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傀灵庙会(一)
支离山最喜庆的日子,也就只有一年一次的庙会这天了。
一大早蒙蒙亮,朝霞只染着小半边天,山下就开始热闹起来了。
盘蛇似的队伍从傀灵庙排到了三里外的酒肆。店小二在关门之前又捞了一把红利。
“客官客官,排队站累了吧?来尝尝小店新酿的蝎酒如何?”
“你这玩意儿够不够毒啊?别喝下去啥事没有。”
“毒毒毒!保准毒!铁定毒得你娘都不认识!”
“行啊,来一斤,这么好的日子,得喝畅快些。”
“好嘞~两张符谢谢。”
“什么?卖这么贵!喝你一斤毒酒你要收老子两张符?!”
“哎哎别生气呀,这大过年的,谁家卖东西还不得涨涨价?山脚处姓李那跛子,他家卖的还只是茶呢,说是什么嘶——龙泪茶?哎哟咸得要死,一杯就要两张符呢!今年咱供的可是魔尊大人,这长队没有两个时辰您怕是连个庙的影子都见不着吧?您错过我这个小店,就只能到李跛子家喝咸茶咯~”
支离山数十年来的庙会,头一回这般盛大,若说去庙内祈福只需排两个时辰,那还是有些牵强。
负责打点装饰的傀灵,他们各自拿着红绸带在空中飘来飘去。有几个爱美的姑娘把自己扮做“待嫁的仙女”,各自大言不惭着嫁给魔君的婚后生活。
“嫁什么嫁?把你们吃了都不知道!”胖得见不着脖子的大女傀双手叉腰,打破了这群少女的美梦,“一个个以为自己是妖呢?还不赶紧装点好!长队都快排到山顶啦!”
半炷香后,紧锁的庙门终于打开。
“吱——咣”
瑰丽庄严的画卷应声而展。
朝霞染匀了整片天空,与喜庆的傀灵庙连成一色。
这是今年庙会中的第一个仪式:祈福。
庙内的石像被擦得锃亮,尤其是季演那座。
傀灵们一个接着一个连连跪拜。
他们在两只拇指上分别刺破小口,在“季演”的眉心处点了血红的印记,随后再双指相合,平移到自己的眉心往下轻轻一划。
一道与季演毫无二致的赤色“魔印”便会出现在额间。
至此,便算是祈福成功。
阿音刚点了“魔印”,发现奉诀不在身边,四处扫视后,看到他正在角落里闭目养神。
明知看不到自己,阿音还是朝他招了招手,“师尊,快来啊!”
喊了半天也没见回应,阿音只好跑到他身侧蹲下,歪着头再轻声喊了喊:“师尊?”
奉诀一睁开眼就看到了那枚夺目的红印,他咬紧牙关别过脸去,“丑得一塌糊涂。”
奉诀不喜欢这枚印子,它能使自己想起季演,继而又想起被他火烧致死的八名弟子。
“师尊,如果不点血印的话,我们就无法参加庙会,无法参加庙会,便救不出季长老了。”
他们不是傀灵,异类在这里很容易被发现。
最后阿音都磨破了嘴皮子,奉诀才缓缓站起,不情不愿地点了红印。
“祈福”结束后,每个人手里都会得到一盏长明灯。
扁圆的小木器内盛的是蜡油,放在手心里像一张胖胖的红脸,头上还有一小撮白色的碎发。
将“小脸”递给管事的女傀,那丰盈的美人会先瞪你一眼,然后再不耐烦地点上火。
点燃长明灯,就可以去山塔下“送灵”了。
塔尖上横挂着两只被包裹得像蚕蛹的东西,那是要献予魔修的傀灵。
往年本应只献一只,但今年献了两只。傀族们既害怕魔修的宗主白夫人,又害怕新任的魔尊季演。本着两边都不得罪的想法,愣是硬着头皮改了规则。
被倒霉入选的傀灵大有讲究。它不能是活了七八十年的老傀,因为这样嚼不动,它也不能是十年以下的幼傀,因为吃起来太粘牙。
它最好未成人形,或者不会说话。这样放在水里洗净的时候便不能哇哇大哭,傀族生来群居通性,只要听见哭声就无法狠下心继续。
傀灵洗净之后,它们连衣服都不得穿,直接被红色的绸布一层一层紧紧包裹住身体。
等差不多裹得像蚕蛹那样了,便也算完成了第一阶段。
不过魔修从不吃死掉的傀,反正白夫人就是这样。但大家却不知魔尊的口味、有什么特殊喜好之类。
索性也跟着以前那样——在傀灵的眼、鼻、口处留空,防止被活活闷死。
一切都打点完毕,两只注定成为口中餐的小家伙,被绳索高高横挂。
“送灵”正是送的它们。
已修成人形的那些,双手紧握着长明灯,仰望高挂在塔上的傀灵。如果照着流程来说的话,他们是在“祝福”、在“感恩”、在“祈祷”。
然而大家心照不宣的是:这他妈又得死两个。
死两个,管一年。
季小晴总觉得自己比旁边那姐妹绑得还紧一些,但那姐妹已经哭得不成人……不成傀样了。
哎?你会哭?
——季小晴本想安慰她,又想起自己被定身无法动弹,也不能开口。
旁边像是被绑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不仅会哭,还会拼命扭动身体。
那凭什么只给我定身?!
