊。
季小晴忍不住窝在他怀中哭哭唧唧。
季演:“……”
明明很温柔的好吧。
她吸了吸鼻子,将脸嵌入他颈间呼吸。
“这回不能生气了。”
“生。”
“都跟我睡觉了怎么还能生气?”
季演顿了顿。
“跟你睡觉和生气,是两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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