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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江湖情事


  “慧音,你要到哪里去?”

  采石矶南岸,江湖营寨中,林慧音鬼鬼祟祟的带着斗笠,抓着潇湘回音剑,想要溜出房去。

  但刚走出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冷清的声音。

  林慧音心吓一跳,急忙站直身体。

  就好像是做坏事的小孩,被长辈发现了一样。

  她手里抓着斗笠,低着头,而带着面纱的林菀冬,则一步一步,从房子另一侧走出来。

  这座营寨是之前南朝守军的营盘,坚固是坚固,但舒适完全谈不上,林菀冬乃是江湖前辈,住的地方,也只是比普通江湖客更大一些罢了。

  好在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这个节骨眼上,也没有谁闹着说要住好房子。

  “又去找那沈秋?”

  林菀冬坐在房中椅子上,看着自家弟子,她的声音清丽婉转,当真就是少女音质,而且掌门三十多岁,正是熟透了的时候。

  俏丽有风韵的外表,再配上这年轻的声音,让林菀冬在江湖中,不但以剑法高绝闻名,还是上一辈江湖中,有名的美丽女侠。

  据说师父年轻时,有很多慕名而来的高手求亲,其中也不乏高门大派。

  只是,师父一心都扑在了重建剑门这件事上,对于这些外在事物,完全不放在心上。

  “怎么不说话?”

  林菀冬问了两句,林慧音却不回答,这沉默让掌门有些不满,她放下手中茶杯,言语中带着几分严厉,对自己这如女儿一样的亲传弟子说:

  “在山门中,咱们师徒说好了,此行你不得再和那沈秋瓜葛不断,为师才许你跟来的。

  但你看看你这几日,每日都要与那沈秋相会...

  慧音,你向来争气,为师也不忍斥责你,但沈秋已有家室,纵使他再优秀,再好,为师也不能许你和他再发展下去。”

  “师父,没有那种事。”

  林慧音见师父有些生气,便急忙解释到:

  “只是与沈秋切磋武艺,他所学甚广,不但精通刀术,拳掌,对提纵也有理解,使剑虽不娴熟,但往往有奇特剑招。

  这几日切磋下来,徒儿对剑术也多了些感悟。”

  她仰起头,看着林菀冬的双眼,眼神接触,让林慧音又如受惊的兔子一样,急忙低下头,她抓着手中剑,对师父说:

  “总之,我两之间,如今已没有情愫,也不可能如师父所想。”

  “徒儿啊,师父虽一生未嫁,但对这男女情事,也不是一窍不通。”

  林菀冬叹了口气,她招了招手,让林慧音坐在她身边。

  她伸手握住林慧音的手指,说:

  “你嘴上如此说,但你心中所想,为师岂能不知?

  为师在洛阳,也和沈秋一起作战过,他有侠义,无畏,敢带着百人与北寇万人厮杀。

  一身武艺精进极快,就连盟主也看重他,我听说,盟主将两仪神拳都授予了他,这俨然是要把沈秋当成嫡传弟子培养的。

  若是我徒儿幸运些,你与沈秋之间,为师是乐见其成的。

  可惜...”

  林菀冬想到当日在洛阳,冲和道长对她说的那些话,她脸上也露出一抹苦笑,对喜爱非常的弟子说:

  “可惜为师不辩人心,当日说错了话,怕是引得沈秋心中不满,结果没过几日,就听闻沈秋和瑶琴姑娘定亲的消息。

  那瑶琴姑娘,也是身世坎坷,具体内情,我也不便对你多说。

  沈秋与她成婚,乃是救了她一命,承了她身上因果,是侠义之事,只是苦了我徒儿单相思。

  唉,世事弄人。”

  “师父不必如此。”

  林慧音语气也低落几分,她强打起精神,对师父说:

  “有缘无分罢了。

  我已下了决心,就如师父一样,一生不嫁,此番回去潇湘,便用心练武,他日若能再行突破,便也能让我潇湘剑门重复往日声威。

  师父这些年,为了剑门发展,已是操碎了心,我也不想让师父再过担忧我的事情。”

  这一番话说的林菀冬心中甚慰。

  她露出笑容,对林慧音说:

  “我家慧音,果然懂事。

  但师父已苦了一生,又怎能看我徒儿孤独,这次回去,便借着徒儿接任掌门的机会,好好选一选江湖俊杰。

  也为我徒儿定一门好亲事,让我徒儿快快乐乐的度过一生。”

  林菀冬握紧林慧音的手,她加重语气说:

  “只是徒儿,自己要把持住!

  虽说大好男儿,三妻四妾乃是常理,但我徒儿是未来的潇湘剑门掌门人,又是江湖闻名的侠客,我知你和沈秋藕断丝连,千万不能再陷进去。

  你这一生,不可与人做妾,更不要作践自己,徒儿可知?”

  林菀冬这话,真就如母亲叮嘱不懂事的女儿一般。

  但林慧音也是未经人事的处子,骤然被师父说到这么深刻的话题,让她心里一时也是乱象横生。

  只能点了点头。

  她也是有决断之人,当日与沈秋说了只是朋友,那就只是朋友!

