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十年之痛

成云吃饭的整个过程，全部落在罗峰眼里。他想起了第一次约她吃饭的情形，和现在一模一样。

        那时刚开始接触没多久，成云有些拘谨，话不多，默默地夹菜，低着头慢慢吃。“吃不言”餐桌规矩执行得很好，资势也很优雅。只有罗峰问一句，她才会轻声回答一句。

        可眼下罗峰有满腹的话想问，却问不出口，他明显感受到了成云对他的漠然。自己的不辞而别加上漫长的时光，终究在两人心中留下了隔阂。

        转眼功夫食物下肚，成云渐渐恢复了力气。刚刚放下餐具，餐车自动移出房间，紧接着又来一小推车，上面放着一个泡好茶的玻璃茶杯。在推车进房的一瞬间，成云便闻出了茶的品类。

        清香茉莉与绿茶混合的气味，即使久违多年，记忆中熟悉的香味从不曾忘记——这是茉莉花茶！

        床边柜上的白百合，推车上茉莉花茶，成云心中感觉好笑，嘴角边不自觉泛起一丝嘲讽。

        撇开十年前的不辞而别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不说，就如今他对漠区的所作所为，也够成云憎恶的。

        想打感情牌，门都没有！

        成云心中腹诽，目光不经意间落在玻璃茶杯上。茶绿色的茶叶在玻璃杯底部，几朵洁白的茉莉花瓣在碧绿的茶汤中浮沉。自从罗峰离开后，成云十年都不曾再喝过。既然他走的决绝，她也没必要在意他曾经带给她的东西。

        见成云不动，罗峰主动拿起玻璃茶杯，往旁边的两个小玻璃杯中缓缓注入碧绿的茶汤。茉莉香、茶香，随着升腾的雾气钻进鼻孔，沁入心脾。

        气归气，口渴还是要喝水的。成云毫不犹豫端起玻璃杯至口边，轻吹一口气，慢慢抿了一小口，微微有些烫。微涩的味道入喉，却不经意间勾起了久远的记忆。

        初识罗峰，是在大学的风雅茶社上。

        作为大一新生，要参加学校的社团。面对各具特色的社团，成云一下子被茶社所吸引。常年居住沙漠腹地，很少接触茶文化，一听说参加该社团可以品茶，学习茶艺，当下来了兴趣。

        虽说成云在漠区治沙站男人堆里长大，但毕竟对外面世界陌生，还是会腼腆羞赧。站在风雅茶社社团招募处，成云踟蹰不前。

        恰在此时，一名长相俊朗，身材倾长的男子出现在她面前，他对她说：“同学，来茶社团吧，这里有你不一样的生活体验。”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成云有种一眼万年的感觉。是的，她被眼前谈吐优雅的男子吸引了。如果说漠区里的男子是光芒四射的烈日，那眼前的男子则是冬日暖阳。他舒朗的眉眼，他温润的嗓音，带着温度直暖心间。

        随后男子递给她一杯茉莉花茶。

        看着茶色黄绿明亮的茶汤，成云不自觉地接过，轻抿一口，茶与花混合的清香，连同茶水的醇香直达心底。

        就这一下子成云喜欢上了茉莉花茶，还没等她回过味来，男子又说了一句：“你的眼神隐含忧郁，而常茗茉莉花茶能解忧散郁。”

        听完成云愣怔了几秒，看着眼露浅笑的男子，觉得他似乎看到她的内心深处。自己多少有点淡淡的忧伤吧，从小失去父亲，少了父爱，总归是遗憾的。

        有了男子的建议，成云开始报名。本来是报名者自己填表的，没想到这位男子亲自给她登记。成云报了姓名，男子称赞道：“山远成云，好名字。”

        对于自己的名字，成云从来都没研究过，她一直以为“成云”二字，取自父母亲的姓，没想到今天被一个陌生男子说得那么有诗情画意。

        报名表还未填完，成云对眼前这位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好感度再升一级。

        待男子填完报名表后，他起身微微一笑介绍自己：“罗峰，风雅茶社社长，在读研究生，也是你的学长。”

        对上罗峰那笑意盈盈的黑眸，成云的心狂跳不已。

        就这样，这位读研的学长，不光是他说的那番推荐茗茶的建议，连同他人一并留在了成云心上。

        人生初见最是美好。

        从小在治沙站长大，成云接触的人不算多，治沙中心成员一双手可以数的完。或许见惯了在沙地里恣意潇洒植树造林的男人们，对拥有完全对立气质的人印象会格外深。

        罗峰属于外表温和，性子稳沉，一副万事了然于胸的模样，他穿着随意，举手投足间却尽显矜贵，和阳光四射、大大咧咧的刘丰林完全不同。

        相处的日子是甜蜜的。罗峰说他第一次见就喜欢上了她，还说她的余生由他来守护。不管在学习上还是生活上，罗峰确实说到做到。

        在学校里罗峰是校草级别的存在，多少漂亮的女生暗恋明恋着他，他都不屑一顾。当成云以女朋友身份出现在罗峰身旁时，自然少不了非议。整所大学只有她一个人来自漠区，长得算不上漂亮，只是清秀，性格有些不合群，不爱说话，加之大家对漠区人的偏见，成云在学校是另类的存在。大家都觉得成云配不上罗峰，尤其是曾追求过罗峰的女生，看到成云时眼里满是嫉妒。

