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暗香梦（5）
早在高甜击退第一根藤蔓时，住在隔壁的殷常寿就被那东西的尖叫声惊醒。他翻了个身揉揉眼睛，刚撑起身子，隔壁又是一声巨响。
他立刻清醒。来不及换衣服，踩着鞋子出门。
彼时高甜房间的门是开着的，他大步上前扶着门框向里看去——窗户不见了，高甜也不见了！外面影影绰绰仿佛无数巨蛇在舞动，不时传来小姑娘的痛哼。
殷常寿当下脑袋一片空白，踩着床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
这一眼，刚好看到高甜被怪异藤蔓卷在半空，她嘴唇抿得发白，眼神却没有丝毫退让。紧接着她将赤红的木剑举过头顶，然后仿佛连头发丝都在用力地一挥！
红光刹那间充斥整个世界，殷常寿被晃得半天看不清任何东西。
等他视力稍稍恢复，那些巨大诡异的藤蔓断了满地，有些还在熊熊燃烧。地面上除了高甜的剑痕，还有无数藤蔓逃走后留下的骇人的深坑。
与这些相比，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高甜小得可怜。
殷常寿好悬没直接从二楼跳下去找她。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楼，只记得来到高甜身边时小姑娘周身晕开了一小圈暗红，嘴里还在不停往外冒血。一时间殷常寿连碰都不敢碰她，手颤抖着悬在小姑娘身侧。
此时他们附近已经围了几个人。这里地处偏僻，去最近的镇子马车要走上半天，本就没有多少人来投宿。客栈老板和其余两名住客都被眼前景象吓得口不能言，顾不上管奄奄一息的小姑娘。
殷常寿急促地呼吸着。
她不会死……她不能死！
她需要大夫。可这里到最近的医馆起码需要走上小半天，她撑不到那时候的！怎么办……突然，他脑海里灵光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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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昏沉间，高甜感觉自己回到了儿时的夷城。
她伙同小伙伴在城郊那条深及膝盖的河里相互泼水玩耍。夏日光芒在水波中潋滟，嬉闹间她的衣裳被沾湿。溪泉融化了盛夏的空气，淋在身上暖洋洋的非常舒服。
眼前景物一闪，又换成了她魂牵梦萦的高宅。视线从大门朝里推进，宅子里到处都挂满了红绸和灯笼。墙根处堆放着她每年新岁最爱的烟花爆竹。小姨、小叔……所有高家人都在，大家欢欢喜喜地，为新年做准备。其中有几个人在院落中央支起圆桌包饺子。
大家脸上都洋溢着快乐。
高甜很想再靠近一些。可无论怎么努力，她只能被固定在他们五米开外，动都不能动，连眨眼都做不到。
然后，下雪了。鹅毛大雪毫无预兆地飘然落下，铺天盖地，模糊了视线。她看到，原本喜庆的灯笼和红绸被大雪盖住，只剩下苍凉纯白。而高家人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他们纷纷如人偶般站直了身子，表情变得木讷僵化。
圆桌上包了一半的饺子逐渐被冻得发硬。
与此同时他们身上开始发生一些变化——灰黑色“绒毛”在他们皮肤上蔓延，逐渐形成了一层约半厘米厚的“膜”，将他们整个人包裹在内，只隐约能看到五官。
就在这时，高甜的视野开始向高家人移动。可这次她感到抗拒。
不要！她不想看！就像脑海中有某种预感，她知道自己将要看见的必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就像之前无法靠近一样，她现在也无法远离。
距离渐近，她看到那些“绒毛”正在不停攒动着，灰黑色浪潮翻涌。
她呼吸愈发急促，然而等看清了“绒毛”的真面目，她的呼吸，乃至心跳都停滞了——
类似向日葵的花盘、一圈圈的森白尖牙、似花非花……那分明是晴木描述过的、曾出现在莲绯梦中的“尖牙花”！它们舞动着，“牙齿”不停对着高甜做出啃咬吮吸的动作。
即使高甜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了，但这并不妨碍她感到恶心。虽然它们每个个体的大小连蒲公英都比不上，但她总觉得，这些诡异的东西会在接触到她的瞬间将她啃食殆尽。
无助感蔓延。
谁能来救救她……师尊！不对，师尊已经不要她了。
高甜很想哭。
紧接着，她脑海里浮现出那张好看得不像话的脸。
殷常寿……
一想到这个名字，仿佛有清泉缓缓浇熄了心间沸腾的恐惧。
她好像不那么害怕了。很神奇，虽然他好看又有钱，但战斗力低还怕事，真遇到什么危险恐怕得靠她保护。可只要想起他的名字，高甜心间立刻涌现出满满的安全感。
为什么呢……好像离开夷城之后，每个让她紧绷的精神能得到片刻休憩的画面里，都有殷常寿。
男妖精或许是本能的温柔，好像成了除了家人和师尊外，另一个支撑她走下去的存在。
高甜不再试图逃避，只试着直视尖牙花们。而当她不那么害怕的时候，尖牙花们的攒动平息下来。那些诡异的东西瞬间变得无精打采，有些软塌塌垂下脑袋，还有些甚至拼命向后缩着似乎想要逃离。
当她的心性变得强大，尖牙花就会感到畏惧。意识到这一点，高甜连最后那点恐惧都没有了。没过多久，她看到高家人眼神中恢复了些许神志。
然而又一个变故就在这时发生了。对于尖牙花的退却，高甜还来不及感到开心，哀嚎声就从院落的四面八方传来。
皮肤被灰黑“绒毛”覆盖的高家人像是恢复了部分神智，却纷纷蜷缩在地。有些拼命在地上打滚蹭磨，有些伸手在脸上、肢体上抓出一道又一道血痕！
高甜看见，小叔想将尖牙花从身上扯下来，但抓了把胳膊上的灰黑“绒毛”，手上发狠，那一整块皮就都被轻而易举掀开。鲜血喷涌，红肉外露。
不多时，他们挣扎的幅度愈发微弱。高甜看着那些抽动的将死之人，心如死灰。
接着，所有人的皮肤肉眼可见干瘪起来，仿佛内里的血肉正在溶解。直到最后，院落中横七竖八摆满了长满尖牙花的干尸。
高甜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却什么也做不到。
这还不是结束，等尸体彻底变成干巴巴一块枯木，其表层的尖牙花海居然开始脱落移动。那些似花非花的东西“跳”下来，虚飘飘浮在地面之上，整齐划一地朝着某个方向“飞”去。地面上如同流淌着黑水。
它们从高甜视线两侧绕过，向她身后聚拢。
接下来那些尖牙花做了什么、变成了什么样子，高甜通通看不到。她只知道，在明亮清冷的月光之下，身后那个由尖牙花堆砌而成的东西，正在越变越大，越变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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