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坦白与缓和
陆九川淋了雨，浑身都湿漉漉的，衣料全都贴在了肌肤上，南嘉被他紧紧地抱着，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火热的体温。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忍不住手麻地将伏在她身上的陆九川给推开。
南嘉抵着他的胸口，作势要拉开距离，低头时鼻腔中却突然钻入一缕淡淡的血腥味，与此同时陆九川忍不住猛地“嘶”了一声。
她疑惑地偏头看去，就注意到他胸口衣襟处已经渗出了血，血水被雨水晕染开一大片红，十分可怖。
南嘉瞳孔骤缩，慌里慌张地，下意识就要把陆九川的衣襟拉开查看伤势，可刚伸出手就被他给握住。
“你的伤口不能浸泡雨水。”南嘉不满地皱了皱眉。
“没关系。”陆九川的眼眶和鼻尖依旧有些发红，嘴唇却有些灰白，看上去竟带着些罕见的委屈，“我不痛。”
南嘉拂开他的手，退开一步：“上楼去，换身衣服。”
陆九川一反常态的乖顺，缀在南嘉身后回了前几日他住过的那个房间，一开门，惊讶地发现他原先的寝具都还在，显然是他走后并没让其他人入住过。
“都是你上次睡过的。”南嘉光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店里忙，这几天客人不多，所以没来得及收拾。”
“哦。”陆九川略显失望地收回了视线。
南嘉没有在意他的心理活动，抬脚往外走：“你自己收拾一下，我帮你去借一身贺大哥的衣服。”
“别去。”陆九川活像一只得寸进尺的大型犬，整个人连带着眼神都是湿漉漉的，生怕南嘉走掉，一把又将她拉了回来，“我不要他的。”
南嘉知道他有些洁癖龟毛的毛病，无奈道：“都这时候了，你还挑剔什么？”
“不是挑剔。”陆九川从她的脸上品出了几分纵容后，整个人就仿佛发现了什么新鲜事物似的，变得更加可怜兮兮了起来，“除了你，我受不了任何人用过的东西。”
南嘉被他闹得没脾气，偏偏陆九川的双臂跟他卖惨装乖的语气毫不相符，十分有力地从后面箍着她的腰，让她根本无处可去。
她拍了拍陆九川的手，从背对着他转过了身子，跟他面对面：“行了，你放开吧。我不走。”
陆九川依依不舍地松了手，竟然还意犹未尽地咂摸了一下嘴，用指腹抚了抚刚刚被南嘉的发丝拂到过的下巴。
南嘉装作没看见，翻找出客房里备着的药瓶，就近接了盆温水，径直走到了床边坐下，拍了一下自己旁边的位置：“过来。”
陆九川这才大步走了过去，几乎以一个紧贴着她的姿势坐了下来。
南嘉被他这过分黏人的动作搞得无奈发笑，自己往旁边挪远了一点：“你把衣服拉一点下来，把伤口露出来就行。”
陆九川看着她手里的金疮药，一对眸子黑亮，尾音上扬：“你要给我上药？”
“怎么？”南嘉根本来不及阻止，就看到他三下五除二直接把整个肌肉分明的上半身脱了个干净，眼神微妙，“不想要的话你自己来。”
“要的要的。”陆九川巴不得南嘉一直跟他待在一起才好，蠢蠢欲动地就又要去摸她的手。
南嘉直接按住了他不安分的手掌，观察了一下他胸前的伤口。那道伤口很新，处在前胸偏右的位置，虽然不是致命伤，却看起来十分狰狞。伤口周围一圈的皮肤已经被雨水泡得有些外翻，露出些里面白生生的肉来，显得很瘆人。
她有点疑惑，陆九川身上有许多伤口，但大多不是新伤，都是他初进隐阁且功夫尚且不精时留下的，照理来说不至于让人捅出那么大一条伤疤来，便忍不住问他：“这伤怎么来的？”
陆九川不甚自然地想要敷衍过去：“你是不是心疼了？”
“没有。”南嘉面无表情，上药的手在他伤口附近多用了几分力，“别转移话题。”
“嘶——”陆九川疼地一龇牙，突然严肃起来，问她，“南嘉，你恨我吗？”
南嘉微顿：“你指的是什么？”
“一切，我对你做的所有事情。”
陆九川突然伸手把南嘉的下巴抬起来，两人的视线猝不及防地对上，南嘉敏锐地察觉到了陆九川语气中的慌乱与紧张，他既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自我判罪，“我对你不好，把你关起来，还羞辱你，现在又纠缠着你，惹你生气，叫你不开心。”
南嘉定定地观察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没有答话。
陆九川看着她沉默的样子，内心变得更加慌乱：“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道歉，我不会说话，每次想要挽留你都适得其反。我还……我还没能保护好你，让你就在我面前被人绑走，害你小产，几乎送了命。”
他垂着头，勇气耗尽一般不敢看南嘉的眼睛，“都是我的错。”
“所以你故意让对方把你刺伤？”南嘉的语气复杂，叫陆九川难以揣摩她的情绪。
“这样的痛苦会让我永远记住这一天。”陆九川闷声道，“跟你比起来我这一条疤不算什么。这是我应得的惩罚，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没能醒过来，我就让这个伤口出现在胸口左边。”
