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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隐楼楼主


  正定十年,东海之滨,陆文夫死于任豪掌下,武林盟主宝座易手。

  那并非是一场策划好的谋杀,也不是仇恨驱使的生死相斗,实在是武艺到达他们那个地步,一旦非要分出胜负,就肯定无法留手。

  那样的情况下,出现死伤是不可避免的事。

  陆文夫那时刚刚丧偶,很难说他的死,是不是和心境悲痛有关,他的真正死因,是力竭而亡。

  因此准确的说,也不是任豪杀了他。

  但世间之事,都是一笔糊涂账,就如东方策所想,当年随着陆文夫一起参加武林大会,却目睹了父亲死去的陆连山。

  那时候心中,怕就已埋下了今日之隐患。

  而陆文夫死前,留下了陆连山,陆归藏和陆玉娘三个子嗣,当时陆玉娘只有三岁,陆归藏也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

  整个陆家就由十六岁的陆连山撑了起来,一直到现在,十七年后,当年埋下的隐患,终于生根发芽。

  但这事最终的走向何方,现在还无人知晓。

  归藏山庄中,傍晚已至,陆连山一脸温和的,在自己书房中看着一本算经,这是陆家的家传学问。

  陆文夫当年就精通卜算,这一点从两个兄弟的名字也看得出来。

  连山,归藏,不正是三易中的两册吗?

  按道理说,精通卜算之人,应要能看破命数,但善泳者溺于水,有时候,越是一行的大师,越会被束缚住心神。

  被真相之外,那些显而易见的伪装,蒙住双眼。

  “砰”

  书房门被推开。

  陆连山放下手中书册,看着脸色煞白的小妹陆玉娘,走入房中,他眼中尽是温柔,和他看向陆归藏时一样,带着些许溺爱。

  “大哥,收手吧。”

  陆玉娘低着头,用祈求的,干瘪的声音说:

  “蓬莱不是好人,别和他们再来往了。”

  这姑娘,从未想过家中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一步,和二哥从金陵回到宁波后,一切都似乎在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二哥被大哥擒住,关入地下剑庐中,以往疼爱她的大哥,就好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他口口声声说,要把死去十七年的父亲复活。

  但人已死去,又怎么能死而复生呢?

  陆玉娘很怀疑,大哥是被蓬莱狗贼迷惑了心神,她相信大哥是疼爱她的,十七年的拉扯长大,疼爱照顾是做不得假的。

  她也相信大哥所说,这一切都是为了陆家家人团圆,但大哥明显走错了路,用错了方法。

  在书房的烛火跳动中,她苦苦哀求道:

  “放了二哥,大哥,回头吧,你与蓬莱合作,引来东瀛妖鬼,这是要被天下人戳脊梁骨的事情啊!咱们陆家人,不能做!”

  听到小妹如泣血一般,陆连山叹了口气,他抚摸着桌上的算经,几息后,轻声问到:

  “九五,水雷屯,此卦何解?”

  在哀求的陆玉娘愣了一下,她心中推演几分,咬着嘴唇说:

  “万物始生,顺时应运,然若错失良机,便有大贞凶之相。”

  “不错。”

  陆连山满意的点了点头,小妹没放下家传学问,他挺高兴,又沉默几息,问到:

  “上九,风天小畜,何解?”

  陆玉娘不知道大哥为何突然说起卦象,但近些时日,大哥所行扑朔迷离,她早已看不懂了,只能低声回答说:

  “阳爻阴位,预示路遇险阻,只得按兵不动,坐观形势,然柳暗花明,并非只有凶险一道,若能得心念相协,又有贵人相助,则可保无虞。”

  “好!”

  陆连山露出笑容,他摸着胡须,对小妹说:

  “前一卦,是为我算的,后一卦,是为你二哥算的。

  小妹不必劝我,该如何行事,我心中早已定计,你勿要担忧。

  如今世间大变,天地倒悬,想要求得家宅圆满,便不可孤注一掷,若你还信大哥,就静观其变。”

  “可是...”

  陆玉娘还要说话,却被陆连山伸手制止。

  “没有什么可是,你只需记住一点!”

  陆家家主语气低沉的说:

  “这十七年来,不止他们在等,我也在等。如今杀机已显,龙蛇起陆,那一日天狼冲阙的星象,已是天降征兆,我已有谋算于心。

  大哥会保护你们的,不惜一切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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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疯狂,如此可怕,这就是爱啊。”

