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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姚凤英卖席失女 韩伍爷惩恶收徒


1

安平出生于改革开放初期。不过,这股春风对他们那个山村的影响一时还不太明显,毕竟人们的思想转变需要一个过程。所以乡亲们大多都还处在迷茫阶段,只能跟着上级的政策被动前行,小心翼翼的摸索着前进的道路。

山村叫凉水台,三百多户千余人口,地处华北平原和太行山的交接带,因背靠一处清冽的泉水而得名。

这泉水在村西北,那里有一片由整块青石形成的峭崖。泉水就从崖壁下的一道裂隙中冒出,清澈冷冽,盛夏亦如是,故名凉水泉。清凌凌的泉水常年不干,顺山沟而下,流淌于山石之上,正应了“清泉石上流”的诗中意境,一路“叮叮咚咚”于村西汇入小河。

小河由村西山谷而来,绕行村南“哗啦啦”东去。

夏日里,小河流经之地绿树成荫,芦苇荡漾;河滩野草丰茂,荆条丛生;芦苇荡和林间树梢各种鸟雀争鸣和河边草丛蛙声汇成一片,间杂知名或不知名的虫鸣嘹亮,处处生机勃勃。

凉水台环境清幽,但土地资源却比较匮乏,致使村民的生活曾一度很艰辛。

全村千余人,人均水浇地不足半亩,全都集中在小河流域。那时没有杂交良种,化肥也还没普及,粮食亩产只有现在的一半左右。至于山岗薄地的旱田,虽说也有点,但终究不堪耕种,只能种些油料和经济作物,比如:花生、芝麻、豆子和棉花等,唯一耐旱的粮食作物

——谷子,产量又低的可怜。

那时候,凉水台贫穷到什么程度呢?

看看街上玩耍的孩童,就可见一斑。

刚吃过饭时,街上追逐嬉戏的孩童们跑得最欢,过不了一个多小时,你再去看,个个都找墙根靠着不动了。

为啥?

饿的。

孩子们饭时喝的那碗稀粥,早随着一泡尿撒没了,一个个饿得前心贴后背,心发慌,眼发花,手脚发软身子晃,那里还有力气玩闹,不找个墙根靠着,站都站不稳。

安平就在这样的环境下慢慢成长,七岁的时候上了育红班,和因为跟不上课而被从一年级退回育红班的刘瑶成了同桌。

也就是这一年,安平的母亲姚凤英为了改变贫困的家境,决定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让安平的父亲采集芦苇和荆条,利用农闲时编制苇席和荆筐,准备等到冬天拿到集市上去售卖,以赚些外快,来改善生活。

到了冬天,安成民编筐织席攒下了不少,便趁着集日套上老黄牛,用双轮车拉着,叫上妻子姚凤英去赶集。

说来也巧,今天集日正好还是个星期天,于是两口子也带上了安平和安静,省得留在家里还得托付邻居照看。

这大集在新阳镇,距离凉水台有十多里路。

一家人赶集是为了卖货,冬日天又短,怕去晚了占不到好地方,所以就起了个大早,等赶到集市上,天还没放亮。

新阳镇是出山区进入平原后的第一个大镇,人口两万余,自古以来就是山区和平原乃至晋冀鲁豫四省互通有无的重要市场。因此,新阳镇的大集远近闻名,每逢集日各地商贩云集,规模非常浩大。

灰蒙蒙的天色下,飕飕的小北风,刮得人彻骨冰寒,新阳镇大集上已经有些稀稀拉拉的人影在晃动了,这些都是没有固定摊位,赶早来占地方的。

姚凤英早先就趁着集日,来这里转过好几次了,对于哪片是卖什么东西的,什么地方位置好,早就了然于胸,指挥着安成民直接把牛车赶到一处地方停下。

“就这儿了,我以前看过,这地方迎面,好卖货。”姚凤英从车上跳下来,一边搓着冻僵的脸颊,一边说道。

听到妻子这么说,安成民就把安平和安静从车上抱下来,准备卸车。

正这时,一个赶着辆马车,拉了一车风箱、菜板等木工产品的人,快步走了过来,喊道:“哎哎哎,你们不能在这里,这是我的地方。”

安成民不了解情况,一时没了主意。

姚凤英可不吃这一套,说道:“你少欺负我们是新来的,我早就打听清楚了,这片不是固定摊位,谁来早是谁的。”

赶马车的说道:“我每个集都在这里,大家都知道的。”

姚凤英道:“谁让你今天来晚了,这里我们占了。”

赶马车的有些急眼了,急吼吼的嚷道:“你这娘们儿咋不讲理,你占了我的地方,我咋办?”

“你说谁是娘们儿不讲理?”姚凤英也炸了毛,“娘们儿咋了?谁不是娘们儿生的,你还看不起娘们儿,没娘们儿你是打哪来的?”

呦呵,赶马车的没想到对面这个女人嘴这么厉害,一时间被噎得泛不上腔来,张着大嘴,眼睛眨巴了好几下后,才说道:“我不和你这娘们儿理论,我找你家男人说。”说着就看向安成民,打算和这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汉子交涉。

不等赶马车的往下说,姚凤英立马开口断了他的念头:“我们家我做主,你和他白说。”

“你这娘们儿,你……”

姚凤英眼睛一瞪,呵斥道:“你再敢娘们儿长娘们儿短的,我就撕烂你那张破嘴,老娘这百来十斤,今天就扔在这大集上,和你拼了你信不信?”

看着对面瞪眼呲牙的女人,赶马车的还真不敢赌,这要是和女人打起来,不说输赢,这脸面肯定就得丢尽,这买卖估计也就做不成了,再说对面人家是两口子,自己这边就一个人,肯定打不赢,不划算啊。

“行行行,我不说娘们儿了,咱讲讲道理可以吧?”

“啥道理?你这大老爷们儿讲讲,让我这头发长的娘们儿听听,也长长见识。”

听着对面女人的讽刺,赶马车的知道今天是碰到硬茬了,再也不敢嚣张,语气软了下来,软语哀求道:“大嫂,我叫你大嫂行吗?关于娘们儿的这一页就翻过去,咱别再提了成不?”

姚凤英冷着脸,哼了一声,不咸不淡的应道:“成。”

赶马车的暗中松了一口气,说道:“大嫂,你看,谁都知道,我每个集都是在这里的,人家要卖我的东西,都是来这里找我,你行个方便,换个地方成不?”

“不成。”姚凤英回答的干脆利落。

“你这就不……”

“你想说啥?说我不讲理?”

“不是,我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你这不是不讲……”

“谁不讲理了?”姚凤英不等赶马车的把话说完,就把他话堵了回去,“你让大伙评评理,这地方是不是谁来得早是谁的,谁规定你常占就是你的了?你把这个人找出来,只要有人敢承认,我就不和你挣。”

赶马车的再次被姚凤英说的哑口无言,急得在原地打转转。

赶马车的转了几圈后,无可奈何,只好又向姚凤英软语哀求:“大嫂,我求求你,这出门做点儿买卖都不容易,你换个地方,大家都能过得去不就行了嘛!”

