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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失心火观赵聂前尘(十五)


她轻车熟路地走到了赵家门前,正看见奶奶拿着一本书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阳光依旧是惨白惨白的,即使感受不到这阳光的温度,赵茗也能想象出这日光有多么火辣。

这土地上所有的生物在阳光之下也是惨白惨白的,单调地失去了原有的色彩,像是阳光给它们铺上了一层反光的布似的。

她朝着奶奶走了过去,奶奶远远地看见她来了,便放下了书站了起来。

聂朱先是跟奶奶问了好,奶奶将她手里的东西接了过来。

在水田里插好了最后一支秧苗的赵令直起了腰来,发现聂朱来了后,连忙向聂朱招了招手,从田里走了出来。

聂朱看着奶奶将她带来的吃食收进了灶屋里,想起这一趟来的目的,便直接向奶奶开口问道:

“奶奶,我听赵令说,你想要从商?”

奶奶闻言眼神都亮了起来,她的嘴角弯了弯,脸上的褶子皱出了一个开心的弧度。

赵茗有限的几次看到的老人都是愁眉苦脸的样子,很少看到这样鲜活的表情在她的脸上出现,心中也开始纳闷起来。

赵令的奶奶这么大把的年纪了,还是个女人家,怎么还会突然想到从商呢?

奶奶将聂朱拉到了另外一个屋子里,又弯下腰去将一大摞纸从床底拿了出来。

聂朱看着那些麻纸上写满了大字,便看向了奶奶。

奶奶将这些写满了字的麻纸一一铺开了来到了地上,随即向着聂朱道:“说起这个,聂朱姑娘,你来得正好!我正愁找不到人给我参谋参谋呢!”

聂朱愣了愣,问道:“参谋什么?”

奶奶指着地上的麻纸,叹道:“自从知道孙儿乡试落榜的消息后,我是辗转难眠哪!”

话音刚落,正巧赵令将身上的泥土收拾干净了走了进来,他听到奶奶这番话后低下了头来。

奶奶不看他,继续对着聂朱道:“我想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原因。是我们这些老了的没能给小辈留下丰厚的资产,却还总将自己没能完成的愿望寄托在小辈的身上。我常年卧病在床,令儿也没钱请个老师督促功课,所以才屡战屡败。”

赵令有些懊悔地叫道:“奶奶……”

奶奶弯腰坐了下来,聂朱连忙扶着她,等她坐稳了才收回了手来。

奶奶的脸颊透出异样的红光来,她的语速很慢,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地上的手稿:

“现在不一样了!我的病好了,也有了些力气。我活了大半辈子,从没像现在这样充满了精神!

所以我想,是时候了,我苦了一辈子,不能让我的孙子,重孙也跟我一样苦一辈子。更何况,光靠种地是养不活这一大家子人的,所以我才想到了要经商。正好,令儿乡试失利,也就有了更多的时间来跟我一块干这个事。”

说着,她看向赵令,换了副严厉的语气来道:“令儿,你跟奶奶说说,你想好日后是要种地,在请不起先生的情况下继续硬着头皮考试,还是跟我一起?”

赵令愣了愣,抬起头来皱起了眉头,隐隐有些不愿意,却又不敢说出口的意思。

赵茗也能理解,文人么,大多都有点风骨在身上的,让他去跟那群老奸巨猾的人同流合污,这跟书上的圣人之理是相悖的。

聂朱将地上的一张麻纸拾了起来瞧了瞧,上面写的都是赵令的奶奶计划从何入手添置产业。

她看着麻纸上的大字,又看了看这个土墙围成的屋子,抬起头来向奶奶问道:“奶奶,我并非从商之人,也看不懂你写的是什么。不过我大致是知道,没有足够的钱是无法做到这些的,资金又该从何而来呢?”

奶奶闻言低下了头来,像是才想到这个问题似的,沉默了许久后才叹道:“钱哪……”

她沉默着站了起来,将地上的稿纸都一一收了起来。

正当她要以为奶奶要放弃了的时候,奶奶却抬起了头来,十分坚定地道:“没钱,那就去要!”

赵令闻言苦笑道:“奶奶,我们还能跟谁借啊……村里的人我们家都借遍了,谁还会借给我们钱呢?”

