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交心酒

看到这阵势，安平心里已经有了底，也对老白这帮的人的性格有了个初步观感。

这帮子人都是挣扎在最底层的刨食者，经历丰富，小心儿眼巨多，但也最具备底层劳动人民的朴实和粗犷，这是两种截然矛盾的两种特质，却出现在了同一个群体人的身上，而且这不是个人性格，是群体特性。

这种群体特性形成的原因，一般是某一个群体长期从事某一种工作或生计，在漫长的时间里，受环境影响以及人员相互间的磨合，最终转化或排除异类，净化群体后而形成的统一从业和处世标椎。

这类能凸显群体特性的职业很多，比如：安保工作者、医务工作者、执法者等。当然这种群体特性不是一成不变的，随着时代的发展以及遭受各种外在因素的影响，会随着时间一直不断演化转变。

劳务市场这帮人普遍文化程度不高，又长期挣扎在生存最底层，心眼儿少的人，要么受环境和同伴儿的影响逐渐变得心眼儿多，要么就会被淘汰，而留下来的人又需要相互依靠和扶持，朴实和粗犷是同伴儿间建立信任的基础。因此，这两种截然相反的特性才会同时出现在这个群体里。

老白算是认可了安平，把他当成了自己人，这时候收起了精似鬼的劲头，首先拿起面前的二锅头，用牙咬开瓶盖，给自己满满倒了一大杯子，笑着对安平说道：“安队长，咱们第一次坐到一起，不知道你习不习惯我们这种风格，我们都是大老粗，没讲究，喝酒就是一人一瓶，各倒各的，谁也不让谁，谁也不抢谁的，公平合理。”

安平洒然一笑，说道：“都是出门受苦的人，哪儿来那么多讲究，苦中作乐喝两杯，当然是怎么高兴怎么来，怎么舒坦怎么来了。”说完，也拿起自己面前的酒瓶子，咬开瓶盖，自己满倒了一杯。

老白四人均是大声叫好，纷纷夸赞安平爽快。

这就是“花花轿子众人抬”的捧场话，安平自然不会当真。

所有人都把自己的杯子倒满后，老白首先端起了酒杯，站起身来，说道：“兄弟们，今天安队长赏脸肯来和咱们与民同乐，大家是不是先敬安队长一个？”

大家纷纷站起来，端酒齐道：“那是必须的！”

安平也随之站了起来，端起酒杯，说道：“老白这话说得就太不上道儿了，啥叫与民同乐？我也和你们一样是给人家打工的，都是小老百姓一枚。老白，你不老实，你这是在磕碜我，该先罚你一杯。不过咱们这是第一杯，总不能都便宜了你一人，大家都陪你一个吧。”

于是老白就只能认错，说自己说错话了。

大家一齐起哄，纷纷说老白这次遇到对手了，活该，谁让他以前是以伶牙俐齿出名，总把大家怼的无话可说，这次总算有人能克制他了。

哄笑声中，老白说道：“我认罚！”一仰脖，把满满一杯酒“咚咚咚”全灌了下去。

安平暗道：好家伙，这家伙酒量也不小啊！

安平见老白把酒干了，也说道：“大家同陪一个！”然后也仰脖把一杯酒喝了个点滴不剩。

剩下三人也发一声：“干！”俱都喝了个杯底朝天。

比起安平和马建东那晚的喝酒，今天这酒喝得才叫舒坦痛快。

一杯就下去，安平也放开了，并不落座，直接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端起来说道：“感谢大家给我捧场，今天我都看见了，你们干的都不错，我敬大家一杯，干了！”

安平说完，就要再次一饮而尽。

老白连忙伸手压住，说道：“别这么喝，第一杯大家都干了是个意思，这接下来就不用次次都干了，我看不如一杯分三次，你觉得如何？”

安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说真的，第一杯的时候，他还真是被这帮人吓到了，还真以为他们喝酒有多生猛。要是这帮人一直这么生猛下去，安平就算有再大的酒量，也扛不了几轮。

所以，安平这第二杯来的这么快，和第一杯之间不给一点歇息时间，其实也是有意震慑他们一下，当然也存了试探对方真实酒量的心。

见老白此时的反应，安平心里就有了底，于是顺水推舟说道：“行，我客随主便，那就三次喝完。”

大家再次一同举杯。

喝了这一大口后，也不讲究开场先干仨，老白直接招呼安平动菜。

安平目光在桌子上扫了一圈，没有一样可以填饱肚子的，只好随便拿了个鸭脖儿咬在嘴里慢慢咂巴味。他中午和魏淑媛一起吃饭就只赛了个牙缝，这会儿又不得吃个痛快，心中苦闷，却不好表现在脸上，只能暗自决定，等回到工地，得去找些馒头再加个餐。