姚凤英一指旁边,说道:“还有这么多地方没人占,你咋不赶紧占,跟我这儿磨叽有啥用?”

赶马车的看了看姚凤英指的地方,苦着脸道:“那边是个卖瓮的,一会儿就来了。”

“哈”姚凤英嘲笑了一声,说道:“你也知道别的地方也有人占,那你说让我换到哪儿去?总不能来个人都撵我,把我撵到集外边去吧!”

“这……”赶马车的又无言以对了,憋屈了片刻后,向姚凤英竖了个大拇指,“大嫂,你这嘴是真厉害,我算是心服口服了。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看你们东西也不多,咱们挤一挤,应该都能放得下,等卖瓮的来了,我再和他商量商量,大家一起挤挤,把买卖凑合做了成不?”

姚凤英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主,便畅快答应下来。

安平见母亲吵架得胜,便夸赞道:“娘,你真厉害!”

姚凤英搂过安平,在他耳边轻声教导:“孩子,你记住,脸面都是自己挣取的,人活一世不蒸馒头也要争口气。”

“嗯。”安平点点头,“等我长大了,一定给娘争气。”

“是你要给自己争气,给娘争光。”姚凤英纠正道。

“我知道了娘,我一定给娘争光。”

2

随着时间流失,赶集做买卖的人越来越多,逐渐把整个集市上的摊位占的满满当当。

附近几个摊位上的摊主,都好奇的看着中间那个突然就冒出来的卖席子和荆筐的摊子,以及站在摊位后面的那个女人,都在惊奇这个新来的是咋挤到中间这个好位置的?

之前和姚凤英吵过架的那个摊主姓姚,旁边那个后来到的卖瓮的姓张,两个人凑在一起低声交谈。

姚凤英看见他们凑在一起,知道是在嘀咕自己,把脸扭到一边没搭理。

卖瓮的老张道:“老姚,啥情况,咋摊位给人挤了?”

老姚偷眼看了看姚凤英,叹口气,无奈的说道:“这个女人厉害,我没吵过人家。”

“一个女人,能有多厉害?”

“算了吧,你可别惹她,那家伙,小嘴叭叭的,跟机关枪似的。”老姚瘪着嘴摇了摇头,“忍忍吧,我这好说歹说,人家才答应一块儿挤挤,别再把人家惹毛了,再吵吵起来,让别人看了笑话。”

“有那么厉害吗?”老张有点不信。

“你是没见刚才那架势。”老姚把之前和姚凤英争吵的经过和老张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看来以后这摊位人家是占定了,大家免不了要长打交道。”

老张听完后,惊讶了片刻后,说道:“还真是厉害,以后最好别得罪她,搞好关系还能多个照应。”

老姚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时间还早,闲赶集的人还没来,摊主们收拾好自己的摊子后,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闲聊,没多久,附近摊位的摊主都知道了新来的这个卖席子荆筐的女摊主是个不好惹的硬茬子。

老姚和老张一起来到姚凤英摊位前,老姚堆起笑脸,说道:“大嫂,以后咱们就常在集上见了,还不知道大嫂姓啥,该怎么称呼?”

姚凤英看了看老姚,又仔细打量了下老张。

老张见状,便开口道:“我姓张,是卖瓮的,你叫我老张就行。”

姚凤英这才道:“我家男人姓安。”

她没说自己,只说了自家男人的姓,老姚和老张马上就明白了是啥意思。

老姚马上改口,道:“安家嫂子,以后我就这么称呼你了,我姓姚,大家都叫我老姚。”

姚凤英点点头,知道老姚还有话说,就没有急着搭腔。

果然,老姚在介绍完自己后,接着说道:“刚才那事儿,安家嫂子别和我一般见识,我们都是些糙汉子,说话没个遮掩,我那时是心急摊位的事,说话就没顾得上细讲究,可绝对没有轻看嫂子的意思。”

姚凤英见老姚把话拿了回来,便笑着说道:“谁都不是照着书本说话的,都有说错话的时候,我不计较。常言说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以后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望互相照应着点儿。”

老姚连忙说道:“是是是,大家以后互相照应着点儿好。”

老张挑了挑大拇指,夸赞道:“安家嫂子大气,巾帼不让须眉。”

姚凤英不急不缓的说道:“老张,你也不用给我戴高帽子,我这人生就这脾气,到哪儿都不受别人欺负,反过来,谁敬咱,咱也得敬人家,这叫‘人心都是肉长的’,只有敬怕的,没有吓怕的。”

旁边一个摊主听见姚凤英的话,大叫一声:“说得好!”

众人人一起转头看过去,是个卖铁器的摊子,摊主长得黑不溜秋,满脸烟尘色,看不真切年龄,体格倒是很雄壮,一看就是常年打铁,练就出了一副硬身板。

这卖铁器的见大家都看了过来,豪爽道:“这位嫂子,一听说话,就知道你是个明清理的主,以后有啥事你只管说话,别的不敢说,在这个大集上,还没有人不给我韩伍三分面子的。”

老姚和老张闻言,脸色均是一变。

老张羡慕的望向姚凤英,说道:“安家嫂子,你的运道来了,这家伙叫韩伍,表面是个打铁的,实际上是个武林高手。”

老姚也说道:“去年夏天,有一伙痞子喝醉了,在集上闹事,打起架来,跑过来去抢韩伍摊子上的铁器当家伙,被韩伍一个人放倒了四五个,那家伙身上是真有功夫。”

打架这么厉害?安平眼里立马开始冒金光。

韩伍“哈哈”一笑,说道:“不值一提,我就是常年打铁,身上力气大。”

姚凤英见韩伍是个豪爽的性子,便直言说道:“那以后就免不了要麻烦韩大哥了。”

韩伍摆摆手,依旧笑呵呵的说道:“不麻烦,不麻烦,都是出门讨生活的,互相照应嘛。”

3

大家一边闲聊着,一边等着大集上人,倒也觉得时间过得挺快。

冬日天短,天一亮就七八点钟了,大概九点左右,大集上就陆续有人赶到,到了十点钟以后,就人来人往分外热闹起来。

姚凤英虽然没读过书,但口才却不输人,并且在日常生活中,还锻炼出口算的技能。这主要是因为长期粮食短缺,她每天都要精打细算,被逼出来这么一个技能,这会儿倒是正好派上用场。

姚凤英的口才厉害到什么程度?