奶奶转过了头来拧着眉头,拍了拍床板,年久失修的床板被她的动作连带着震动了起来。

她道:“我说的是要!不是借!也是时候了!”

赵令不明白奶奶这话的意思,便问道:“什么是时候了,奶奶,我怎么听不明白……”

奶奶看着赵令挠着头发的一脸茫然的样子,缓缓地道:“几十年了,日日夜夜我都想要去讨回公道,却又因这一身的病,糊口都已是脱不开身,所以也一直没跟你们提起。

几十年前,我还年青的时候,就在城里的施员外家当丫鬟,我娘也是在施家做了一辈子的工。

她攒下了不少钱财来,想着等老了干不动了就带我离开施家,哪料我娘却在离开施家的前一晚撞见了管家跟姨娘私通。

那管家心狠手辣,光是用我来要挟我娘不够,在我爹娘带着我离开的那天追了上来,说是我娘偷了施家的钱潜逃,将我跟我爹娘捉了回去,将他们做的龌龊事栽赃到了我爹娘头上。

他们将我爹娘攒了大半辈子的钱搜刮了去,将我爹活活打死,那贼子还想对我动手。我娘为了护我也被他们凌辱至死。

我从小便有的病根在那日见了他们是如何欺辱我爹娘后,一时气急攻心,全都冒了出来。

那管家原想让他儿子对我动手,不料我却当着他的面咳出了血。

呵!他没想到,他那儿子怕我身上有痨病,就将我打了个半死扔了出来。这样的血海深仇我不敢忘记!

只是我害了病后再走不得远路,全靠江大夫好心施药来吊着一口气。如今也是时候讨要回来了!”

“可是,奶奶,照你的说法,我们要怎么去要回来呢?”

赵令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来。

奶奶生下了五个孩子,他爹排在第四,他爹八年前死了,前不久大爹也得病死了,赵义大哥那一家自分家出去后便再也没回来看过,他的三爹五爹前几年被抓了壮丁充军去了,也再没回来过。

如今家里能去施家讨要公道的就剩下他了,他一个书生,奶奶年纪又这样大了,势单力薄的,真的能成功要回奶奶的东西吗?

空气一时安静了下来,很显然,奶奶也没想好要怎么去跟那有钱有势的施家讨回她应得的东西。

不料,在奶奶还没回答他的时候,聂朱却冷不丁出声道:

“这个很好办啊!”

赵令愣了愣,奶奶闻言也惊讶地看向了她。

“聂朱姑娘,你要帮我们?”

奶奶眼神亮了起来。聂朱点了点头。

奶奶连忙拉起了她的手来,感激地道:“聂朱姑娘,这……”

聂朱笑了笑:“这对我来说是举手之劳,就交给我吧。你们只需要呆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就可以了。”

赵令连忙上前来道:“这怎么可以?怎么能劳烦聂朱姑娘呢?我一个男人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却让姑娘一个弱女子去,这是哪里的道理?”

聂朱看了看奶奶,露出了笑来:“师父常教导我说,让我在世间修行时,要多多行善积德。现在这个惩恶扬善行善积德的机会已经摆在了我的面前,我哪有推辞的道理?你们就放心交给我吧,用不了多久,我便让那些欺负了奶奶一家的恶人亲自登门来赔礼道歉。”

说着,她便轻轻拍了拍奶奶的手,对奶奶道:“奶奶,就交给我吧!”

她抽回了手来走到了门边,看着赵令跟奶奶道:“好啦,奶奶,赵公子,你们好好休息,我回医馆了!”

没等赵令跟奶奶跟她好好道别,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中。

赵茗跟着她一起回了医馆,这一天聂朱是告了假的,但看赵义在医馆里忙得脚不沾地的,自然也不好意思闲在一边,便撸起了袖子帮忙拣起药来。

当她正抽了纸来包药时,却猛然看见,她手里的这包药的主人正好也姓施。

这小县城里姓施的人家不多,大多是施员外家买的奴仆改了家姓。

她不声不响地将四包药捆好了后,抬起头来叫道:“谁是施远?来拿药了!”

一个瘦弱的男人走了进来,点头哈腰道:“谢谢谢谢!”