  外游山下,沈秋摩挲着下巴,一脸唏嘘的说了一句,引得身边的张岚眼神古怪。

  两人身后,黄泉七魔如石雕般矗立,那些狰狞扭曲,充满恶意的机关之躯没有任何的动作,但只要一声令下,这七魔便会化作无情的杀戮机器,为沈秋破开一切障碍。

  更远的地方,花青和刘卓然各带着一队涅槃武僧,已做好了冲杀突袭的准备。

  铁牛等人眼见东瀛那人间地狱的惨状。又有芥子僧临行前的叮嘱。这会虽然对沈秋有些顾虑,但听闻眼前归藏山庄有蓬莱狗腿,一个个也是心中生金刚伏魔之念。

  他们今晚,是突袭主力。

  至于封山之事,就交给后方影影幢幢的那些五行门人来做。

  沈兰那妖女,确实有些手段,只是大半年的时间,就将五行门重新整合,除了原本的五行门杀手外,还收纳了很多无处可去的魔教人,以及一些危险的万毒魔人。

  宁波之事,已有征兆,因此沈兰提前就在宁波留了一些得力人手。

  人数有近百位,今夜不需要他们攻庄厮杀,只要守住外游山两条山路,沈秋已是打定主意,不放走任何一个和蓬莱有关系的杂碎。

  除了这些势力之外,还有一支古怪的势力也随行而来。

  那些东瀛僧人。

  以真济老和尚为首,四十多个僧兵,也在五行门人旁边的方位休整,尽管中土之地,无有灵气,让他们没办法用佛法秘术。

  但这些僧兵在东瀛,也是和妖物鬼怪厮杀,护的一方平安的,战斗力肯定不会太差。

  不过,沈秋对这些倭国人还有疑虑,便把他们放在外围,也不给他们具体任务。

  信任这个东西,若是不能以血见证,就得在漫长合作中,慢慢积累了。

  “东方策是被擒住,也确认了此行目标。”

  沈秋伸手拉了拉头上的斗笠,对前方的花青和刘卓然说:

  “陆家当代家主陆连山,已是蓬莱中人,而且很可能,就是那隐楼楼主!此行目的有两个,救出东方策那个飞蛾扑火的痴情之人。

  还有很可能已被囚禁的陆归藏。

  其二,捉拿陆连山,若不能生擒...便杀了!”

  他对张岚说:

  “你与七魔一起行动,追缴庄中倭人和隐楼贼子,那些是精锐,不好对付,所以下手别留情,别给自己惹麻烦。

  鬼武众自有七魔解决,若遇到阴阳师,也别给他们召唤式神的机会,直接毒杀了。”

  “嗯。”

  张岚一手抱着在夜间瞪大眼睛,左看右看,精神矍铄的猫儿,一手握住黑扇,在琉璃珠的碰撞声中,他对沈秋说:

  “本少爷办事,你放心就是。”

  “那就走吧。”

  沈秋一马当先,踮起脚尖,就如踩踏空气,白衣黑衫飞舞,斗笠长沙摇摆间,也不带兵刃,就如鬼魅一样窜入这并不高的外游山山麓上。

  动作轻盈的很,踩在花草上,也只有花叶抖动,其他三人紧随其后,大家都是高手,腾挪之间,自然也不会太慢。

  不过接下来的人,动作就有些大。

  七魔就不说了,它们是沉重蛮横的机关人,哪怕有慎子秘术,又有灵气可用,也不可能做到轻若鸿毛,冲上山路的动静大得很,就如鼓槌猛敲鼓面。

  而涅槃寺一众武僧,也不得高手们那么精巧的身法,虽然涅槃寺一脉的一苇渡江,乃是江湖绝学身法,但以铁牛他们的层次,还做不到举重若轻。

  一个个武僧手持沉重禅杖,如出膛的炮弹一样,身缠煞气,冲入夜色下的外游山。

  像极了一群光头莽和尚,要集群去做坏事。

  这动静,瞒不过山庄中的隐楼武者,还有那些隐匿在山庄中的倭人精锐,昨日有隐楼高层,一去不回,便已引发陆连山警惕。

  今夜这事一出,立刻就有全副武装的隐楼武者,以及倭人忍者武士,自四面八方而来,要阻止这些人攻入山庄之中。

  可惜,他们刚聚集起来,迎面就遇到了很是潇洒的,自夜中落下的左道妖人。

  “我有个废物小弟,走丢了。”

  沈秋落在一众人的包围之中,他十指扣起,语气寻常的问:

  “有谁见过一个英俊潇洒的野道士吗?麻烦替我转告,他师父要他回去,准备相亲结婚呢。”

  这等冷笑话,自然无人回答,迎面就是十几把刀,当头砍下。

  “隐楼的诸位朋友,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友善。”

  “哐”

  随着沈秋的吐槽,蓄势待发的两仪神拳,自夜色中暴起,五色真气缠绕于手臂之上,以朴实无法的一记直拳,向前打出,真气浩荡,化作环状冲击,将周围人逼退开来。

  如龙般的拳劲,化作沧海波涛,带着闷雷之音,狠狠砸向前方,利刃断裂的声响中,十几个正面冲来的武者,就如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口喷鲜血,身体骨骼断裂,一个个也如出膛的炮弹,砸在归藏山庄紧闭的朱红大门上。

  下一瞬。

  “哐”