但凡有人来她摊子前问询,她就能把人说得挪不开腿,让人觉得这要是不买点东西都不好意思走。

她口算又快又准确,买主还没算清价格,她这里早说出了钱数,又给人一种风风火火的感觉,让想砍价的人连犹豫一下就觉得不好意。

左右摊位见此情景是真的服气了,先不说男女性别,只说从来就没见过这么厉害的摊主,这才刚到中午,人家摊位上的东西就已经出手一大半了。

姚凤英这里风风火火的招揽买主,安成民就负责收钱交货,两口子忙得晕头转向,谁都顾不上管两个孩子了。

安平自从听说韩伍打架厉害后,就总是有意无意的往韩伍的铁器摊子前凑。

韩伍看在眼里,心中了然,暗道:这小家伙倒是机灵。

安平凑到韩伍的摊子前,倒也不说话,只是每次见到韩伍看自己,都嘿嘿笑两声,然后跑回自家摊子,过后又慢慢往韩伍这边凑。

当安平再次凑过来时,韩伍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跟前来。

安平便走了过去。

韩伍问道:“你叫啥名字?”

安平回答:“安平。”

“几岁了?”

“七岁。”

韩伍暗自沉吟了一下:年龄有点大,要是五六岁就好了。

韩伍捏了捏安平的胳膊腿,这骨骼长得倒是又长又直溜,是个练拳的好苗子。

“你往我这里跑七八趟了,是想跟我练武吗?”韩伍看着安平的眼睛问道。

安平闻言,顿时眼睛发亮,忙不迭点头。

眼是心灵的窗口,韩伍看着安平亮光闪闪的眼睛,知道这是个聪慧的孩子,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4

中午的时候,姚凤英得了会儿闲,这才想起两个孩子来,举目搜寻了一番,看到安平在韩伍摊子处,心放下了一半,再找安静时,却是不见了踪影,脑门刹那间就冒出了冷汗,急忙问自家男人:“看见静静没?”

安成民心头一紧,也匆忙举目四望,找不见安静:“静静呢?孩子咋不见了,快找!”

姚凤英就觉得眼前一黑,腿一软,浑身像坠入了冰窖,冰冷的连心脏都快要被冰封了。

“凤英!”

安成民惊呼一声,急忙搂住一头栽倒的妻子,连声呼唤:“凤英,凤英,你咋样了?”

姚凤英缓过一口气来,瘫坐在地上,想站起来,可浑身软的像没了筋骨,只好焦急的向自家男人吼道:“快去找孩子!要是静静丢了,我可还怎么活呀!”

在姚凤英的催促下,安成民虽然还不放心妻子的身体状况,但更加心焦丢失的女儿,只得对妻子说了句:“我一定把孩子找回来,你别太着急。”然后,匆忙离开,寻找女儿去了。

听说姚凤英丢了孩子,附近摊位得空的摊主都过来了解情况,希望能多少给这个不幸的家庭帮上点忙。

姚凤英这会儿失魂落魄,显然已经失了方寸。老姚和老张就帮着向围过来的摊主询问,有没有看见一个五岁大的小女孩往什么地方去了?那些摊主你看我,我看你,纷纷摇头,刚才正是人多的时候,大家都在忙生意,没人顾得上注意这方面的情况,提供不出有用的信息。

妹妹丢了,让安平伤心不已,回到母亲身边,见到母亲瘫坐在地上痛哭,心里发急,就拽着母亲的胳膊,带着哭腔说道:“娘,你起来。”

姚凤英恍若未觉,只是痛哭。

安平拽不动母亲,便说道:“我去找妹妹。”转身就要往人群外挤。

姚凤英这次有反应了,一把将安平紧紧搂在怀里,哭着说道:“孩儿啊,你可不能再乱跑,要是把你也丢了,娘可就真活不了了。”

韩伍心中大骂:特娘的,老子早上刚吹了牛,说能罩住这个大集,中午人家的孩子就丢了,是谁特娘这么不开眼,寻老子的晦气。

韩伍低头思想了片刻,便对姚凤英说道:“安家嫂子,你请安心,我说过,在这大集上我韩伍还是有三分面子的,你先宽宽心,帮我照看下摊子,我去帮你找找孩子,我倒要看看是谁敢打我韩伍的脸。”

韩伍说完,转身而去。

韩伍在这大集上厮混日久,又素有威名,和集上那些掏包、拐骗等不法之徒多有照面,只不过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但今日这事让韩伍觉得很没面子,不得不管。

怒气冲冲的韩伍,在大集上专捡人多的地方晃荡,瞪着一双虎目在人群中梭巡熟悉的面孔。

不多时,一个坐在卖饭摊上吃饭的人影吸引了他的目光,这人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面目乍一看很清秀,但是你仔细观察的话,就能发现,这人别看面目清秀,眼神却极为狠厉。

这是个卖油酥烧饼热饸烙的摊子,这人正一手拿烧饼,一手拿筷子,掌跟捧着碗热气腾腾的饸烙汤暖手,不时还抽一下鼻子,“滋溜”刚刚被冻出来的鼻涕又回到了鼻孔。

韩伍早认出了这家伙是谁,却没有声张,转身往一旁走去,饶了个大圈子,悄然转到这人身后,伸手一巴掌压在对方肩头上,沉声喝道:“二拐子,你还往哪里走!”

二拐子不是瘸子,只因为他是个坑蒙拐骗的拐子手,所以大家都这么叫他,他的真名反而无人知晓。

二拐子肩膀冷不丁被人拍下,吃了一惊,放下手里的东西,晃身形就要挣扎,但觉肩膀上犹如压了一座大山般沉重,动弹不得,急回头望去,看到韩伍那张近在咫尺的黑脸,心中诧异,面显不解之色,以很别扭的姿势举起双手,向身后打了个恭,说道:“原来是韩伍哥,韩伍哥别来无恙!”

“少和老子来这套,谁和你称兄道弟,你这坑蒙拐骗的人渣,算个什么玩意儿!”韩伍说着,手上暗劲一吐,又往下压了压。

二拐子就觉得肩头压力陡增数倍,直愈压得肩膀骨断筋折,一口气突然就被闷在了胸口吐不出来,直憋得脸色青了紫,紫了白,肋叉骨疼得好悬没岔气,急忙连声求饶:“韩伍哥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韩伍冷哼一声,手上力道稍稍收敛。

二拐子这才缓过一口气来,愁眉苦脸的说道:“韩伍哥,你的威名我知道,我可是早就和兄弟们交代过了,在这里混饭吃,谁都可以得罪,唯有你韩伍哥不能得罪,兄弟我应该没有得罪你吧?”

韩伍抬头看了看人来人往的集市,觉得这不是个说事的好地方,于是手上一使劲,把二拐子像个小鸡子似的提溜了起来,说道:“我们一边去说。”

二拐子不敢不从,急忙道:“好说好说,你先放手,我在你面前,还敢跑不成。”

眼见两人要离去,卖饭的摊主忙喊道:“饭钱,你还没给钱呢。”

二拐子正憋着一肚子无名火,韩伍他惹不起,这卖饭的他还不怵,立时把眼一瞪,骂道:“鬼叫个啥?我你还不认得,还能差了你饭钱不成?”

