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与君共朝夕（三）
季演感觉哪里不太对，“那我呢？”
“简单，”季小晴抓回他手里的石子，轻轻掂了两下，“若是轮到我捡完了，算你赢。”
季演结合印象，认为她当下果然脑子混乱。怎么还有这种依靠对方操作来决定输赢的人？
不过他倒没说什么，给足了对方面子，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游戏正式开始。季小晴仗着自己辈分大，非要抢先露上一手，头两颗石子捡得还算顺利，从第三颗起手就开始歪了，到最后一颗时，石子的方位本应直直掉落，她一闭眼、手一偏……
季小晴：嘿嘿嘿。
等等……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竟然抓到了？！！
撞鬼了？！！
季演拍拍手，咂嘴道：“手法真好。”
夸完之后还不忘游戏规则，“选吧。”
季小晴有些扭捏，她不敢选“真心话”，总担心这人会突然来个梦幻联动，问自己喜不喜欢他之类的那种问题。
所以只好老着脸皮选了大冒险。
季演凑近她，更是一副没皮没脸，“亲我。”
某人的脖子立即僵硬了起来。
“不、不…不行！”
这这…这人怎么…无起耻来和做起梦来一套一套的……
“为何不行？”
“超纲了，换一个。”
季演松下身子哀叹一声，摇头道她玩不起：“没意思，不玩了。”
但是不玩可怎么行。
季小晴心里还藏着一堆问题等着他呢。
“你换一个，这个不行，要不…我选真心话吧。”
季演不经意递了一个飞眼出去，依旧没皮没脸，“你喜欢我吗？”
季小晴：……
它来了它来了，梦幻联动它来了！！
“我……”季小晴心率加速，面色开始涨红，“十个果子里…大概…喜欢你三个。”
季演一头雾水，“听不懂。”
“我们老一辈的话你当然不懂，反正我回答了，再来再来！”
幸好，幸好他听不懂。
第二回合，季小晴为防止自己再次撞鬼，豁然大度说让季演先来，自己就在旁边白白看着。
年轻人不愧是年轻人，不仅手生得好看，手法也挺利索，每一颗石子都能抛得极高，地上的又能利索捡起，看得季小晴喜出望外，觉得自己就这么赢了还有点不好意思。
正抛到最后一颗时，兴许是力道太大，那小东西上去之后就再见没下来。
季小晴仰望头顶：？
季演也仰望头顶：？
哪去了？
两人脖子都撑酸了，可就是没见动静。
而后，季演只好万般无奈地摇着头，“承让。”
季小晴皮笑肉不笑：并不是很想让着你哈。
“要不这样吧，”她灵光忽闪，又有了新的点子，“谁赢了谁就做饭好不好？”
季演：…………
季小晴：“那我们，重来一次？”
季演神情沉闷，怎么也想不明白：本只是打趣打趣，怎么还给找到突破口了？
他好半天才“嗯”了出来。
季小晴在洞外重新寻了颗小石子，迅速清洗干净后，搁进季演手里，特别吩咐道：“这回可要小心点玩哦。”
第三回。
他不小心又给抛没了。
季小晴坐在地上扶额：这丫的还能有救？
“阿演，你若是再这么抛，这洞里的天顶都给你砸通了。”
通不通的不重要，主要是这样真的很丢人。
还有就是……年轻人好胜心不要这么强行不行！沉稳一点行不行！
季演沉默不语，正在思考换这一顿饭究竟值不值。
片刻后，方才被抛上去的那颗石子忽然掉了下来，精准落入手中与其余石子相撞，发出了极为清脆的“咣”声。
季小晴立马来了精神，又拍了一个响掌，头不疼心不烦，“啊呀！你好像输了呀。”
季演：“那大概是输了吧。”
“选。”她搓着手美滋滋地盯着对方。
“冒险。”
季小晴嘴上的笑容突然消失。
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敢做的吗？
“你要不换换？”
季演：…………
“换吗？”
“那换吧。”
如释重负一般，季小晴欣慰他终于懂事了。但由于接下来的问题过于沉重，还是思虑了良久。
究竟该从何问起，才会不伤害到他？
“子祺，还活着吗？”她问。
季演心里诧异起来，认为这不该是一个做梦者能问出来的问题。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季小晴松了一口气，继续细问：“他在哪里？”
季演没有说话，眼神暗了几分。
“阿演，我知道你一直把子祺当做亲弟弟，我相信你不会伤害他的。那日你曾问我救人之法，可是想救子祺？”
季演搓着手里的石子，发出了细微的“咯吱”声。
点头。
幸好……
她就知道，季演不可能会害子祺。
在季演被所有人质疑、被所有人打压的时候，没有谁愿意站出来，只有子祺，顶着瘦高瘦高的身板，笑起来还没有一朵残花好看，他比季演矮了半个头，但总会挡在那人身前，用最文雅的方式，阻止他们欺负哥哥。
人心肉长，季演纵使再坏，也不会动他半分。
只是想不明白，他为何能被季演炼成傀儡，又为何听命主人杀害文姑？
难道……
