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探访天枢亭(一)
阿树所指那“通往七星居的一条小路”偏得就连地图也难认,岩洞窄道幽深阴冷,人刚走到洞口,就从中扑过来一股酸潮的泥土气息。
季小晴手持烛火,一边在手绘地图上反复确认一边斟酌,刚迈进岩洞没几步又怯生生地退了出来——这实在不像个人钻的地方。
依照之前阿树身临其境般地描述,这“小路”又黑又窄又深又潮,但凡是个干净的正常人素着进去都得荤着出来,各种面目狰狞地形容外加隔三差五地恐吓,成功令季小晴连伸个头好好探一探的胆子都没有。
旁观者张嘴就遛舌,最终还不是要让她孤身一人来这阴森之地。
说好的主仆情深呢。
正当季小晴蹲在洞外百感交集时,一个明晃晃的身影从后方款款而来。
玄色的外袍搭着白皙肤色,整张脸不咸不淡地以她为目标步步临近,叫人看了好生压抑。
季小晴下意识回避眼神。
一想起前夜里被他惊吓导致自己提前老年痴呆,接着又被忽悠白白□□了一晚,而今再次看到这人,季小晴内心只有一个想法:你丫的这么算计老身不怕折寿短命么?
为了逃避这份羞耻,她收好地图迅捷起身想也不想就进了岩洞。
季演紧跟其后,闹得她有些烦心,随手朝后面甩了道结界隔挡,不料他仅是滞了一步,接而将那结界随意抓入手中,还一半得意一半不屑地边捏边说:
“功法有待提高。”
季小晴深知自己拦不住这白眼狼,就决定不再耗费心力在他身上。她开始探索起这个岩洞来。
这是一个哪怕手持明火也无法正常引路的密道,不过说是密道过于牵强,别人暗通款曲也可以把地方修得整洁有序,但此处不同,此处更像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幽深旮旯,泥泞烂路明显无人走过,四周酸潮粘稠,墙头上更是连个烛盏也没有。
实在叫人难以想象,这人杰地灵的仙修奉门、并且还是能通往七星居的地方,居然会有这么一个角落。
岩洞的高度正好足够一名健硕的青年男子,季小晴顶头还绰绰有余,但这对后面的季演就不太乐观了,他从进来时就只能躬身前行,这人又不喜脏乱,只能一言不发遮捂着鼻息默默紧随。
前方不远处便是七星居。季小晴不愿他再跟着,就止住脚步停了下来,说道:“别跟着我。”
“这地方阴暗,没我不行。”季演对于保护女人来说相当自信,但迫于环境还是压低了声调。
季小晴丝毫没听出任何他想释放的保护欲。她只能回忆到季演三番两次趁黑乱来,面对自己又是装鬼又是揩油,好生幼稚,好生无耻。
“呵。”她简短地嘲了一下,“老身再怎么说也是仙门长老,无论是阴暗之地还是阴暗之人,惹了老身迟早死路一条。”
季演也简短地回了一下:“本座再怎么说也是魔族之尊,无论是不是仙门长老,本座都想惹一惹。”
季小晴:真是狗他娘给狗开门,狗到家了。
她眉目森厉,冷漠道:“再说一遍,别跟着我,我不想再见到你这张脸。”
季演颔首笑靥,然而这人刚掉头走了三五步,季小晴就感知到一阵忽如其来的阴风迎面吹过,她手上那支本就暗淡的烛光,直接被灭成了一溜黑烟,没了。
……
季小晴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整个鼻间挥发着蜡味和潮气。
他混蛋。
那混蛋迟疑些许转身回头,恰到好处地举起了指尖的傀火,再次走到她身旁,将那指傀火递了过去,
“给。”
“不需要。”
“想走黑路?难道不怕又遇上——”
“闭嘴。”季小晴立刻打断了他,“故意灭人烛火,简直讨嫌。”
“我的更亮些。”季演抓起她的手指往自己的傀火上轻轻一碰,“小晴,你可知傀族赠火之意?”
如今的季小晴本就迟钝,反应过来时发现食指上已经沾了那人的傀火,她反复搓指却发现怎么熄不灭,又将指头来回在身上擦拭亦然如此,心急之下便将食指伸进嘴里狠狠一咬。
腥甜含于唇齿,却尝得满心酸楚。
季演伫立一旁,淡然地目睹了她厌恶自己的整个过程。
“无妨,用我的。”他指尖的火势燃得更亮了些,执拗着要给她引路。
季小晴轻蔑地笑笑,半打趣道:“另一头出口处,有只专吃魔族的猛兽,我此行就是为了请兽出山,好为那些被你残害的人报一报仇。魔尊不如回去准备准备?”
“是吗?”季演反而很期待的样子,“那我去逗逗它。”
“不怕死?”
“倘若真被吃了还省得你来收尸,多划算。”
算得精啊。
季小晴还没想到措辞反驳,比如“没说给你收尸”、“死得好”之类的,正在脑海反复精选时却见他朝自己又挨近了一步。
她不禁倒退身子,单薄的后背贴在潮湿的石墙上,阴冷刺骨。
季演伸了个脑袋过去,“我死了你会哭丧么?”