卖饭的都是坐长摊,也就是固定摊位,在这大集上头面自然熟得很,对于像二拐子这类的祸害不但不怵,反而打心底里鄙夷,当时就冷了脸,说道:“我摆摊做生意,不管你是谁,吃饭给钱天经地义。”

二拐子还想说点什么时,韩伍不耐烦了,虎目一瞪他,说道:“给钱。”

二拐子只好乖乖从口袋里掏出钱,抽了张一毛的,扔到饭桌上,没好气的说道:“够了吧!”

卖饭的捡起来,说道:“多了,我找你。”

二拐子还等着卖饭的找他钱,韩伍早腻烦了,手掌一滑,从他肩头落到胳膊上,拽着就走。

二拐子身不由己,一边趔趄着前行,一边回头狠狠瞪了卖饭的一眼。

卖饭的看着二拐子被韩伍拽着走远了,嘴里喃喃了一句:“欺软怕硬的主,什么东西,还想在我这里耍威风,我呸!”

一个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食客,好心提醒卖饭的,说道:“我看刚才那人不是个善茬,你刚才好像得罪他了,可得小心点。”

卖饭的不以为然的说道:“就一个坑蒙拐骗不吃好粮食的主,我怕他?”

韩伍把二拐子拽到角落一个人少的地儿,一把将其推在墙根站立,这才松手。

二拐子这次是名副其实被人逼到墙角了,不由脸色更苦,苦苦哀求道:“韩伍哥,你但有什么要求就明说,兄弟我虽然不是好人,但向来敬仰你的威名,只要你开口,兄弟没有不照办的,就算是脏活累活,兄弟我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和你打开天窗说亮话。”韩伍就把姚凤英丢孩子的事说了一遍,然后语气一变,声色俱厉的道,“这事百分百是你的人干的。”

二拐子张嘴刚想说话,韩伍便挥手制止,又说道:“你现在什么也不用和我说,我明白告诉你,我收了他家小子当徒弟,现在我徒弟的妹妹丢了,是在你的地盘上丢的,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办。”

韩伍虽然还没真收下安平,但在心中已经是内定了这个徒弟。

能干坑蒙拐骗这类事的人,那脑袋瓜子的转数都不是一般的高,闻言马上有了计较,向韩伍保证道:“韩伍哥尽管放心,这事包在兄弟身上,既然这事出在了我的地盘上,不管是不是我的人做的,我这就召集兄弟们去找,散集之前,一定把孩子送到你面前。”

5

却说这安静究竟是自己走失,还是真被二拐子的人抱走了呢?

这事不用怀疑,还真就是被二拐子的人抱走了。

当时,日近中午,今天不干重活,一家人舍不得吃干饭,出门前只喝了口稀粥,安静早饿得小肚子“咕咕”叫了。远处饭摊上的香味飘过来,阵阵往她鼻子里钻,小肚子就饿得更加难受了。

父亲和母亲正忙着卖货,哥哥也跑到隔壁摊上玩儿去了,没人管她,她闻着饭摊的香味,不由自主的就独自走了出去,越走越远。等她顺着香味,走到一家饭摊前时,身后早就看不见父母的摊子了。

安静嘴里咬着手指,眼巴巴地看着饭摊上炸得金黄的油条,忍不住一口口的吞这口水。

“孩子,你饿了吧?”一个头上蒙着白羊肚手巾遮掩了大半张脸的中年妇女,不知何时来到了安静身边。

安静闻言,先是点了点头,然后仰头去看说话的人,发现不认识,开始有些惊慌,回头去找母亲,却看不见摊位所在,心里更加害怕,嘴一撇就要哭。

中年妇女见状,忙道:“孩子,别哭,大娘给你卖油条吃。”说着就去抱安静。

安静撇着嘴“哇”的哭出声来,一边害怕的往后躲,一边哭喊着:“我要我娘。”

“好好好,大娘这就带你去找你娘。”中年妇女不由分说,一把抱起安静。

饭摊的摊主早就认出了中年妇女是个拐子手,眼见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在自己摊位前着了道,眼现不忍,嘴巴张了张,终究是没说出话来。

中年妇女瞪眼给了摊主个警告的眼神,抱着正哭闹挣扎的安静转身就走。

等中年妇女走远了,那摊主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造孽呀。”

中年妇女抱着安静一边走,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个手绢捂在她脸上。安静的挣扎渐渐无力起来,哭声也越来越弱,最终不再挣扎,也不再哭闹,软趴趴的趴在中年妇女怀里,像是睡着了一般。

中年妇女收了手绢,把安静的头捂在怀里,遮掩住脸面,快步往大集外走去。

这中年妇女迅速走出大集,但还在新阳镇内,新阳镇是大镇,占地很广,不是三两步就能走出去的。

回头说安成民,

女儿丢了,他比谁都着急,急吼吼的在附近转了个圈儿也没找到,这心里急得火急火燎,又挨个摊位打听有没有见到个五岁的小女孩独自乱转,正焦急打听间,就听到不远处一个卖油条的饭摊摊主在喊他:“兄弟,你要找的是不是个这么高,头上扎着羊角辫子的孩子?”

安成民闻言大喜,急忙跑过去说道:“是的,是的,大哥,你看见她往那边去了吗?”

那摊主就告诉他:“你别在这儿找了,那孩子被人抱着往集外走了,时间还不长,你赶快追也许还来得及。”

安成民一听安静被人抱走了,那里还顾得上其他,也没向摊主道谢,转身就往集外跑,一阵风似的撞开人群就冲了出去。

大集口,陈巧燕推着自行车,后面驮着刘瑶,也正往外走,身边一个人影紧挨着她就擦了过去,险些闪着她,手一抖,自行车不稳,李瑶晃荡着就要掉下来,急忙腾手扶住。“哎呀”一声惊叫,陈巧燕努力扶住自行车稳住平衡,抬眼刚想呵斥,就看到前面那个人影似乎有些熟悉,刚刚迟疑了一下,就听见刘瑶埋怨道:“是安平他爹,好没礼貌,撞了人都不道歉。”

小孩子的眼明,陈巧燕仔细辨认了下前面那个越跑越远的背影,还真是安成民。

“这人今天是咋回事?”陈巧燕皱起眉头暗自思想,“听说成民今天不是和他媳妇来赶集卖货吗,咋还没散集就风风火火往集外跑?”