  沉重的大门,被这十几个人,硬生生轰开,坚固的门栓断裂,木屑横飞中,两扇大门承载不住巨力,从门框上脱落,又被推行几丈,砸在地面。

  闹出好大动静。

  尘土横飞中,闲庭信步的沈秋,慢悠悠的走入山庄前厅,华丽精致的影壁两侧,又有武者冲出,还有已化作半鬼的倭国鬼武,带着各色诡异,嘶吼而来。

  这等场合,当然也少不了隐匿暗杀的忍者。

  他们各捏手印,使奇异忍术,搅得夜色尽是人影,还有火球,风刃,苦无锁镰,各种暗器,兜头打来。

  那些蓬莱教出的好弟子,戴高冠,穿黑衣的阴阳师们,丢出道道黄色符纸,欲要将沈秋困在原地,再让他被刀刃砍杀。

  “嗡”

  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机升腾开,就好似这片被惊扰的夜色,在这一瞬改天换地,周围变作白茫茫的一片。

  入眼之处,万里飘雪,整个天地,一片孤寂。

  幽冷,阴森,感离别潇潇。

  孤独,死寂,叹众生皆苦。

  人活一世,处处都有无奈之事,不得心神舒缓,连片刻自由都无,这样的人生,又有何意义?

  不若就此归去,不若就此解脱。

  刀意升腾,只是一念之间,不过一个刹那,连一息都不到,冲向沈秋的几十人中,却已有一大半,将本该砍向沈秋的刀剑,刺向了自己的脖颈。

  刀意消散的那一瞬,抹了脖子的人眼中尽是茫然,脸上尽是愕然,但鲜血已从被自己切开的脖颈喷涌出来,带着生命的气息四处流淌。

  想堵,也堵不住,那些鬼武也一样。

  刀意,剑意,拳意,枪意,这种很难描述,很难捉摸的武意,才是凡俗武道,欲匹敌各类妖邪手段的底气,这是独属于武者的看家本领。

  勉强靠着自己意志,抵过了这一瞬刀意加身的其他人,却也不是平安无难。

  眼前雪落幻象尚未消散,便见那沈秋身影微动,如鬼影魔功,又如照影剑术,一人在影壁之前,拉出数十道残影。

  如十多个沈秋同时进攻,拳掌,腿法,指法,身影一瞬便收,断裂的兵刃,洋洋洒洒的插入地面,如刀枪林地。

  待他再抬脚向前,剩下场中的所有人,都似在这一瞬,关掉了身为生灵的开关,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软塌塌的倒在地上。

  全身不见丝毫伤痕,但就是再无生息,武力碾压之下,连抽魂都变得如此简单。

  “砰”

  归藏山庄已矗立百多年的精致影壁,就如被炮弹击中,在碎石横飞中崩裂开来,青石碎裂,为妖人让出了一条直往前厅的道路。

  在夜色下,有一人手持算经经卷,漫步从前厅中走出。

  他站在台阶上,看向下方。

  沈秋也停下脚步,在背后死寂的血泊映照下,抬起头来,看向台阶上那人。

  两人四目相对。

  明明从未见过,但这一瞬,却都有种命数推动的感觉,他们,已在暗中交手过很多次了。

  “是你让陆玉娘去金陵,参加诛邪大会?夺舍了唐九生的那把剑,也是你送去连环坞的?

  再问的深一点。

  那群东瀛和尚,能活着到天童寺,也是你搞的鬼吧?”

  沈秋活动着十指,轻声说:

  “两头下注。陆连山,你可以啊,我毁了那么多隐楼分舵,拼凑万千线索,才寻得一缕蛛丝马迹。

  沈某这会该叫你陆连山,还是该叫你隐楼楼主?”

  “沈秋,你打破了我家大门,修缮起来,很贵得。”

  陆连山放开手指,任由手中算经滑落。

  砸在地上,溅起尘土。

  他将腰间佩戴的黑色勾玉握在手中,手指用力,便使其碎裂开来,狂舞之风缠在他身体上,有风雷之音回荡。

  那和陆归藏有几分相似的脸上,青筋暴起,如妖魔一般。

  他的声音,变得嘶哑几分,仿佛有某种极恶的东西,正在从他体内咆哮着冲出来。

  “我只是,和你们这些天才一样,也有拼了命,都想要保护的东西,若我今夜,死在你手里,替我照顾好归藏和玉娘,可好?”

  “没这个说法。”

  沈秋摆了摆手。

  说:

  “那两人和我无亲无故,凭什么?今夜为何不逃?是亏心事做多了,想一死了之吗?”

  “我累了,自十七年前,我把自己卖了一次,换回了我父亲,便一直画地为牢,这条命早就是蓬莱的,也已没什么好东西可以给你。”

  陆连山的身影,在这一刻快速膨胀。

  语气也变的低沉阴森,如风雷晃动。

  他,不。

  它说:

  “就剩这不干净的魂,你还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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