季小晴觉得非常不公平,在脑袋里也动了动身子。
上一刻还想劝人家别哭,下一刻她却扫视到了正好抬头望来的阿音。
阿音?
阿音救我!
救命救命!好女鹅你看看我!我在这里!
然而她却没有通心的本领。
阿音自然是不知道头顶上那坨被捆紧的傀灵,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突然,有一滴温热的东西,落在她的眼角。
阿音手指轻轻一点,有些惊讶。
“下雨了吗?”
“没有。”身旁的奉诀回道。
阿音再度望了望天,又望了望那两只傀灵。有些酸涩的感觉揪在心口。
上千盏长明灯铺满了整条街道,天都没它光彩。
山塔的对面是支离宫的方向。
白夫人站立在顶端,俯视着黑压压的人群。她袖子里藏着百张傀符,东南边的铜钟一响,那百张傀符便被撒向山下。
大家聚集得更密了,眼也不眨地盯着它们下落的方向。
轻飘飘的纸符在空中不停翻滚,微风吹过,又将它们掀到另一个高度。山下的那些眼睛好似都会发光,紧锁着纸符的方位,他们一会儿往左边挤,一会儿往右边压,一会儿又朝两边散开,活像热锅上的蚂蚁。
“千只傀抢百张符,亏他们做得出来。”
奉诀冷冷地望向至高处的白色人影。他使了虚身术,周遭的人无法撞击到他。
“听傀族们说,这叫‘施符’,亦作‘施福’,福气的福。”
阿音刚说完这话就被人撞上了,奉诀连忙给她也用了虚身术。
“歪风邪气。”
白夫人看着山下傀族乱成一锅的场面,嘴角扬出了一个邪邪的笑。
她收回了眼神,把注意力转移到身后的某处,“去吧。”
一个戴着黑纱帷帽的神秘人从阴影处走了出来,跟她点了点头,就朝向对面那座山塔飞身而去。
山下都在疯抢着傀符,按理说没有谁会注意到这个神秘人。
但阿音看到了,奉诀也看到了。
“师尊,那个是?”
“不要管他,做自己的事。”
阿音的眼神随着那人的方向移动,直到看到他落身在塔顶。
“不好!”阿音惊呼一声,“师尊!师尊……”
“怎么了?”
“我总感觉,那两只傀灵……”阿音再次想起刚才滴落在自己眼角处的湿润的东西。
分明……是泪。
“它们其中一个,应该就是季长老。”
“不可能,季长老已成仙道,法术高强,不会被困成那样。”
随即他想起之前,长老差点被季演控制成傀儡的事情。
“师尊,我的感觉不会错。长老肯定就在其中,她……她在叫我。”
已至塔上的神秘人小心翼翼靠近傀灵,手上捏着一只碧蓝的小瓶子,开盖后,将里面腥臭的粉末撒向她们。
忽然发现身后有动静,神秘人立即回头,奉门的门主和他的小徒弟正凌空站在面前。
“你是何人?”奉诀问他。
“多管闲事。”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男人想逃,却被奉诀一把揪住,他们在空中打了起来。
这个神秘人的功法极高,甚至能与他打成平手,奉诀好几次尝试揭开面纱都被其轻巧躲过。
阿音趁机去解救季长老。她来回观察了半天,左边这只像死人般动也不动,右边那只拼命扭着身子,嘴里“唔唔唔”个不停。
她一手攥拳打在另一手掌心上,认定右边那只铁定就是季长老。
阿音飞身过去截断了绳索,将她驮在背上。
“长老,我来救你了!”
然而还挂在冷风中无法动弹的那只,她肺都要吐出来了:你搞错了小可爱!!我在这里啊!!
“师尊快走!”阿音喊道。
见她解救成功,奉诀没再恋战,找准时机一脚将那个男人踹了下去。
后来,他还特地望了望另一只丝毫未动的傀灵。
季小晴:好大儿快救救我救救我!没错没错!看我看我!就是我!
奉诀将阿音背上的那坨收进了灵袋。为了避免被发现后场面慌乱,他又幻化出一只一模一样的挂在原位。
“走吧。”
季小晴晴天霹雳。
而正当他们准备离开时,却发现天色已经暗了。山外的四个方向由下至上沿来一层法阵,像是有人在暗中操控般,不多时,支离山便被密不透风地牢牢罩住了。
但傀族们对此异相并不感到奇怪,反而手舞足蹈了起来。
法阵罩山,这便算入夜了。
“原来支离山的日夜寒暑,都是由人来控制的。音儿,我们得在此待上一晚了。”奉诀说。
半空有早就七横八竖挂好的几排灯笼,但其中并没有烛光。相反,那片由长明灯铺满的道路光彩夺目,高耸的山塔被衬得金碧辉煌。
舒缓微风一过,枯树上的铜铃齐齐摇摆,发出“叮铃铃”的脆响。傀族们大声欢呼起来,有些甚至在原地又蹦又跳。
身着玄衣的季演从支离宫外直直飞向塔顶,稳稳落脚后,他轻轻挥袖,数千张发着赤光的傀符凌空出现,随着微风一圈一圈翻滚,所到之处便能点亮灯笼里的烛火。
霎时间,支离山灯火辉煌,上空灿若繁星,下方欢天喜地。
季演那张绝美的脸,也被照亮在万千光彩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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