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陈巧燕也没必要非要去弄明白别人的怪异之处,推着自行车出了集口,便跨上向前蹬去。

陈巧燕今天赶集没具体的目标,就是闲来无事,出来散心的。

她家男人刘桂山也做小买卖,但不赶大集,做的是走街串巷的营生。

刘桂山这人头脑极为灵活,做事不死板。别人做小买卖都有个固定的范围和模式,他不同。他走街串巷,即收也卖也换。所经营商品也不局限,别人需要啥他就做啥。那里有啥,那里缺啥,他都门清,因此赚钱还算可以,家里日子过得比较宽松些。

陈巧燕打算再去给刘瑶卖几样文具,所以是往镇内去的,而安成民却追向了镇外。

那抱走安静的中年妇女也是机警,知道现在大集通往镇外的路上正是人来人往的时候,不易隐藏踪迹,所以也是去了镇内,在镇内她们有窝点,可以暂时藏身。

刘瑶坐在自行车后面,好奇的打量着新阳镇。这里好漂亮,沿街两边开满了商店,各种招牌花花绿绿,街道也和村里的不一样,是又宽又平整水泥路。刘瑶正打量间,眼角余光扫见,路边一个低头行走的妇女怀中抱着的孩子露出来的衣服好眼熟,便拽了拽母亲的衣襟,叫道:“安静,安静,那是安静,我认识她的衣裳。”

“什么?”陈巧燕急忙停下自行车回头张望,“你说安静在哪儿?”

陈巧燕这时候想到了刚才在大集口安成民那慌里慌张的身影,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中年妇女见到刚才骑自行车过去的那对母女,突然停下来回头张望,做贼心虚,正好旁边是个巷子口,便毫不犹豫的拐了进去。

刘瑶指着正拐进小巷子的中年妇女道:“在哪里,那个人抱着的是安静。”

中年妇女听到这话,更确定是被认出来了,脚步更疾。

陈巧燕一见这情况,那里还能不明白是咋回事,急忙调转自行车,大叫一声:“站住,把孩子放下。”便追了上去。

中年妇女跑了两步,眼见自己两条腿跑不过人家两个轮子,只好丢下怀里的孩子,撒腿往前跑去。

陈巧燕追过来,看到安静躺在街边一动不动,不知道情况如何,再抬眼看,中年妇女已经跑远,急忙紧蹬两步,来到近前停下,也顾不得再追中年妇女了,当务之急是赶紧先看看孩子咋样。

陈巧燕停好自行车后,抱起安静仔细检查,发现孩子就是晕过去了,估计是被人使了啥药,不知道啥时候能醒过来,也不知道那药有没有副作用,对孩子会不会有啥影响。

刘瑶也站在母亲身边,一脸紧张地望着昏迷不醒的安静,眼睛里透着恐惧。

“坏人偷小孩太可怕了,把安静都弄晕了。”

陈巧燕也是一阵后怕,这次幸亏是被自己撞见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瑶瑶,你推着车子,咱们去找她娘。”

八岁的刘瑶还不会骑车,但推着还是没问题的。不但能推着走,还能脚踩着脚蹬子往前溜一小段,只是镇上人多,她不敢。

陈巧燕抱着安静,刘瑶推着自行车,娘俩又返回了集市上,来到卖杂货的片区,寻到了姚凤英的摊位。

此时,这边围观的人群已经散去一些,毕竟大家都是出来讨生活的,相互间能帮忙则帮,帮不上也只能回自己摊位做生意。

韩五还没有回来,姚凤英紧搂着安平,目光呆滞的看着两个摊子。

安平被母亲搂得喘不上气来,却也不挣扎,满眼哀伤。

陈巧燕抱着安静快步走过来,叫道:“凤英,凤英,我找到了安静。”

姚凤英呆滞的目光立马活了过来,松开安平,“腾”就站了起来,险些把安平撞倒也没注意到。

“安静,安静,我的静静在哪儿?”

姚凤英嘴里叫嚷着,就三步并作两步冲出了摊子。

陈巧燕忙把抱在怀里的安静递了过去,说道:“在这儿,在这儿呢。”

姚凤英还没看清孩子的脸,单从身量和身上的衣裳就认了出来,正是自己的女儿,接过来,一把搂紧,放生哭泣:“娘的心肝啊,你去哪儿啦?你都快把娘急死了你知道吗?”

哭了几声后,姚凤英觉得不对劲,这孩子咋浑身软绵绵的,怎么折腾都没一点动静?急忙低头看,就见安静闭着双眼像是睡着了一样,晃了几晃,拍了几拍,却就是不醒。

母女连心,姚凤英顿时又慌得六神无主,失措的叫道:“孩子这是咋了?咋就叫不醒呢?”

“凤英,别急,你听我说。”陈巧燕先安抚了下姚凤英的情绪,见她目光看过来,才继续说道,“我是在镇里找到安静的,当时她被别人抱走了,我骑车撵过去,那人才丢下孩子跑了,孩子现在不醒,估计是被人使了药。”

“使了药?”姚凤英喃喃道,“那可咋办?那可咋办?”

陈巧燕想了想后,建议道:“要不我们去镇里的医院看看吧。”

“对,去医院,去医院。”姚凤英左右张望了几眼。

此时,见孩子找回来了,附近得空的摊主又围了过来表示关心。

姚凤英就说道:“老姚,还有老张,帮我看一下摊子,还有韩五的,我抱孩子去医院给孩子看看。”

老姚和老张满口答应。

姚凤英抱着安静,拉着安平正要走,恰巧韩五回来了。

韩五看见姚凤英抱着的安静,还以为是二拐子让人给送回来的,心里还夸赞这小子这次办事利索,一番询问后,才闹明白,不是那么回事,再看孩子昏迷不醒,这脸色可就难看起来。

“你们别去医院了,他们用的都是独门药,这边医院看不了。”

“啊?”姚凤英吃了一惊,“那可咋办?”

“我去找他们。”韩五说完又走了。

围过来的摊主言语安慰了姚凤英几句,也都回去忙自己的买卖了。

7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姚凤英早就无心买卖了,便在陈巧燕的帮助下,把东西都往一处归置,准备收摊。安平和刘瑶两个小孩儿也帮着一起收拾,拿个筐啥的,手脚灵便,比大人还快。她抱着安静,腾不出手,基本上就是只能动动嘴。

不多时,摊位收拾干净,姚凤英就叫老姚:“老姚,我今天收了,你摆过来吧。”

老姚连声答应着,就拿了几件东西摆过来,嘴里还安慰着姚凤英:“安家嫂子,你别着急,孩子找回来就好。”

姚凤英点点头,说道:“我知道。”

老姚也知道姚凤英这会儿肯定还不能释怀,叹口气,表示了下同情,也不再多说。

老张却隔着老姚的摊位喊道:“安家嫂子,你就放心吧,韩五那家伙肯定能把事情解决好,这集上那帮子人没有不怕他的。”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后,韩五领着二拐子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个低头耷脑的中年妇女,正是抱走安静的那个。

陈巧燕不认识韩五和二拐子,但是认出了中年妇女,指给姚凤英看:“就是那个人,就是她抱走静静的。”

