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时间回溯到事故发生的那一天。
是早早定下的日程安排，需要进组一直拍戏到过年，录制完春晚后又继续进组，大概有三四个月的时间不会再回家。
顾松原听方恒确认完登机时间，说公司的车临时出了点故障所以另外叫了新的司机师傅来接他，顾松原手指敲了敲桌子说无所谓。他眼下在意的是，他还没想好怎么给盛遥说这件事。
家里通常是没人做早餐的，他不爱吃，盛遥要去单位食堂吃。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起得也是有点早，于是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挑挑选选，切了两片面包放进面包机里，煎了芦笋、小番茄还有鸡蛋。在八点十五盛遥睡眼惺忪走出房门时，得到一个大吃一惊的眼神。
趁着吃饭的时间，他顺口告诉盛遥：“我今天中午的飞机，未来三个月都在横店，过年的时候会回来彩排。”
盛遥还睡得懵懵的，双手捧着水杯，小声说：“好。”
顾松原很头疼，他不知道两人该如何相处，相顾无言形同陌路的婚姻生活要这样一直持续下去吗，他却做不出让眼前境况有一点点变动的任何做法。
新来的司机不是公司的人，是位临时授命的话痨师傅，才不管“明星在车上需要平稳安静随时休息”的要求，顾松原一上车就听见司机大哥正跟着车载音响激情演唱刀郎老师的“你是我的情人，像玫瑰花一样的女人……”
京市的交通向来是不好，平时堵着也就堵着了，但今天想着还要赶飞机，司机大哥一脚油门见缝就插针，愣把大马路开出秋名山的紧张感。
车祸是怎么发生的连顾松原也不是很清楚，他坐在后排，没有系安全带（以后再也不敢了），凌空翻滚的时候看见司机大哥的脑袋稳稳当当地被安全气囊罩住，下一刻，像是慢动作一帧一帧地记录下，他的头磕在车窗玻璃上，尖锐的声响，身体不由自主地被甩出车外，砸到了路边的护栏上。
失去意识前听到的声音是，车载的音响像是在力证自己扛击打能力有多强，毫不受影响地继续播放着洗脑又魔性的旋律：“哥有老婆，她很爱我，漂不漂亮是哥的选择……”
再一次睁开眼已经是清晨出了icu，全身被桎梏着连嘴里也插着管，只看见一个女生在病床前的身影。顾松原像是被撞散了脑子，瘀血和撞击让他的记忆成了一团浆糊，只剩下昏迷前司机大哥播放的洗脑歌词。
他美滋滋地想，原来这就是哥的老婆，怎么不漂亮，这么漂亮。
其实他不记得盛遥，他谁都不记得，不记得他妈，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不记得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叫住盛遥只是一种感觉——不能放她走。
后来顾松原庆幸地想，幸好叫住的人恰好是自己的真老婆。
顾松原从小就会撒娇，他长得好看，又调皮贪玩，犯错是常事，但只要他卖卖乖嘴甜哄人，是会让绝大多数女性（尤其是长辈）招架不住的。
长大以后，在他爸的强行管教下，顾松原才有收敛一点，成了一个会调皮闯点小祸，但大方向上看还算是个沉稳可靠的优秀继承人。
但顾松原谁都不记得了，他管他爸怎么教的，他放飞自我，找回本性，就是要粘着人。吃饭要盛遥哄，喝水要盛遥喂，让护工接手他就瘪瘪嘴要哭。
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做手术被剃光了头发像颗卤蛋的样子实在很丑，但盛遥也没嫌弃他，他开心极了，觉得老婆是全天下最好的老婆。
顾松原的喜欢是热烈的，他喜欢用肌肤的亲密表达爱意，他想牵手，想亲吻，想做夫妻之间非常正常的事情。
盛遥就是他最合拍的恋人，他们的一切都发生得顺理成章，没有任何的阻碍，就好像一直如此。
直到回家的第二天，他说想要去洗澡。头发已经长出来不少了，遮得住手术的伤口，也早就过了不要沾水的时间，他想自己洗洗头。
浴室里的东西都是他常用的，他认得那几个熟悉的英文字母，甚至隐隐约约想得起来是他让方恒去官网下单的事。他其实已经想起了很多事，没有非常严重的失忆，在多看两眼之后就能认出他爸妈，想得起自己的名字，眼前模模糊糊的，好像距离真相只隔着一层纱。
在伸手去拿洗发水的时候，头痛就开始剧烈地袭来，像是上千根针的刺痛，疼得他睁不开眼，手脱力松开，带着一片瓶瓶罐罐倒在地上。
半晌，盛遥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你没事吧？”
顾松原坐在浴缸里，额头上有豆大的汗，他难受地喘着气回答：“没事。”
事情就是从这里开始大条了，顾松原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这么尴尬的事，在他智力最低下的时候，他死皮赖脸缠着他仅仅是名义上的妻子，把该做的不该做的全做了。
