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番外噬骨
“小相公,麻烦给我来包梨花糕。”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妇人提着篮子走到灼华的摊子前,拿出一吊钱,“小相公还是你做的糕好吃,我昨儿个去别家买了点回去,家里人尝了一口就不吃了,都说没你做的好吃。”
灼华闻言微微一笑,被面纱遮住的脸看不清表情,只能通过语气得知他的心情还不错:“姐姐谬赞了,都是一样的点心。”
蒸笼里的糕点还没熟,那妇人就站在摊子前和灼华聊了起来。
“听我家那个说,城里出了件大事!”妇人把头凑近了压着声音,好像她说的是个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当今圣上的四儿子被刺客刺伤了,据说现在还躺在床上昏迷呢。”
“好不容易找到了两个嫌犯,结果都死了,听说还和刚回来的南海王有关系。”妇人看着灼华津津有味地听着自己分享的消息,心里很是高兴,她不怎么出来,也没什么姐妹一起聊天,直到半个月前看见镇子东边来了个毁了半边脸的灼华才每天都出来找人搭搭话。
虽然那毁容的半张脸看起来着实恐怖,但几次聊天下来她发现这个小相公人是极好的,就是不怎么爱说话。
“我记得你也是从城里出来的,难道没听见什么消息吗?”
灼华摇摇头,他把装好的梨花糕递给妇人:“姐姐,这最后一笼就都给你了,天色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突起的一阵风撩起了灼华脸上的面纱,虽然他及时地压住了,但他被火烧毁的半张脸还是露出一点,也没错过妇人眼里的可惜。
但他不在意,他知道妇人没有恶意,他甚至有点高兴,这说明他不会再因为容色被人注意了,即便被看到,也是害怕地移开视线,不会再多看他一眼。他收拾好摊子,买了一壶酒,就趁着月色赶回家去了。
“我回来了。”
灼华推开门,清亮的月辉顺着屋檐流泻下来,仿佛上好的丝绸,门内东西不多,就在院子里放了一个石桌和几个石凳,冷冷清清的。他把被体温捂热的酒放在桌子上,炒了几盘菜,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两个小巧别致的酒杯。
他把挂在身上的荷包拿下来放在了另一个酒杯旁,自顾自地斟满了酒:“今天我挣了不少银子,都是卖糕挣到的,我还把自己绣的帕子拿去布庄卖,人家说我绣得好。”
他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今天白天遇到的事,自己面前的酒喝完了就再倒一杯,另一杯斟满的酒却没人动过,然而看他的举态分明是在同人说话。他不停地说着,之前说了好几遍的话也被他不停地重复,仿佛被人下了蛊,诡异万分。
几杯酒下肚,他趴在石桌上,噤了声,满是醉意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可以说得上丑陋的荷包,看着那杯无人动过的酒,终于发现自己一直在自说自话,他低低喊了声:“宁安。”
无人回答,院子里只有不时吹过的风和簌簌作响的树叶。
他摸上那个粗糙的荷包,他其实应该早就死了的,死在那场大火中。
他在梨花筑放了一把火,那把火烧得很旺,他躺在宁安的尸体旁边,听着木头被烧得不堪重负掉在地上的闷响,空气里全是浓厚的烟雾,他渐渐喘不过气来,他闻到了焦臭的味道,或许是宁安被烧焦的身体发出来的,又或许是他自己的,他的脸上露出迷恋痴惘的神色,有些病态。
真好,他要去找宁安了,时间还不长,他在路上赶赶,来得及追上他的。
他侧躺着,火已经舔上他的衣服。
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从前被折磨的日子,他是从世族流落到这里的,他被人拐了卖进这里,他性子倔,不愿意接客,他可是金贵的小公子,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事事有人服侍,他骨子里天生的傲气让他不愿意自甘堕落去做那下/贱的小倌,于是他天天被人鞭打,关小黑屋,饿肚子,各种各样的手段他都受过了。