姚凤英的眉眼立马就竖了起来,咬牙切齿的站了起来。

二拐子一看,急忙出声:“大姐且息怒,我和韩五哥认识。”

韩五挥手一巴掌扇在二拐子后脑勺上,骂道:“你特么是个啥东西,也敢和劳资攀交情。”

韩五这巴掌力道可不轻,把二拐子扇得一个趔趄,双眼发黑,好悬没趴地上。

二拐子踉跄了两步才站稳,不敢惹韩五,回头怒瞪着中年妇女,骂道:“不开眼的东西,还不快给大姐跪下。”

中年妇女早吓坏了,怎么也没想到,在大集上随便抱了个小孩儿,居然惹到了韩五的人,腿脚发软的往前挨了两步,“扑通”跪了下来,说道:“我真不知道你是韩五爷的人,要不然打死我也不敢动你的孩子,大妹子,看在都是女人的份上,你绕了我这次吧。”

姚凤英咋就听着这句话不对味,把安静递给陈巧燕抱着,上前两步,抡圆了巴掌,“啪”的一声扇在对方的嘴角,怒骂道:“我打死你个不知道廉耻的贱货!”

姚凤英这巴掌用尽了全力,先是对这个女人偷自己孩子的恨,再加上刚才口无遮掩的羞愤,全都凝在这巴掌里,那力道能轻得了?

这一巴掌下去,把中年妇女打得惨呼一声,一头栽倒在地上,嘴破血流。

韩伍脸黑,看不出变化,但显然也气得不轻。他倒是不至于对那个跪在地上的女人动手,可二拐子就惨了,被拿来一通泄愤,连扇了四五个后脑勺。

二拐子也是心中火起,自己这手下也太没个眼力劲了,这是从那里看出来韩伍和那女人有瓜葛的,上来就敢胡言乱语,真是被她害死了。

二拐子顶着被扇得晕沉沉的脑袋,伸脚往倒在地上的中年妇女肚子上狠踩了几记,骂道:“你特娘脑子被驴踢了,让你求饶,谁特娘让你胡说八道了?你特娘活腻歪了,老子还没活够呢!我特娘的!我特娘的!”真是骂一句,踩一脚,毫不心软。

中年妇女被踩得在地上“吱哇”乱叫着打滚。

韩伍看打得差不多了,一脚把二拐子踢到一边,说道:“行了,先拿解药救孩子。”

中年妇女这才搂着肚子,满嘴是血的从地上爬起来,也不敢擦嘴角,颤抖着手,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拔了瓶口的塞子,一股带着微臭的苦涩味道就弥漫了出来。

中年妇女拿着这个瓶子,放在安静鼻子下,让她闻了闻,便收了起来,颤抖着声音说道:“行了,马上就醒。”

果然,姚凤英接过孩子没等多久,安静就迷迷糊糊的挣开了眼,看到母亲的脸,悠悠的叫了一声:“娘。”

姚凤英喜极而泣,眼泪“噼里啪啦”就掉下来,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

8

韩伍见安静醒了,就对二拐子骂道:“滚吧,告诉你的人以后招子放亮点。”

二拐子如蒙大赦,心中刚刚暗自庆幸逃过一劫,却不料陈巧燕往前站了一步,喊道:“慢着,你们走不了。”

二拐子可不怕这个陌生女人,眼珠子一瞪就道:“咋啦?还有啥事?”

陈巧燕道:“你们拐骗儿童是犯罪,我要把你们扭送公安局。”

二拐子眼中厉芒一闪,不屑的道:“就凭你?”

陈巧燕毫不退缩,道:“所有现场的人,都有权利把你们这些犯罪分子扭送公安局。”

二拐子往周边看了看,果然有很多看热闹的人,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心里有些发怵。强自摆出一副凶恶的嘴脸,冲着陈巧燕吼道:“再敢多管闲事,老子先弄死你!”

姚凤英这时候已经缓过神来,闻听对方威胁陈巧燕,也上前一步,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俩字:“你敢!”

二拐子知道姚凤英不能惹,眼珠子一转,就去求韩伍:“韩伍哥,兄弟可是都按照你的要求把事做好了,你看这……”

韩伍没理二拐子,而是走过来对姚凤英说道:“安家嫂子,借一步说话。”

姚凤英便把安静放在陈巧燕身边,跟着韩伍来到摊位后放车马的地方,首先开口向韩伍道谢:“韩伍,这次麻烦你了,嫂子知道重谢不说,就不说谢谢了,我姚凤英一辈子记得你的恩情。”

韩伍摆了下手,说道:“这先不说,我现在想和你说的是,这俩人即便是现在扭送到了公安局,也关不了多久就能出来,不如我去和二拐子说说,让他陪你点钱算是精神损失费,你看咋样?”

韩伍这倒不是替二拐子开脱,说的都是实情。二拐子进去根本不用关多久,交一笔罚款,要不了半年就能出来。这也不是公安局徇私舞弊,而是八十年代那会儿的法律,对于拐卖妇女儿童罪的量刑确实不重。而且那时民间的婚嫁和领养管理也混乱,导致拐卖妇女儿童罪的界定很难理清,这就给了犯罪分子很多可乘之机。

姚凤英思想了片刻,觉得韩伍说的有道理,便说道:“我个妇道人家,今天遇见这种事,早已六神无主,实在是拿不出主意,就全权托付给你处理吧,我相信你韩伍的为人,你不会让我吃亏的。”

韩伍是真佩服姚凤英这张嘴,说出来的话软兼硬施,总往人心坎子里戳,让人不敢轻看她半分,于是斟酌着问道:“你看让他们赔你多少钱合适?”

姚凤英搓了搓额头,说道:“我是真没个主意,你就帮着做个主吧。”

姚凤英这等于是啥都没说,这就让韩伍有些为难了,正低头思索间,猛然间就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韩伍爷救命啊!”

两人急换头看时,就见那个满脸是血的中年妇女没命往这边跑来,身后还追着个举着菜刀的男人。

男人一边追,嘴里一边喊着:“老子今天活劈你!”正是姚凤英的男人安成民。

9

却原来是安成民出了大集,一直追到新阳镇外也没追到人,又一边往前追,一边打听,始终不见安静的踪影,这心就越追越凉,再往前追了一段路,已经看见前面的山口了,路上行人也逐渐稀少起来,终于是彻底绝望了。

绝望的安成民一边木然的赶回大集,一边暗自想象着,要是自己把没找到孩子的消息带回去,妻子听到将会是怎样一副凄惨场景,越想越恨自己无用,抬手狠狠地扇了自己几个耳光。

安成民就这么伤心绝望的回到大集,回到自己的摊位处,没想到一眼就看到被陈巧燕牵在手里的安静,大喜过望,疾步跑过去拉着安静浑身上下检查了一遍,见没有异常,这才注意到围在自己摊位处的这一大群人,以及中间那一男一女二人,便向陈巧燕问询。