“我只会大摆宴席,庆它个三天三夜。”
逐渐暗淡的傀火衬得季演有些失落,不过这种感觉很快消失,转而又是一脸窃喜,“可以,白喜也算喜。”
季小晴觉得他多少是有点病。
她调头继续前行,心道季演既然要执意去七星居找死那也也拦不住,顶多让这个故事早日完结,奉门中人也能早日重获自由,自己也不用再每日担惊受怕。
前方似乎涌进了新鲜空气和一道微光,想必很快就能得以出去。她的步伐一次比一次更快,直到忽然听到了脚边若有若无地“吱吱”声。
季小晴不自觉停住脚步,润了润眼睛往底下定睛一看——那小东西亮着一双豆大的红眼珠,不怕死地在人脚边嗅来嗅去,兴许是觉得面前这位不太有趣,便直溜溜地往另一位那边跑了。
话说这仙门之家出生只小老鼠并不稀奇,只是……
季小晴朝后方偏了偏目光。
那老鼠似乎是掐准了季演身上的特点,于是就肆无忌惮地在他脚边溜来溜去,吱吱得意地叫声一次比一次尖锐,仿佛自己才是一只逮到了大老鼠的小猫。
季小晴看不清他的神色,只知道他不敢动了。
她狠下心,闭眼就走。
直到身后再无光亮,她便知道他没再继续跟来。
直到听到了后方猛然一阵巨咳,而后又是一滩东西吐到地上的声音。
季小晴逐渐停下,顿时嗓间的呼吸都仿佛有了阻碍,这种怎么都喘不过来的感觉,抽得人心口发酸。
她匀了匀地上的沙石,留下了自己的绣帕。
至于他还来不来,又看不看得见,也无所谓了。
由这条幽深的岩洞走出去后,便是七星居。
季小晴小心翼翼探出头时,一时还分不清这个方位,索性拿出地图平铺在树桩上仔细分辨,不久便感应到身侧有人过来,她立马收了地图起身站立。
幸好,来者是位盲眼的女弟子。
女弟子手持灯笼,躬身朝她行礼,“季长老。”
季小晴如同一个被当场抓包的贼,脸色煞白极不自然,但口吻依旧控制着冷静:“阿音可在?”
“她在。”
“老身来带她走。”
女弟子对此没有回应,而是顿了顿再道:“季长老,聿长老有请。”
季小晴蹙眉,对她口中那位甚是踟蹰,“他有要事么?”
“聿长老寻人叙旧通常都是要事,晚辈不敢多问。”
季小晴这会儿想起阿树说过自己和奉聿尚有感情线未完成,真是倒了他娘的八辈子血霉,刚出来就被一提灯弟子揪住,还有她、她究竟是盲不盲?
女弟子未得回应,面不改色直径走到季小晴身旁为她引起了灯,还十分贴心地说道:“晚辈给您带路。”
整个故事结构里,就属“七星居”最为神秘。一来是因毫无设定而导致如今难以掌控,二来是七星居里的人更无设定而导致他们奇奇怪怪。
这位女弟子大概就是,奉聿亦然。
阿树在未变作人形之前,曾对她说过,“奉聿”是整个故事的心魂,也是“邪不胜正”的立意。
那既是心魂又是立意的,这就只能说明一个道理——他不是个东西。
起码不算个人吧。
来之前季小晴只听弟子说他请自己过来,以为真的是有什么要事商量,且心里都已经准备好了,觉得这次被请“喝茶”大多是要聊季演占领奉家之事。
结果他不。
他聊苍生。
这就像是一位德高望重且风度翩翩的老师在跟一个大字不识的学生言论《道德经》,完课之后他甚至还温柔发问——
“季卿可懂?”
季小晴愣着眼默默点头,“大为震撼。”
趁他停歇之机,季小晴赶紧饮了一杯茶清醒脑子,心道怪不得“季长老”无法与他连理,两个人坐在一起小情小爱不会,光顾着讨论苍生道义,情谊真好,格局真大。
她听见奉聿开始拨弦,又想起仙门佳人一向以琴声做媒,便不自然地揪起心来,连忙直入话题道:“有弟子说,你有要事相商,什么要事?”
“无甚要事,随意喝茶。”
“七星居都被人封禁了,你还喝得下去?”
琴声戛然而止,奉聿一脸淡然地望着她,“季卿这不是来了?”
“……”
行了,非正规路段来的就不用夸了。
季小晴缓了缓,正色道:“我来,是为接走阿音。”
“我知道。”奉聿举着茶杯起来,眼下捣鼓不了琴了就转身过去捣鼓画,“几日前,有人把她送了过来。”
季小晴内心一颤,料定他早已知晓季演之事。
她本想敷衍两句了事,但最终还是忍不住发问:“你既已知晓奉家遭遇,为何至今还不出手?”
“相信季卿可以处理好。”
“扇面鬼师已被烧哑。”
“这是他的命数。”
“奉门所有人都被封进了书楼。”
“你会有法子的。”
季小晴算是明白了:可见这位心怀苍生的奉聿,他最大的浪漫,就是在奉家没出人命的时候,夸自己处理得好,而在奉家出了问题的时候,就说这是人家的命数。
可惜他这仙门家大业大,不过只是错付一场。
“聿兄,”季小晴翘首,一双清澈的桃花眼望着他背影,“你回来坐下。”
奉聿的后背似乎僵了一下,执笔的那只手缓缓落下,他和煦笑笑,重新坐回到她对面。
“季卿请说。”
季小晴在二人的杯里分别沏上了茶——这短暂的时间足够她斟酌好心底之事。
“我感念你将整个奉家都交予我,但我没能保护好他们,不奢求聿兄谅解,只希望…给我一些时间。”
“什么样的时间?”
“正如聿兄所期待那样,我更希望自己可以将这件事处理好。”
“好。”
季小晴点了点头,以茶代酒敬了他一杯,继续说道:“待此事结束之后,我便将奉家还予聿兄,望聿兄也能让我归于清静,余生无人再扰。”
奉聿刚举起的茶立马停在了唇边。
“季卿要走?”
“聿兄对我而言不同于常人,这便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并非来自这个世界。”
奉聿停在唇边的茶又被放了回去。他微微蹙眉,似乎是在沉思,片刻后,才抬眼与之对视。
“有人在偷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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