聂朱看了看药单子,又看了看这个叫施远的人,挑了挑眉看着他道:“你是施远?”

没等他回话,她便扭过了头去向赵义问道:“师兄,这个姓施的是今天才来的病人么?我怎么没见过?”

赵义将晒好的药一一归类进了药柜里,闻言应道:“是的,这是施家的伙计,你快把药给他吧,要是施老爷吃不上药又该打他了。”

聂朱听了后这才将药给了这个叫施远的男人,男人拿了药后连忙从医馆里跑了出去。

聂朱看着施远的背影皱了皱眉头,又向赵义问道:“师兄,我看这药单子上开的都是猛药,那个施老爷病得这么重,还有力气打人呢?”

赵义将簸箕收了起来,回答了她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个施老爷火气大得很,稍微有些他不顺心的事他就要打人,已经十几年了,这几年是得了不治之症了,打不动了,就叫手下替他打,不见血还不让停手。”

“这样还有人愿意替他做事?”

“唉,有些是从小就被买去,被打习惯了。再者,这施家是县里富得流油的大户,对外招工开的价钱也是县里最高的,所以就算是这个施老爷脾气不好又爱打人,去他府上做工的人照样是踏破了门槛。

依我看哪,这赚的工钱全都花在买药上面了,又哪里赚的了多少呢?”

赵义舂起药来,唏嘘道。

在一旁等着拿药的老大爷听了,大声笑了起来。

赵义与聂朱二人不知道这老太爷在笑什么,忙问道:“大爷,是想到什么开心事了?”

老大爷摆了摆手道:“我是听了你们讲那施家的事,就想起之前在他们施家帮工的事情来了。”

聂朱看了看老大爷的身板,颇有些不相信的样子。

老太爷拄着拐杖对着二人道:“我跟你们讲啊,现在这施家的老爷,在几十年前还是个管家的儿子呢!之前施家那个事啊,是闹得满城皆知。”

聂朱来了兴趣,便问道:“什么事啊?”

老大爷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当时爆出来施老爷的一个小妾暗自跟管家私通,那个管家,也就是现在这个施老爷的老子,那个人心狠手辣,直接把施家老爷跟主母全药死了,将整个施家的人换了个遍。果刚拿到施家全部家产后不久,就暴毙而亡了,说起来真是老天开眼哪!”

聂朱看着老大爷这么了解施家的样子,便笑道:“这些哪是一个小帮工能知道的秘辛啊?”

老大爷哈哈一笑,道:“不错,我当初是现在这个施老爷的书童。我见不得他们干这些龌龊事,怕他们拿我顶锅,就假死逃出来了。后来我带着攒下来的钱去买了点田地跟房产,也还算凑合着过。

后来我听说他从他那管家老爹手里接手了施家过后,他娶妻纳妾硬是生不出一个儿子,打死了几个女人后才发觉是自己的问题。哈哈哈哈!”

聂朱也跟着老大爷笑了笑,唏嘘道:“有时候不得不说,真是天理轮回,报应不爽啊!”

说来也真是巧,她正要去打听这施家的背景,就有人来告诉她了。

她想知道什么就有人跑来告诉她,这也巧得太奇怪了,赵茗心想道。

不过也有可能是聂朱给他看的这段回忆里,故意省去了那些并不必要的打听消息的过程,将所有跟施家相关的人都集结到了这一个场景里。

天很快便黑了下来,收拾好东西后她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这段时间江大夫托了关系将三个孩子送去县里的学堂读书去了,她倒也落了个清净。

原本是该晚上歇下了的时候,赵茗看着她对着窗外的月亮凭空变出三炷香来,只一眨眼,她便跳出了窗外去。

他连忙跟了上去。

聂朱很快就飞到了一处秀丽的园子中,他紧随其后,看着她在这座花团锦簇的大宅子里晃悠了几圈后便钻进了一个熄了灯的屋子里去。

他跟着她一同钻了进去,这个屋子里的床上躺着一男一女,黄花梨雕花的床边衣架上挂着两人凌乱的衣物。

在月光之下,这两人的衣物发出绸缎独有的柔和光泽,她往被帷幔半遮半掩的床上看了一眼。

确认两人都在熟睡后,她便从袖口中拿出那三炷香来点着了,插进了屋子里的香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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