经过陈巧燕一番讲说,安成民总算是知道了真相,再去看那个满嘴是血的中年妇女时,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三两步跑到韩伍的铁器摊,随手捡起把菜刀,举着就向中年妇女扑过来。

陈巧燕一看,这还了得,就算中年妇女再怎么罪该万死,安成民要是劈了她也难逃罪责,是要坐牢的,急忙迎上去阻挡了一下,叫道:“成民,使不得。”

却不想,安成民这会儿已经红了眼,力气大的没边,直接把她撞倒在地。

中年妇女一看这架势,吓得魂飞魄散,大叫一声:“韩伍爷救命啊!”便向韩伍这边跑来。

安成民这老实人一旦发起怒来,那就是真怒,可不是做做样子的,举着菜刀就随后追来:“老子今天活劈了你!”连被自己撞倒在地的陈巧燕看都没看一眼。

韩伍和姚凤英一看这是要出大事啊!急忙跑过去,分别迎上中年妇女和安成民。

韩伍迎上的是中年妇女,首先要保证她的存活,否则事情就不堪收拾了。

姚凤英迎上的是自家男人,一定得阻止他做傻事,自家男人自己清楚,那可是个认死理的犟种,这会儿已经红了眼,啥事都敢做出来。

“成民,成民,你冷静!”姚凤英一把抱住安成民。

安成民这会儿眼红面赤,一心只想劈了那个偷自己孩子的人,似乎魔怔了般,一切阻挡自己的人都不顾,连姚凤英也不认得了似的,直接一膀子顶到一边,一刀向中年妇女的后脑勺劈下来……

中年妇女听到身后动静,回头一看,吓得“嗷”一声怪叫,手脚一软就倒了下去,小腹一阵痉挛尿了一裤子,好在这是冬天,穿得厚,倒是没印出来。

韩伍早一抬胳膊抓住了安成民的手腕,手腕子一翻就把菜刀夺了下来,远远的扔在了一边。

安成民失了菜刀,双手成爪,瞪着赤红的眼睛,合身向倒地的中年妇女下来:“我掐死你!”

中年妇女鬼叫着,连滚带爬往韩伍身后躲。

安成民扑倒在地时,只抱住了她一双腿,死命往回拽。

韩伍弯腰把中年妇女拽起来,往身后藏时,之前被安成民顶倒在地的姚凤英也爬了起来,过来抱住安成民,在他耳边悲声叫道:“成民,成民,你可不能做傻事啊!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成民啊,你就算不为自己,也不能不管娘们儿孩子啊!”

中年妇女这会儿是真吓坏了,浑身软得站不住脚,扯着韩伍的衣裳才没有再倒下,身体是抖如筛糠,语无伦次的道:“我要去公安局,我要坐牢,救命,韩伍爷救我,让我去坐牢。”

在她眼里,那个男人可比公安局可怕多了,简直就是个疯子,比牛头马面都吓人,她宁愿去坐牢也不愿再面对那个男人。

奋力挣扎的安成民有多大的力气,一个姚凤英怎么可能抱得住,韩伍也赶紧死死抓住他的双手,这才将其控制住。

安成民“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眼睛死死的瞪着中年妇女,内里没有一点生气,只有吓人的一片赤红和死寂。

中年妇女头脑稍显清醒了一些,连声求饶:“你饶了我吧,我知道错了,我这就去公安局投案,我去坐牢。我去坐牢,求你饶了我吧。”

姚凤英也在安成民耳边不停的呼唤,安成民这才渐渐清醒过来,虽然眼睛的赤红还没完全消散,但多少有了些生气,不再那么吓人了。

安成民总算是恢复了些理智,不再挣扎,只是眼睛却盯着中年妇女不放又喘息了片刻,才嘶哑着声音说道:“绑了,送公安局。”

见安成民说了话,那就表示他清醒了,韩伍这才放开他的手,心有余悸的道:“你这家伙,刚才这是不要命了么?”

安成民却没有挪开盯着中年妇女的目光,坚持说道:“绑了。”

中年妇女连忙主动应承:“绑绑绑,韩伍爷,求你赶紧把我绑了送公安局吧。”

就算进了公安局,她也罪不至死,要是继续留在这里,说不好就得被对面愤怒的男人给活劈了。

韩伍见不绑中年妇女,安成民是不会罢休的样子,便去寻了根绳子把中年妇女结结实实绑了起来。

安成民这才拍拍姚凤英的胳膊说道:“凤英,放开我,我没事了。”

等姚凤英放开手后,安成民推搡着中年妇女往前面走去。

二拐子见自己的手下被绑了,心下发虚,就想趁着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到那边的机会,脚底抹油开溜。

这会儿陈巧燕正在揉搓刚才被摔疼的胳膊,就听见安平喊了一声:“坏人要跑。”急忙抬头看去,果然见二拐子正悄然往人群里钻,便大喊一声:“别跑,大家快抓住他。”

被陈巧燕这么一喊,人们的目光都看了过来,二拐子再想跑已经是不可能了,刚停下逃跑的脚步,屁股上就挨了人群中不知是谁踹来的一脚,一个趔趄又回到了中间。

二拐子满含怨恨的瞪着陈巧燕,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往外崩:“算……你……狠!”

陈巧燕冷哼了一声,并不搭腔。

二拐子见状,又威胁道:“老子记住你了,看好你家孩子,别走丢了。”

这时候,姚凤英等人也走了过来。

姚凤英接过话,怒斥二拐子道:“本来我听了韩伍的劝,还想放过你,不过现在看来你是死不悔改,放过你就是纵虎为患,还是一起扭送公安局吧。”

二拐子闻言,后悔不已,但悔之晚矣。

10

一众人把二拐子和中年妇女扭送公安局,韩伍和陈巧燕作为见证,是必须要去的,而三个孩子也需要人带,所以只留下安成民看着牛车,以及韩伍的摊子。

公安局不远,就在出了大集口旁边一个巷子里。

韩伍今天是做不好买卖了,不过心情并不沮丧,拉着安平的小手,就觉得今天这个集没白赶。

一边往公安局走,韩伍就开始一边琢磨,等会儿要怎么开口和姚凤英说收徒的事了。

而姚凤英这边,心里也不平静,今天这事除了韩伍帮着跑前跑后外,最大的恩情是陈巧燕。要不是陈巧燕恰巧遇到拐子手,安静也不能那么快找回来。这份恩情太大了,自家又不富裕,该怎么报答人家呢?