  师门还需要自己,自己也不能视师父养育之恩于不顾,在大师兄走后,自己便要撑起剑门,让师父也轻松一些。

  “师父,弟子心中有一事不明。”

  这大半年的时间里,林菀冬在外面走江湖,林慧音在师门中闭关苦修,两师徒少有如此谈心的机会,见说的温情,林慧音心中的疑虑,便再也按捺不住。

  她低声问到:

  “师父,这雪霁心法,你到底从何处学来?是不是...张莫邪教你的?”

  林菀冬脸色骤变。

  似乎那个名字就是她心中禁忌,她看着林慧音,冷声问道:

  “你,徒儿,你从哪听来的?”

  “师父别担心。”

  林慧音将自己在苏州与沈秋的一番交谈说出,听闻沈秋也被张莫邪教了雪霁心法,林菀冬脸上的严肃,这才散去一些。

  她靠在椅子上,呼吸沉重,似是想起当年之事,她沉默了好久,这才对弟子说:

  “是,这雪霁心法,确实是张莫邪教的。”

  “师父!”

  林慧音惊得当即起身,她狐疑的看着师父,眼中尽是愕然。

  莫非,师父和张莫邪,当真有...

  “别胡思乱想!”

  林菀冬看到林慧音的表情变化,便知道自家弟子在想些什么东西,她叹了口气,对林慧音说:

  “完全是机缘巧合。

  当年,张莫邪因潇湘之地的一场长沙无辜与剑门的官司,便夜入洞庭,一夜之间,杀光我剑门长老,掌门,这事,你是知道的。

  我剑门之所以没落,也都是因那场灾祸。

  但随后的事情,为师却没告诉你。”

  林掌门看了一眼弟子手中的潇湘回音剑,她涩声说:

  “那一夜之后,原本昌盛的剑门崩塌,整个大殿被鲜血浸满,门中长辈一夜身死,门人被魔教驱走,偌大山门,只剩下我与十几个弟子还在坚守。

  我当年,也如你一样,是内门弟子,心中愤恨,便从血泊中拿回潇湘回音剑,孤身前去刺杀张莫邪。

  但我太弱了...”

  林菀冬脸色痛苦,握紧了双拳,语气悲切:

  “我拼了命,却连张莫邪护身罡气都破不开。

  他也不取我性命,就如玩耍一样,任由我跟着他,从潇湘,到广西,从广西,到苗疆,从苗疆,又回到潇湘。

  我刺杀了他整整三十七次,没有一次成功。

  他说我已有心魔,放任下去,必成江湖祸患,便要废我武艺。那时幸的儿时好友赶来相助,才从魔教教主手下救下了我。

  那本雪霁心法,也是张莫邪在轻松打倒我两人后,随手丢给我的,就如施舍一般。”

  林菀冬那少女一般的声音,这一刻都变的沙哑起来。

  她说:

  “他告诉我,想要报仇,便得先练好武艺,而雪霁心法能安定心神,祛除心魔,还说待我武艺强盛后,便许我再去挑战。

  可惜,可惜你师父我天赋有限,又有些...总之,练了这么多年,也只是地榜武艺。

  别说入天榜,就连半步天榜之境,都难以触及。

  别说报仇,只是维持剑门运作,就让我精疲力竭,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你和林琅身上,但却不查人心,又让林琅心生怨恨。

  徒儿...”

  林菀冬伸出手,抚摸着林慧音的发鬓,她说:

  “师父是个无用之人。

  报不了仇,也没办法让剑门复兴,这么多年过去了,为师也想开了。当年,张莫邪杀我剑门长辈,也不算是杀错了人。

  那时我剑门繁盛,便有股傲慢轻浮之气,在长沙城中,因一些商事,逼死了良善,又被张莫邪听闻,便上门求个公道。

  这是江湖事,技不如人,无话可说。

  我也不想让徒儿你背负这些,那时上一代的恩怨,就由为师来了结。

  徒儿以后,好生管好剑门,使宗门复兴就可。

  你记住了吗?”

  林慧音点了点头,她是第一次听说师门那些隐秘,心里一时间也有些五味杂陈。

  房中气氛变得沉寂。

  但不多时,便有敲门声响起,林菀冬抹了抹眼睛,朗声说:

  “进来。”

  房门推开,身穿玄色道袍,手握拂尘的紫薇道人,慢步走入房中。

  他和林菀冬的目光相交,但随即转开,林慧音看到,师父一向冷漠的脸颊上,竟有了几丝红晕。

  就如少女一般。

  她便扭头看向走入房中的那个气质淡雅,黑发中混着白发,还背着剑匣的中年道士。

  她心下恍然大悟。

  这几日里,她和沈秋切磋时,沈秋也会告诉她一些她不知道的事,其中就包括她师父和黄无惨的过去,此时看到师父如此表情,林慧音便知道。

  这紫薇道人,才是师父心中藏得最深的那个人,也是当年从张莫邪手中,救出师父的所谓“儿时好友”。

  “师父,我先出去了。”

  林慧音带起回音剑,对师父说了句,又对那微笑的道长点了点头,便大步走出房间之外。

  黄无惨手握拂尘,目送着林慧音离开,然后回过头,看着椅子上的林菀冬,他轻声说:

  “小冬,你这弟子,不错。”

  “是盟主请你来为慧音相面的?”