“他在哪里？”尝试问道。
季小晴心里觉着，那日在洞内弑杀文姑的傀儡，甚至说……一直身在奉门的那个少年，压根，就不是真正的奉子祺。
他应该还在某处，等待着哥哥救他。
季演凝视着季小晴的眼睛，那种令人窒息的感觉又浮了出来。
季小晴见状一咬牙，立马抓住他冰冷的手，紧紧捂住，“阿演，别再把我当外人了好吗？”
“你当真，在做梦？”
“……”
这个人对自己好像真的没有感情。
每当这种时候，他出口的话总是冰冷刺骨，他似乎总会忘记，上一刻明明还在和和睦睦有说有笑，怎么一句话不对，就又变成这样了？
季小晴不敢对上他的目光，只能微微点着头。
——是的，我在做梦。
“如何信你？”
她思量片刻，万一被知道自己假装梦游，那刚才偷偷瞄他、还有自己输不起游戏的事，岂不就要被当场笑话了。
怎么才能让他觉得自己真的在做梦呢……
不如做点……匪夷所思的事情？
季小晴望着对面那张尚在质疑中的脸。
她咽了咽口水。
……
没敢下嘴。
“阿演，我在这里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她打算动之以情，“我们应该坦诚相待，你不该瞒着我的。”
当季演听到“亲人”二字时，才逐渐松了一口气：幸好，她还没清醒过来。
“我将子祺藏在，支离山下最深的地方。”
“他灵体可在？”
季演把玩着手里的石子，其中一颗不知在何时被挤压成了两半。
“少年时，曾经有位仙人告诉我：至东之地，有座支离魔山，支离有数只傀灵，以傀灵之心引入人体，可死而复生。”
“你信了？”
“嗯。”
所以季演到处挖傀心，竟是为了……救出奉子祺？
看来是猜对了。
自玄季灭门起，“季子祺”便已身死，而在之后“奉子祺”身上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季演的傀儡。
怪不得，之前文姑就说自己的儿子在他手里。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一个人承受这些？”
季演将石子扔进火盆，拍了拍手上的灰，一笑置之。
“一个人要承受的事情太多了。”
“可是阿演，傀心是救不了人的。”
季演目光坚定，对这件事深信不疑。
在他看来，那狗仙人曾对和尚说过“魔子血可死而复生”这种话，而事实证明的确可以，但当年之所以会失败，是因为自己的血被母子二人所分，这才导致两个都半死不活。但若是再加以傀心，或许，就真能将子祺给救回来。
他自从玄季门回到支离山后，每日都为沉睡中的季子祺带上傀心，这个人并非他的至亲，与之毫无血缘，但却是曾经保护过自己的人。
“所以，你就别再吃傀…也别再挖心了。”
季小晴说完这话才觉得多此一举——好像季演再也出不去了。
“物竞天择，弱肉强食，岂是我能掌控的。”
季小晴有些胆怯心虚：毕竟魔吃傀这种设定，好像…出自本人之手……
但问题是现在自己是只傀啊可咋整！
她挠着后脖颈没敢看他，支支吾吾劝导：“人间炊烟，五谷杂粮，一样、一样好吃……”
季演朝地上那口小锅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问：“你说的，是那种东西吗？”
这可就有点尴尬了。
季小晴瞧着底面糊了一团的那锅，半天说不出来。
其实，这次就是个意外而已，一定是那个火候的问题。
但是说到底，怪也只怪季演挑三拣四，放不下他魔尊大人的脸面，不肯吃奉门的东西！
嗯！一定是这样！
“对了，”季演顺便想起了些什么，“刚才你说，谁赢了谁就做饭？”
“？”有吗？
“细细数来，你好像问了四五个‘真心话’，那岂不是…要给我一直做下去了？”
“？？？”
“那怎么好意思呢。”
“呵呵，”哟？把你给嘚瑟坏了？“梦里说话可当不得真。”
季演忍不住揪了下她的鼻子，语气十分宠溺：“又耍赖。”
季小晴：…………
你为什么要揪我？！！
啊啊啊啊啊！！！
老脸一红。
这时，洞外突然传来了侍女的声音：“季长老——奴婢来给您送晚膳啦，您出来接接可好？”
洞内二人均是一惊！
季小晴：完了完了完了……按照这个方向，接下来的剧情应该是我突然被吵醒过来，可、可这种场面该怎么醒嘛！季演他会不会觉得很丢脸啊？我要不就——
肩上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她立即倒地。
季演拦腰接住，深深缓了一口气。
正准备抱着她离开时，却又想起衣角被栓住了。
于是手忙脚乱解开死结，将她抱到床上放好，后来仔细一想觉得不对：季小晴不爱睡这个床，万一她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这里，岂不是会很奇怪？
而后，季演转移目标，将她抱到了刑台旁的石桌上趴着，却又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他当即捡起玄色外袍，一把扔到季小晴头顶上盖住。