在公安局一切手续过程,无非照章办事,便不再赘述。

只说从公安局出来,姚凤英便对韩伍和陈巧燕说道:“害你们也跟着着急上火,我这心里实在是不落忍,这么大的恩情,也不是说句话就能报答的,大家为了我家这事,中午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前面那里好像是个饭馆,咱们先去吃口饭再说吧。”

韩伍连忙推辞:“使不得,使不得,咱们都不是富裕家,下馆子这事可使不得。”

陈巧燕也道:“都是乡里乡亲的,相互照应是应该的,今天这事别说是让我遇上了,换谁遇上都不能不管。”

姚凤英哪里肯罢休,把脸一沉,佯怒道:“我可不是光靠嘴皮子说话的人,你们这样,我可就恼了。”

陈巧燕知道姚凤英家里的经济情况,便说道:“凤英,要么你和韩伍去吧,咱们这左邻右舍的,我就不去了。”

姚凤英一把拽住陈巧燕,态度坚决的说道:“不行,你们今天谁都不能走。”

韩伍想了想,说道:“那也不用下馆子,集上饭摊多的是,咱就去哪儿吃一口。”

姚凤英还想说啥,韩伍见她张嘴,便摆手打断后,又说道:“咱就是个大集上摆摊的,吃饭填报肚子为目的,又不是啥讲究人,不来下馆子摆场面的虚套,花钱多,还反不如在饭摊上吃的自在。你这心意,我韩伍领了,下馆子的事不要再提,咱就去饭摊上吃一口就好。”

韩伍都说成这样,姚凤英也只得同意。

仨大人领着仨小孩回到大集上,找了个卖包子的饭摊,姚凤英要了几屉羊肉大葱馅的小笼包。

仨小孩看着笼屉上热气腾腾,面皮雪白,清香扑鼻的小包子,馋得眼睛里恨不得伸出个钩子,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韩伍伸筷子夹起一个小包子,看了看,也就一个大水饺那么大,于是又放了下来,把面前这一整屉推到安平面前,故意嫌弃的说道:“这么点儿玩意儿,大人怎么能吃得饱,来安平,都是你的了,都吃完。”

韩伍抬头冲摊主喊道:“老杨,去隔壁摊给我拿几个烧饼,你这包子太不顶事了。”

老杨的脸就是一黑,埋怨道:“吃也堵不住你的嘴,我这是肉丸包子,除了大葱就是羊肉,你还想要多大的个,给你包头羊进去?”嘴上埋怨着,手脚倒是利索,迅速去隔壁摊拿了几个烧饼,给韩伍送过来。

姚凤英见状,过意不去,忙道:“这咋行,韩伍你吃包子,不够咱再要。”

韩伍却拿起烧饼啃了起来,边啃边说道:“我饭量大,就老杨这包子,他包的都赶不上我吃。”

老杨抓住机会顺着话茬损了韩伍一句:“这点韩伍倒是说的实话,他那就是个草包肚子。”算是报了之前韩伍损他包子小的仇,这才心满意足的忙活自己摊子的事去了。

韩伍爽朗的笑了笑,浑不在意。

韩伍吃起了烧饼,姚凤英和陈巧燕也不好意思自己吃包子,便留了两屉给三个小孩子吃,别的都让老板打了包,重新要上烧饼。

边吃边聊,姚凤英问韩伍:“韩伍,今天你帮了我这么大忙,还不知道你是哪里人?”

韩伍说道:“我是帽儿寨的,安家嫂子呢?”

姚凤英道:“那倒是不远,我们是凉水台的。”

帽儿寨比凉水台还靠山里头,距离倒是远,也就不到三里。

韩伍这时候,思忖了一下,说道:“安家嫂子,我有件事想和你说,不知道合不合适?”

姚凤英道:“有啥合不合适的,你有话直说。”

韩伍点点头,说道:“那我就不绕弯子了,我一见你家安平就觉得有眼缘,所以想和你打个商量……”

姚凤英听到这里,心中大喜,不等韩伍说完,就爽快的说道:“行,赶明儿,我们两口子就带安平去你家认亲,让安平给你当个干儿子。”

“呃?”韩伍神情一滞,然后说道,“我不是这意思,我想说的是,估计你也看出来了,我身上有点功夫,是我爷爷辈我奶奶带来的,一直传到了我这里,我今天看见安平,心里就非常喜欢这孩子,想把我这点功夫传给他,不知道嫂子你愿不愿意,或者是回去和安大哥商量一下?”

韩伍说完,转头看见安平吃完两个包子后不动了,便问道:“安平,包子不好吃吗,你咋不吃了?”

安平虽然眼睛还直勾勾的盯着笼屉上的热包子,却是马上摇了摇头,说道:“好吃,留给瑶瑶和静静吃。”

姚凤英的眼角就有些湿润,对安平说道:“吃吧,还有。”

安平还是摇头:“爹也还没吃,剩下的要留给爹。”

陈巧燕情不自禁的说道:“我这心里怪难受的,你家安平总是懂事的让人心疼。”

刘瑶眼珠子转了转,拿起一个包子递给安平说道:“你吃吧,咱们一起吃。”

安静可还不懂得啥叫谦让,肚子饿了就要吃饭是本能,更别说这还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吃到羊肉包子,俩小手抓着小包子只管往嘴里塞,吃的那是满嘴流油,小手和衣袖上都是油汪汪的。

安平却是从姚凤英面前拿了个烧饼,冲刘瑶晃了晃,说道:“你吃包子,我吃烧饼。”

韩伍摸了摸安平的头顶,心里更加喜爱。

姚凤英做事了干脆利落,说道:“我想好了,不用和成民商量,既然你看中了安平,那就让他跟着你吧,赶明儿我们就把孩子给你送去,只是这学费,我们一时拿不出多少,你看……”

“那倒不用,”韩伍说道,“孩子现在还小,不用送我那里,我收安平也是因为个缘分,不收学费。”

姚凤英道:“这怎么好意思。”

韩伍说道:“穷文富武,我不收学费,你们的负担也不轻。”

姚凤英听到韩伍说起负担,认真了起来,精心细听。

“首先说,练武需要个好身体,安平现在太瘦弱了,需要仔细调养,要多吃饭,吃饱饭,还得多吃有营养的。”

随着韩伍一条条解释,姚凤英这才知道为啥要穷文富武,这习武可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习武需要一副好身板,才能锻炼出强健的体魄,而好身板又需要大量的食物滋养。单是这一条,家里不富裕的就担负不起,就比如像姚凤英现在这种家庭。

其次,随着锻炼,人的消耗会越来越大,食量也会大增,对食物品质的要求也会增高。

也就是说,如果安平跟着韩伍习武,即便是别的费用都不让姚凤英出,单是饮食就不是她家能负担得起的。

不过,安平能拜在韩伍这个强者门下为徒,姚凤英已经很满足,至于其它问题想想办法,总是能解决的,倒是也不用过分担心。

现在唯一让姚凤英心里不安的是,该怎么感谢救了安静的陈巧燕,家里太穷了,连份像样的谢礼走准备不出来。

姚凤英暗自盘算着主意,忽然眼睛一亮,想起刚才误会韩伍想收安平当义子的事,瞬间就心中雪亮,干脆让安静给陈巧燕当个义女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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