        本就孤僻的成云和不屑一顾的罗峰，从不将外人的想法放在心上，他们依旧我行我素。沉浸在恋爱中的成云，罗峰对她说的话，在她听来都是哲理，他倡导的行为她都愿意执行。在漠区经历了十四年单调无味的生活，他给了她全然不同、富有生活气息的时光。

        比如品茶。

        细品茶慢享生活的日子，是罗峰教会的。他说其实生活够不够丰富多彩，完全取决自己对生活的态度。很多生活元素都在身边，就看你会不会用而已。

        正因为他的出现，她才分辨出罗峰与刘丰林，两个不同异性带给她截然不同的感觉。和刘丰林分开多久都不会主动想起他，而和罗峰刚刚分开一会，她就开始疯狂想他，想再见他，也就在那时她真正体会到什么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当成云快要安逸在有他的日子里，罗峰却悄然离开了，未留下任何讯息。

        虽然仅仅相处了四个月，可成云真真把他放在心尖上。她疯了般四处找寻，问他的室友，问茶社的朋友，她以为他失踪了，直到问他的导师，才知道他不是失踪，是退学，而且连同个人档案一起拿走。成云多方打听他的联系方式、家庭住址，结果一无所获。

        成云沮丧极了，她一度怀疑曾经的四个月只是一个梦而已，过往的日子里他根本未出现过。

        因为除了知道他叫罗峰，本硕连读最后一年，主修建筑，副修航天航空专业外，其他一无所知。包括他来自哪个城市，还有哪些亲人统统不知。

        就在伤心欲绝时，突然接到刘丰林的电话，告知母亲云霞深入漠区北部三天未归，无法联系上，她裂开的心最终被母亲的突发事件彻底粉碎。

        跟母亲生活多年，深知母亲外出从不会失联。赶回漠区后，寻找母亲一个月，最后不得不接受母亲遇难的事实。漠区北部，黄沙遍布，如果遭遇沙尘暴，人埋到哪里都不知道。

        母亲的失踪与罗峰的人间蒸发，双重打击让成云痛不欲生。行尸走肉般的她在栋梁分站浑浑噩噩度过了一段时间，终于醒悟过来，让自己不再悲痛。

        生者不能好好生活，这是对死者最大的不敬。母亲在世时，把她当公主般宠爱，如果泉下有知，母亲一定不希望看到如此消沉的女儿，更何况身边的刘丰林、刘志城教授和李雪茹阿姨时刻关心着，再这般沉溺下去，也是对他们的不尊。

        至于与罗峰的爱恋，不管他是出自什么原因，离开都不言明，想必自己并未被对方所珍视。既然他都舍得放弃，自己凭什么不能放弃呢？

        想通一切后，成云重返学校，在各方嘲笑奚落中继续学习直至毕业。不过从返回学校那一刻起，成云的心尘封了，变得比以前更加孤僻，再也不接受任何异性。既然父亲死于沙尘暴，母亲又失联于沙漠，治沙便是她一辈子的使命，终其一生都会待在漠区。

        毕业后，成云回到漠区，担任栋梁分站的负责人，从此与漫天黄沙为伍，以治沙为己任。因罗峰的消失，细品茶慢享生活方式随之停止，一切回归原点，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十年！

        茉莉花茶的香气再次侵入肺腑时，成云的思绪渐渐回笼。她手捧着茶杯，静静坐着，眼睛睨了一下罗峰，只见他依旧专注地看着自己，神情若有所思。她猜不透他的心思，亦不明白他此刻的意图。

        抱着少说少错的原则，她重新低头盯着茶杯中几片沉浮的茶叶和花瓣，内心如同这茶叶般浮浮沉沉，抿一口茶，不禁苦笑一下，茉莉花茶虽是花茶，也有苦涩的滋味。

        忽然又想到前几天的娱乐新闻，不是有报道他夜会知名影视明星么？会生活的他，想必如今生活的挺好吧，干嘛要插手破坏地球环境、加剧沙漠化的事呢？

        双面人么？

        这是成云结合所有有关罗峰的事情，对他的人设做出的新定义，她觉得十分贴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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