众人边喝边聊，很是其乐融融。

老白等人轮番向安平敬酒，安平一一应对，又回敬一圈，一瓶二锅头就喝没了。

再要了一瓶，安平给自己倒满，就把目光看向老白。

老白心领神会，说道：“好，咱们安队长已经给咱们打了个样儿，咱们也不能怂，接下来我老白走一圈。”

老白第一个找上的自然是安平：“安队长，说实话，今天早上我第一眼见到你，觉得你就是个白面书生，根本就不是咱们这个圈子里的人，所以没怎么拿你当回事。”说到这里，“哈哈”大笑了两声，继续说道，“真没想到，我这个在劳务市场混了半辈子的人，自诩见多识广，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别的不说，对于你，我是真的服，尤其是现在这酒一喝，酒品见人品。你要是不嫌弃我老白出身低微，你这兄弟我认了，以后但凡你安队长用得着咱们的地方，你说话，别人我不敢保证，我老白绝对随叫随到。”

另外三个也是纷纷叫嚷道：“我也是，咱们都服气安队长。”

安平端着酒，笑呵呵的说道：“我这人直肠子，不玩儿虚的。要是别人，可能会告诉你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心里话不见得会说出来。我有话喜欢直说，交朋友就交心。所以我接下来的话，你听着可能不太入耳。你要是介意，我可以不说。我也告诉你，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咱就把这杯喝了。”

老白摇头，说道：“话是敲门砖，不说不清楚，安队长有话直说，你的人品我信得过。”

“好，那我可就直说了。”安平见老白点了下头，便再无顾忌，说道，“我很想交白哥这个朋友，但是我觉得交朋友可以，可要说到用工，”安平摇摇头，“这我可做不了主，你们的工价太高，我也是给人家打工的，没这权利。其实就算我有这权利，也用不起你们长期干。”

老白和另外三个同伴儿相互用目光做了短暂交流，然后相视而笑，边笑便把目光俱都投向安平。

这帮人把安平笑懵了，问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老白笑着解惑道：“我们现在这要价是一锤子买卖，那是针对一般雇主的，和你当然不会这样乱来了，既然咱们认了兄弟，那兄弟之间自然是另一种相处方式，别说是价高价低了，必要的时候，就是免费帮忙，我老白也不能说二话。”

安平这才释然，当即说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自罚一杯！”

老白紧接着道：“兄弟敞亮，老哥我陪你！”

两人各喝了一大口。

这口酒喝下去，酒桌上的气氛达到了高潮，之后，称兄道弟，欢声笑语不断，推杯换盏，你来我往，非常热烈。

酒酣耳热之际，老白举杯和安平碰了一下，狡黠的挤了挤眼睛，神秘兮兮的说道：“兄弟，你这队长当得也不舒坦吧？”

安平诧异的问道：“怎么说？”

老白就“呵呵”笑着说道：“今天那个叫王什么毅来着的小子，在我那里待了半上午，可没少揭你老底儿。”

“哦？”安平眼睛眯了眯，“他都说了些什么？”

“反正都不是啥好话，”老白一言以概之，然后继续说道，“不过兄弟们都能看出来那家伙是小人，没人信他罢了。”

“跳梁小丑，不足为惧。”安平也没真心把王志毅当回事。

老白却不这么认为，还是提醒安平：“别太大意，有时候，事情往往就是坏在这种小人手上。”

安平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老白又说道：“听那个姓王的小子说，你和马建东的手下有过冲突，据我所知，这边的活儿就是马建东承包的，你还真有胆，得罪了他的人，还敢做他的活儿。”

劳务市场的人，天天混迹在工程圈子里，对于消息比较灵通，老白能知道这边乙方总包是马建东也就不足为奇。

王志毅把安平和二毛他们发生冲突的事都告诉老白了，还真是把安平卖得彻底。

安平暗自冷笑，王志毅只知道他和二毛有冲突，就以为是天要塌了的大事了，却不知道他连马建东都得罪了。

安平恶趣味的想着，这事要是告诉老白，不知道老白还敢不敢和他称兄道弟？

当然，这事安平也只是在心里想想，没必要真拿出来吓唬老白，便说道：“我就是一个打工的，上面不是还有王头儿嘛，天塌了有高个儿顶着，我怕啥。”

老白想了想后，说道：“也是，马建东那么大个老板，想来也没闲空和你这小人物斤斤计较，真要是惦记上你，那还真是你的荣幸。”说完，放开了心怀，“哈哈”笑起来。

安平却是暗自腹诽：“特么的，我还真不想要这种荣幸，可它偏偏就找上门来了，我特么找谁说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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