洞外那女子一声高过一声，叫唤个不停。
真想一把捏住那人的脖子……
“季长老？您是歇息了吗？您若是歇息了，奴婢就在这等着您啊。”
季演：……
担心季小晴会突然醒过来，于是便自己回到刑台那研究起了灵锁，他拿起灵锁分别在手腕上简单转了几圈，假装自己还被禁锢着。
玩得不亦乐乎啊……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石桌上的两只眼睛突然睁开，偷偷抬起外袍上的一条小缝。
季小晴：可真能演。
季小晴彻底“醒来”之后，先是瞥了一眼刑台上那人。
憔悴，苍白，傲气。
弱小，可怜，无助。
一样没少。
太能装了。
她将食盒拿着直径走到桌边，就像没有第二人存在一样，自顾自吃了起来。
刑台上的季演咳嗽了两声。
“阿演，饿不饿？”季小晴拍了拍旁边的石凳，故意打趣道，“来，坐过来吃。”
季演一副无动于衷的面容。
“过不来。”
“如何过不来？”她擦了擦嘴，神情惊喜，似乎有什么好事要分享出去，“不过说来也巧，我梦到你居然把灵锁给断了！”
“哦。”
季小晴突然神伤起来，边走上刑台边叹气，“是我不好，害你被锁在这，手这么吊着疼不疼啊？可有受伤？来我看看。”
“别过来！”季演突然紧张起来，睁着个大眼盯着她，手上不自觉晃荡两下。
“你怎么能凶我呢？”季小晴微微跺脚，做出很委屈的样子。
然而她心里兴奋得不得了。
套路季演可太快乐了。
“阿演，我给你留了一些糕点，这就将你手上的灵锁松开，你自己去吃吧。”
“……”他摇头，“不需要。”
季小晴伸手去摸他的下颌骨，“为什么？你都饿瘦了，不吃东西怎么行，魔尊大人又瞧不上我做的饭。”
季演咬着牙关，极为艰难地挤出两个字：“松手……”
然而她好像聋了一样，摸脸不够，居然还想得要寸进尺要摸摸头！
“阿演，你真的瘦了，怎么能不好好吃饭呢？你知不知道，‘民以食为天’，若是不吃饭，会…会短命的！”
季演的眼神凝滞了起来，就这么直直对着她。
片刻后——
“本座吃傀。”
“……”
真是死都改不了这德性！
错付了错付了！
季小晴突然咧嘴笑了起来，当即缓解尴尬，“好，很好。我先放你去吃糕点，然后再给你吃傀。”
二话不说，她笑眯眯揭开袖子露出长老印，往季演手上的灵锁使了术法。
原本是“打开”的禁锢，就这么又、被、锁、了。
季演：……………
“本座谢谢你。”
“别客气，都是一家人。我可心疼阿演，来走吧，哎？你怎么不动呢？”
“不用了，我就喜欢被吊着。”
“是吗？吊出感情来了？”
季演感觉有些心力交瘁，别过脸去不再看她，“你自己吃吧，我冷静一会。”
季小晴本就在心里憋了一肚子的乐趣，再一见他闭了眼，就更是憋不住发笑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还觉得他有些可爱。
刚才她为了配合季演，简简单单“睡”了一小会儿，但又不忍心侍女一直在外受凉侯着，就装佯“醒”来将食盒拿进来，只可惜底层的饭菜虽还暖着，上层的糕点已经凉了。
她将那盘糕点端到火盆旁，一个接着一个烤了许久，随后又蹲到季演身前，将其中一块移到到他鼻翼边。
季演睁开眼，她的笑容刚好出现。
“阿演，这味道香不香？”
“……”
“你尝一口可好？”怕他会以不吃奉门食物为由拒绝，季小晴立马又接着说，“这是刚才我自己烤的，我把它亲切称为‘季氏糕点’，尝一口？”
见他依旧未张口，季小晴急了。
这人怎么总是两副面孔。
“你……不吃吗？”
他摇头。
“会饿的。”
“不吃。”
季小晴觉得，这人是真的撬不开嘴了。
一般人尚知要顾惜身体、活得尽兴，怎么他就喜欢自己跟自己较劲，明明……明明就没剩多少好日子了。
看来他不仅不喜欢奉门、不喜欢季小晴，更不喜欢季小晴送到嘴边的食物。
阿演，何故走不进你的心。
季小晴收回糕点，下去寻了一把匕首，在手臂上轻轻划了一刀。
“你做什么？”季演的这个方向，只能看到她的后背。
“你饭也不吃，水也不喝，糕点也不喜欢，你到底是觉得命太长了。”
季演看不到她在做什么，但之所以会突然紧张，是因为闻到了傀族身上独有的血腥。
“你在干什么？你转过来！”
她简单擦拭了几下伤口，袖子放下盖住手臂。
一碗浓浓的傀血出现在了季演面前。
“阿演，这世道物竞天择，弱肉强食，确非你我可以掌控。你命格孤苦，生性薄情，是我没有照顾好你，往后的日子，想吃点什么就吃吧，只是…割肉可能会有点疼，先喝点这个解解渴？我以后再——”
“闭嘴！”季演红着眼朝她怒吼一声，“倒掉。”
“那你以后要不要好好吃饭？”
……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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