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润城的青市，这个历史悠久的小地方，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约莫就是一中这一所重点高中了。虽然常常被人取笑一中的学生都是小镇做题家，但众人对这些嘲笑不以为然。说到底，一本率才是最重要的，不然为什么每年仍有无数的人为了一中那几个从指头缝里露出来的“特殊人才”入学名额而挤破了头呢？在青市人民看来，能去一中读高中，那必然就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是件值得大摆流水席的事情。
又到一年开学季，虽说已经入了秋，但天气尚未转凉。不同年级的学生分了不同批次报道，高三学生自然是第一批。身穿蓝白色校服的男男女女在门口排成两列，向左右两侧的保安大叔展示了校园卡，随即或迫不及待或磨磨蹭蹭地进入了校园，开启了高中最后一年的生活。
校园里，成排的梧桐树挺拔地站在道路两侧，阳光透过梧桐叶洒下斑驳的树影，不知名的花随风摆动。学生们三三俩俩地聚在一起，有的亲密地挽着胳膊，有的则勾肩搭背，叽叽喳喳地诉说着暑假见闻。
在这样温馨的场景里，独自一人的场面就显得格外突兀了。肖时雨双手拽着书包带子，像个游荡的鬼魂一般从热闹的人群中穿过，朝六楼的教室走去。他走到哪，哪里就像有了瘟疫一般突然散开，快乐的谈笑声不约而同演变成窃窃私语，周围人在背后对他投来或鄙夷或厌恶的目光，一刀一刀凌迟着他。
肖时雨并没有加快脚步抑或落荒而逃。这是一场他和他们的战争，他不能做懦弱的逃兵。因此，他无视了周围的指指点点，带上耳机将英语听力的声音调到最大，隔绝了外界的取笑声，向往日一样不紧不慢地走向教室。
虽然教委早就要求不能分什么快慢班，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许多事情和之前并没有差别，只是从明处转移到暗处，众人心照不宣罢了。所谓的快班慢班，区别并不在于老师，而是学习氛围。事实上，一中的任课老师往往都同时带快班和慢班，二者在教师配置上面并没有什么差别，但学习氛围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中不敢拿升学率开玩笑，因此虽然明面上说各班级都一样，但越是好的班级，位置就越靠上。从六楼往下，前两层是快班，中间第三层是所谓的过渡班级，后两层则是慢班。
但并不是所有快班的学生都是靠真才实学进来的。除去像肖时雨这样用成绩说话的学生，还有少部分人是靠家里的关系抑或钞票砸出来的一条路子，在快班里混日子。
每每想到这，肖时雨就觉得好笑。
人人生而平等，这句话在他看来就是一句狗屎。人生来就分三六九等，处在低位阶的人们，付出一辈子的努力，可能也只能到达高位阶人的起点处。
教室里人已经来了大半，看到肖时雨进来，都默契地无视了他。
无视肖时雨，这应该是一班一条不成文的班规，也是最被奉为金科玉律、众人最为遵守的原则性条款。
配备空调的话已经说了一个多学期了，却迟迟不见行动。如今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安装空调的事情更是空中楼阁了。程彬掀起衣服上摆，正对着壁扇用最大挡吹着。他身材不错，该有的线条一个不差。但每次看到他，肖时雨都会联想到菜市场被挂钩挂起来的，从中间对半劈开的血淋淋的猪。
“喂，程彬，能不能别那么自私啊，别只对着你一个人吹啊。”蒋倩伸直胳膊，拉着风扇的线拽了几下，那老旧的风扇便咯吱咯吱地转起了僵硬的头颅。
“求求你了姑奶奶，我再不吹就要热死了。”程彬边说边打算从蒋倩手中抢过绳子，被后者灵活地避开。
“行了程彬，风扇又不是你家的。”学委周俊帮腔道，其他人也开始附和。程彬成绩不好，但家里是做生意的，十分富裕，他爸花了大价钱把他塞到了一班。他是家里的独生子，从小横行霸道惯了，一时被下了面子，脸色便有些难看。
周俊用中指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又笑着说，“我的小风扇，你先拿去用呗。”说完，便将手里的电动小风扇递给了他。
程彬高兴地说，“多谢兄弟！”于是众人又恢复了其乐融融的样子。
肖时雨的位置在教室最后一排的靠窗处，旁边只有一张空桌子。按理说以他的成绩，是绝无可能坐在这里的。只是他刚开始坐在教室前排时，后排的同学隔三岔五地就开始抱怨什么坐他后面看不清啊，挡住黑板啊，上课讲小话影响别人学习啊等等等等，弄得老师不堪其扰。最后只能让肖时雨一个人去最后排坐着，美其名曰免得别人打扰，之后会再进行座位调整。但调整来调整去，从高一调整到如今的高三，肖时雨的位置永远在那里。
班主任李军未必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做了这么些年的老师，对这种事儿他心里门清儿似的。只是一则他认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么多学生都只针对肖时雨一个人，后者或多或少都肯定有些问题，二则肖时雨并没有被这些影响，相反，每次考试成绩都名列前茅，因此他更没有必要做什么了。