直到他遇见了宁安,那个浑身上下充满了傻气的宁安,第一次见面就是荣管事笑着把宁安扔到他面前说,以后这就是你的小侍了。
他可真丑。
这是灼华的第一感觉,不过还能看。
于是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就这样依偎在一起,在黑暗中互相取暖。他被关在小黑屋里,宁安就待在门外陪着他;他被饿肚子,宁安宁愿自己吃不饱也要把饭留给他,在那样暗无天日的时间里,宁安是他唯一能触摸到的人。所以他沉沦了,他把自己的一颗心都丢在了宁安身上,他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一个人悄悄地开心着,注视着。
可是无论他怎么遮掩,还是被发现了。
他双手被绑在床头,他看着被压在地上看着他涕泗横流不停挣扎的宁安和坐在一旁眯眼笑着的荣管事,他看着在他身上不停动作的一个又一个男人,闭上了眼。从那之后,南风楼新出了一个绝色昳丽的花魁,千娇百媚艳气逼人。
他在一个又一个的客人身下婉意承欢,他冷眼看那些客人为他痴狂争夺一掷千金。
他死死地把宁安困在自己身边,让他无处可去。
火舌舔上灼华的脸,发出“滋滋”的声音,身旁的宁安已经被火焰完全包裹,他神色向往地伸手触摸,等等我,宁安等等我。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来救他呢?为什么连让他死都不能呢?
他被人从火海里拖了出去,他抬起那张被烧焦一半的脸,死盯着犹见当年风采的荣管事,眼神怨恨。
为什么?
他受够了小时候的那些虐待,鞭刑、针扎、刺字、强迫,他受不住了,也不想再看见宁安因为他的不配合而每天被打得体无完肤,不能上药。他妥协了,妩媚生姿,风情万种,他成了荣管事想要的模样。可他现在已经离开这儿了,他是一个普通人了,为什么连让他去死都不肯呢?
他绝望地睁着眼望着熊熊燃烧的楼房,双瞳空洞,死一般寂静无声,他迟到了,宁安不会等他了。
宁安他记起宁安的尸体还在里面,他突然挣扎起来,那力度连抓着他的两个壮汉快要压不住。
“放开我!放开我!宁安还在里面!他还在里面!”他歇斯底里地喊着,眼泪止不住的流,挣扎着要往火海冲去,可他根本挣脱不开抓着他的手臂,就像他挣脱不开的以往,他只能徒劳地看着那把火越烧越猛,最后烧得一干二净。
他终于挣脱开了擒住他的两个人,箭步冲过去,然而他的身体因为脱力根本站不稳,跌倒又爬起来,爬起来又跌倒,反反复复,等过去时他的衣服已经被灼烧得到处都是破洞,沾满了黑灰。
他怔怔地拢起灰白的骨灰,大颗大颗的泪流过伤口,滴到骨灰上形成一个又一个的深灰色湿坑,他感觉不到疼,只是疯了般不住地喃喃,声音嘶哑扭曲:“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他佝偻着,把身子压成了一个诡异的弯度,他真的被丢下了。
荣管事离开时,他恍惚间看清了荣管事眼里的情绪,好像是冷漠,又好像是怜悯。可这与他无关,他回过头细细地把骨灰收进帕子里包裹住,严丝合缝,漏不出半点缝隙。他带着骨灰到了郊外一个镇子,他用宁安留下来的银子置办了一处房子,他学着刺绣,学着生火做菜,把在楼里的伶牙俐齿用到买卖上,他每日早出晚归,从不逗留半刻,对旁人的殷勤献意也视而不见,仿佛家里有个等着他照顾的妻子,可只有他自己清楚,他从来都是一个人。
他笨拙地把宁安的骨灰倒进他第一次绣出来的荷包里,他摸着凹凸不平、粗糙蹩脚的花纹,把脸贴在荷包上,丑陋的脸上笑出一个扭曲满足的弧度。
往后多时,他仍旧清楚地记得,那晚朗月高悬、满天星斗,是个顶好的晴夜,又正好离冬不远,离夏不近。只是这样好的日子里,城南十里巷死了一个人,城中最负盛名的南风楼起了一把火,这世上,少了两个籍籍无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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