“如果我恨你。”南嘉突然说道。
陆九川立即紧张地抬起了头，仿佛等待一个意料之中的宣判，但又隐秘地怀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期盼。
“就不会帮你上药。”
说完，南嘉突然笑了，眼睛弯的像一枚最干净的月牙，手下敷药的动作乍然变快，泄露出她并不平静的内心，嘴里却自认为毫不留情说，“疼死你算了。”
南嘉的话在陆九川耳里听起来就像是撒娇，他顾不上疼痛，反而也被她感染似的笑了起来，内心是无尽的雀跃。心上人就在自己眼前，他忍不住再度抬起南嘉的下巴，欲要倾身吻上。
南嘉偏开身子一避，手上敷药的动作没停：“不要动，伤口要裂开了。”
陆九川心里像是有数以千计的蚂蚁在噬咬，细细密密的扰得他心痒不已，好不容易熬到南嘉处理完了伤口，便又开始不安分起来。
南嘉却收敛起了笑意，忽而与他道：“陆九川，你想听我的真实想法吗？”
陆九川立即收起了自己的旖旎心思，认真地点了点头，一边在心里为她严肃的表情语气擂着鼓，一边又为她不再叫自己生分的“陆阁主”而感到微妙隐蔽的喜悦。
“以前恨过。”南嘉的眼神澄澈而干净，轻易就能让陆九川陷在其中，随她说出口的每一个字而改变着心情，“但是后来想通了，也就没那么恨了。”
不等陆九川说话，南嘉就飞快地接了下去，“算起来，你救了我两次，咱们两个这些恩恩怨怨的，我就当它扯平了吧。”
“好。”陆九川垂眸注视着她的眼睛，半晌，才喉咙有些干涩地应了一声。
“至于其他的，”南嘉偏开了视线，继续道，“我不知道。”
“没关系，不用急。”陆九川喉结动了动，“我等你想明白。”
“嗯哼。”南嘉站起身，久违地露出了一个十分俏皮的笑，“我走了，待会儿叫人来送衣服，早些睡。”
“我……”陆九川眸色幽深，眼神几乎粘在南嘉身上，眼看着就要跟着她一起走出房间。
“你别出来。”南嘉朝他裸露着的上半身看了一眼，无奈道，“没穿衣服。”
陆九川从未体会过今天这般奇异的感觉，好像自己的心情总是随着南嘉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和流露出的微妙情绪而变化，他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衣服……”
“放心，是没人穿过的新衣服。”南嘉直接关了门，声音隔着门传到陆九川耳中，“还有事的话就明日再议。”
听到南嘉跟他说“明日再议”，陆九川突然就安心了下来。
对啊，自己现在跟南嘉还有明天，不，还有漫长的未来才对。
他就这么在原来的位置坐着，一直到房门被人敲了敲，是送衣服的人来了。
陆九川一精神，以为是南嘉回来了，大步走过去开了门。
门外的杜若一惊，看到自家阁主脸上满面春风的样子，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呃，阁主，这个衣服……”
“怎么是你？”陆九川迅速敛去笑意，快得仿佛刚才他露出的表情是杜若产生的错觉。
说完，还往外探了探头，那模样，简直毫无威严可言。
杜若看在眼里，小心翼翼道：“那个，南小姐她……”
陆九川狠狠剜了他一眼。
杜若连忙改口：“阁主夫人她，她说自己要歇息了，让我送了您的衣服过来。”
“知道了。”陆九川十分从容地接过他手里的衣服，身上的矜贵之气简直要扑面而来。
但目睹了变脸全程的杜若只觉得阁主高大威严的形象就此崩塌，想着自己要不然装个瞎子也很好，简直一刻也不愿在这里多待。
偏偏陆九川本人毫无察觉，极其淡定地换了衣服，丝毫没有赶他回去的意思，甚至还问道：“可有问出或查到什么新东西？”
杜若到底还是陆九川身边干的时间最长的得力助手，业务能力没得说，当即收了收心，严肃地回道：“有，但还不确定。恐怕与京城那几个家伙有点关系。”
“唔，继续查。”陆九川对这个回答毫不惊讶，反而对他道，“对了，禹城城郊有一处郁王殿下的温泉山庄，你明日差个可靠的，去交涉一下，尽快把那处给盘下来。”
“温泉山庄？”杜若被这个话题的跳跃程度弄得愣了愣，“是阁主您要入住养伤吗？那您直接跟郁王殿下打个招呼借住几日不就行了？何必要花工夫整个买下呢。”
陆九川神色淡然：“盘下来更方便。”
杜若跟了陆九川那么多年，阁主一个眼神他就知道对方心里在什么主意，当即福至心灵道：“奥，我懂了！阁主夫人也要去对不对？”
但未等到陆九川作出反应，这个可能性又被他自己给迅速否决了，“不对不对，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啊阁主，我不是说您不行的意思，您可千万别误会，绝对没有您追不回夫人的意思，真的。”
陆九川脸色沉如锅底，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杜若几乎要从这个眼神中看到自己所剩无几的后半生。
他很憨地朝陆九川嘿嘿笑了一下，脚底抹油般溜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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