肖时雨拿出一卷纸，撕下一个方格，开始擦起了桌面上的灰尘。他做事情的时候总是很专注，修长的手指认认真真地擦拭着桌子，仿佛正在考试一样专心致志。
校门外，一位穿着白色t恤，黑色长裤的男生正和保安说着什么。从长相来看，他长得十分英俊，面容立体的脸上虽然还有着几分少年人的青涩，但更多的是一种混不吝的匪气，不像小混混那么吊儿郎当得上不得台面，倒有些阴沉的不怒自威的气场，像是要进去寻仇似的。从身材来看，他已经完全成熟了，宽肩窄腰大长腿，比走t台的模特还要显眼几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学生，更何况他还没有校园卡。虽然这人说自己是新来的高三转学生，还把和李军班主任的聊天记录给他们看，但尽忠职守的保安还是面容严肃地拒绝了他，只是在说话时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杆。
柏林峦无奈地叹了口气，逐渐升高的气温令他颇为烦躁。他找了一处树荫处坐了下来，第五次拨打李军的电话，回答他的仍旧是毫无感情的电子音。
他干脆将帽子盖在脸上，双手抱臂就这么靠着树干打起了盹。
半梦半醒之间，被姗姗来迟的李军叫醒。
“校领导突然通知开会，刚结束我就过来了。走吧，我带你进去。”李军边说边领着他向学校里面走去。
迟到了这么久，连一句象征性的抱歉也没有。柏林峦对李军原本就不算好的印象变得更差了。
走到教室后门处，李军却不着急进去，只是从后门窗户这里暗中观察。语文课还有最后三分钟结束，许多人已经按耐不住了。
靠近后门这里的倒数第二排男生表面认真地听着，时不时还点头和杨柳老师进行一下互动，实则抽屉里放着手机，趁杨柳转过身去板书的时候，迅速抽出手机看一看上面的小说，又在杨柳转身的前一秒，未卜先知一般将手机放回去。
经验丰富，奈何敌人太狡猾。李军眼镜片上闪过一丝亮光，在下课铃声响起的同时，从窗户处伸出一只铁手，精准抓住了那位可怜小伙的手机。
后者一张脸吓得比鬼还要苍白几分，一张嘴张张合合，愣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和杨柳点头示意后，李军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上了讲台，他用刚刚缴获的“战利品”在讲台上轻轻敲了两下，吵闹的班级顿时鸦雀无声。
“你们以为你们还是高一啊？放了个假把心都放野了！开学之前，我在班级群里讲了又讲，讲了又讲，要收心，有的人还是当耳旁风。我一路走过来，别的班都拼了命地在学习，就咱们班，老师在台上讲，你们在台下个人干个人的事。我真懒得说你们了。”李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多的废话我也不讲了，都高三了，自己心里都有点数，你混分数，分数也混你。”
说完，眼神在全班范围内环视了一圈，满意地看着被训斥得如霜打的茄子一般的学生，又不紧不慢地补充道，“我们班来了一位新同学，叫柏林峦。柏同学从市二中转过来，大家记得多和他学习学习。”
高中的转学生并不常见，在高三转学的人，那更是少之又少。至于从一级市重点高中转到他们这个县级市高中，只能说这人大约是学习学傻了。
因此，一班众人齐刷刷将脑袋转向了门口处，准备看看这个史无前例的大冤种。
柏林峦觉得自己就像是动物园里第一个学会了讲人话的大猩猩，被众人用探照灯一般的目光好奇地上下打量着。
并没有什么偶像剧里男主出场时浮夸的尖叫声，女生们只是彼此之间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便明白了互相在想什么。
高三这么累，来些长得好看的人养养眼，缓解一下精神疲劳也是蛮不错的。
“大家好，我是柏林峦，以后请多多指教。”简单地介绍完后，柏林峦便提着书包，去到了李军安排的座位处。
说是安排，其实整个教室也就这一个空位，后排靠窗处，据说是动漫里男主角的标配。
肖时雨莫名其妙地拥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同桌，还没来得及产生什么感想，突然开始手忙脚乱地整理他放在旁边桌子里的学习资料和一些杂物。他一股脑地将它们拿出，堆在椅子后面的空地上，又抽了几截卷纸，在桌子上胡乱擦了一通。
柏林峦觉得自己看到了青市目前唯一吸引人的东西。
一张十分好看的脸。
更准确地说，是漂亮。
柏林峦耐心地等他将桌子清理干净，将书包塞进课桌里，冲他的同桌说道，“多谢。”
别说感谢了，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心平气和地和肖时雨讲过话了。他像突然丧失语言能力似的，磕磕绊绊地应道，“没事。”
就这样，肖时雨的高三生活宣告开始。
或许是一个不一样的高三，他在心里怀揣着隐秘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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