然后，他恢复记忆了。
顾松原在脑内演练了八百个方案。
是该坦然走出去对盛遥说：“嗨，我想起来了，我们俩还是像之前一样相处吧。”还是“我自己做的事我会对你负责的，如果有了孩子我也会负起父亲的责任”（着实想太多）。
或者还是继续装下去呢？
他坐在浴缸里，头发还在滴答滴答往下滴着水，也不管不顾只是委委屈屈地抱住盛遥的腰，撒娇说：“我好像，脑子有点进水。”
一定是疯了，肯定是脑子进水了，才会把这场戏继续演下去，演到哪里为止，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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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吵完再处于同一空间自然是不行的，顾松原坐在空荡荡的饭厅出了一会儿神，然后想着天也快黑了，便打开了灯。
家里的住所一直就是顾松原的房产，每一块砖都写上他的名字，盛遥在结婚以后才搬过来。在顾松原还没有开口行动的时候，盛遥已经自觉自愿地从这里离开。
盛遥是有地方去的，她回父母家，或者单位，或者市中心那套很久没打扫的顶层公寓。顾松原只是在想，她什么东西都没带，会不会不是很方便。
桌上的蛋糕还剩了一大半，事实上没有非常好吃，顾松原拿起叉子一口一口往嘴里送，甜腻的奶油在口腔蔓延，需要靠酒精来中和。
他想起陆行之上次来家里喝酒时候两人的聊天。
对好朋友说实话其实很容易，他毕竟做不到时时刻刻都在伪装，故意漏馅就能让好友立刻识破的演技，他怎么就有自信能一直骗盛遥这么久呢？
那时候陆行之奉劝他别玩脱了，顾松原不以为意。
眼下真是有些自找苦吃的感觉。
顾松原深知，他和盛遥的关系，远远达不到可以开这种玩笑的地步，毕竟从一开始，这段关系的发展就是一种相互利用。
“盛家的女儿精神好像有点问题。”在毕业多年以后第一次听见盛遥的消息是出自聒噪爱嚼舌根的某位富太太。
在自己表哥的婚宴上。
那时盛遥穿着白色的高定礼服裙，棕色的长卷发散落在肩上，左手从港城地产二公子的臂弯里抽出，微微侧过头，躲开男人递到眼前的一杯香槟。
“她和家桓成不了。”富太太斜着眼对那边评价，“听消息说他们两家快闹崩了，就因为这大小姐脾气古怪，好好的富家少奶奶不当，非要去京市拿那八千块一个月的工资，你说说，总不能让家桓从港城跑来京市陪她吧。”
“我看还是你们家荔荔跟家桓合适一些，门当户对郎才女貌，荔荔学的是音乐吧。”
“对，才开完专场演奏会呢。”
“多好啊，家桓这么好的孩子，多合适。”富太太目光随着走出会场前往湖边透气的盛遥移动，啧声轻蔑，“没见过这么孤僻的，不识好歹。”
杜家桓在盛遥身后被接连上前敬酒的人拦住脚步，没有感情的目光从盛遥背影上离开，回头对另外的客人露出笑脸。
顾松原坐在甜品台后面翘着二郎腿吃拿破仑，被迫听了一耳朵八卦。心里没好气地吐槽一句，就杜家桓那种，外面不知道几个小女朋友的德行，也就这种人当成香饽饽。
遥想当年，在宴会上被人夸了又夸，恨不得让自家女儿立刻跟他订婚的角色，还是自己呢。
不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名声破坏江湖地位，他连工作都停了，只能躲到表哥的婚宴上吃甜品。
经纪人的电话不停地往他这里打，牵扯的花边新闻让他面临十几个代言商的解约，他对胡编乱造的新闻嗤之以鼻，又对自己直线下降的个人形象毫不在意。
喝了一口威士忌，然后被身后出声的表哥吓到狂咳不止。
“躲在这里干什么？有本事回去见你爸妈。”表哥穿着定制西装，端着酒杯风光得意，“我说啊，你和人家有妇之夫牵扯什么，现在闹到全网皆知好不好看。”
“你就少管我了吧。”顾松原无奈。
“我看你在这娱乐圈也混不下去了，不如过来我公司，我正好想放假。”
“别别别，我难当此大任。”顾松原拒绝，“就这些事我有办法处理，你就甭操心了行吗？”
“你解决？你怎么解决。我可是听说你爸这次不打算帮你了，难不成你还能说你和那个女演员，叫什么，哦苏文清，你去告诉媒体你不知道她是有老公的人，或者你也去结个婚，把脏水给她泼回去？”
“可以啊。”
“可以个屁啊可以，我劝你趁早，哎去哪儿……”
顾松原摆摆手：“结婚。”
“？”
盛遥一个人坐在窗边，凉风吹得她光裸的肩膀有些发红，她翻了翻手机看时间，不知道今天能几点走。
余光里有人靠近，没等她抬头，一张薄毛毯就递到了眼前：“看你有些冷，需要吗？”
顾松原笑着对她摇了摇手机：“好多年不见，加个微信吧，小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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