  林菀冬低着头,语气平静,但攥紧的手,却代表着她心中并不平静。

  许是刚才和弟子一番长谈,让她沉浸于过去之事,这又骤然见到以前的青梅竹马,心境便无法维持,只能把话题转到另一边。

  她看着黄无惨,说:

  “你只是随便一看,就能看出我徒儿不错?”

  “我玉皇宫的相面之术,源于仙道传承呢,小冬,我不会看错的。”

  在林菀冬面前,黄无惨也不称贫道了。

  他带着笑容,坐在林菀冬身边,还是以往那副幽静姿态,将拂尘摆到另一边,他轻声说:

  “你徒儿,乃是南方朱雀翼宿,天生翼火蛇之吉相。

  行事坚忍,天赋出众,本性善良,命数平顺,将来必大有作为,但外柔内刚,不喜妥协,有股子执拗,你劝说她与沈秋断了情丝,怕是难。”

  黄无惨摇了摇头,对林菀冬说:

  “她与小冬你一样,在这感情之事上,只会将心中所想,藏于心底,心中有固执,便不得自由。

  这也是正常,小冬你乃是西方首宿,奎木狼之相,真要说起来,你的徒儿比你还好一些,她最少不必担心心中畏惧缠身,而使自己画地为牢。”

  “你说谁胆怯呢!”

  林菀冬语气冷冽起来。

  她看着黄无惨,说:

  “道长不要乱说。”

  “我乱说?”

  紫薇道人轻笑一声,他说:

  “你本性耿直,固执己见,独断专行,不善人心,哪一个不是奎宿星相?这相面之术,自我学会,便少有错误。

  至于我说你心中胆怯...”

  说到这里,紫薇道人语气一变,身上那股幽静再无丝毫,转而变得鲁莽些许,眼神也变得混乱起来。

  他站起身,伸出手,很轻佻的点在林菀冬下巴上。

  这个动作太突然,突然到林掌门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便听到眼前人厉声说:

  “小冬,你畏惧你一去,剑门便再无支撑,也畏惧从了心中所想,便失去所有勇气。老夫说你画地为牢,挣扎半生,难道说错了?”

  “你不是无惨!”

  林菀冬一把打开眼前人的手指,她站起身,双指并剑,冷声说:

  “你是...”

  “老夫泰山莽夫,黄无敌!”

  紫薇道长抓着胡须,笑呵呵的说:

  “老夫上次败于张莫邪,却也是因祸得福,被他黄无惨压制的少了些。

  方才他见你时,心中激荡,便压制不住,那货吞吞吐吐,实在不像个男人,老夫便替他说出那些他不敢说的话。

  小冬!

  咱们当年那事,老夫可是一直瞒着的。

  但你可知,你这些年把黄无惨害的有多惨?他侥幸突破天榜,但武艺却不能再近,与太阿剑相合也迟迟差了一丝!”

  “只因他心中最深处,存的不是剑,而是你!”

  黄无敌大声说:

  “咱们三人这痴男怨女,关系复杂,你恨我当年一时不察,做了恶事,老夫认了,这些年便画地为牢,甘心受黄无惨压制。

  但你两却是一个闷葫芦,把情爱藏于心中。

  另一个死性子,为了宗门抛情弃爱。

  闹得两人一生不得解脱。”

  “小冬,此番老夫就与你说得清楚,你想让你剑门复兴,简单的很。此番回去,便把掌门之位给我们那女儿,你自己嫁到玉皇宫来!

  反正你与他也有夫妻之实,只是黄无惨不知道罢了。

  这样既全了无惨心中痛苦,也使你剑门得到助力,对你两人都好,对两个门派也都好!

  省的老夫看得如此纠结,想要与太阿身心合一,都被阻拦!

  你可懂了?”

  “你!滚开!”

  “当年之事,不都是你的过错?让我心中横生梦魇,武艺也不得寸进!我恨不得杀了你!你还敢现身,与我说这些!”

  林菀冬被这一席话弄得心中火光大盛,正要上前制止无礼,却又看到黄无惨眼睛一翻,颤抖几下,便倒在地上。

  “小冬...他对你说了什么?”

  黄无惨痛苦的抱着身体,语气虚弱的说:

  “别听!别信!那是我心中心魔...万万别信!我...”

  话还没说完,紫薇道人眼前一黑,便昏迷过去。

  但下一瞬,黄无敌粗暴的声音复尔响起,对林菀冬喊到:

  “还愣着作甚,把他送回去,或者,今晚你两再成好事,可好?”

  “闭嘴!”

  林菀冬呵斥一身,上前来,将黄无惨从地上抱起。

  两个人格都已沉寂,林菀冬便伸手摸了摸紫薇道人的脸颊,看着他黑发中白发横生,却也只能长叹一声。

  黄无敌想得简单。

  但过去之事,已是沧海桑田。

  当年不管谁对谁错,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当年不忍心,便留了慧音在,现在又平添一分复杂,她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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