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竹林变·风浪起（10）
“没、没有怕你，只不过你出现得太突然，吓了我一跳。”高甜尽量让自己显得不卑不亢，昂着头迎上诸升的视线。
真奇怪，高甜仔细看了看面前这张脸，确定以前没见过他。可瞧这人的眼神怎么好像早就认识她，而且对她还挺讨厌呢？
诸升不动声色地皱眉，神情间同样多了几分不解。
一时间两人谁也没说话。
最终是诸升先打破了沉默：“抱歉，是我唐突了。”没等高甜回话，他继续说，“昨日里听殷公子说，你们不日便将启程离开？”
“嗯。”他方才的态度让高甜有些赌气，不欲多说。
诸升倒是不介意，那张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声音却缓和不少：“这里的妖呢？不捉了？”
听他提起捉妖的事，高甜更生气了：“捉不到，不捉了！”
“哦？”诸升眉毛微微挑了挑，略带戏谑地开口，“原来捉妖世家继承人也不过如此，只要碰壁就这么轻易地选择放弃。说着守护百姓安宁免受妖物侵害，看样子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
不是……咱俩无冤无仇，你为什么突然讽刺我？高甜目瞪口呆。
“何况妖本就是污秽之物，你既已确定桀城有妖，不就该多留些时日把它除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再者妖物本来就没一个好东西。等有朝一日那妖修为精进，必然会残害更多人，不如趁早解决……”
如果说刚才因为一瞬间的幻觉，高甜怀疑过诸升是妖，那现在她已经完全打消了这个怀疑。不光如此，愤怒的小火苗在听到他的言论后越烧越旺。终于，高甜忍不住大声打断他：“因为是妖，所以就比人更可恶了吗？”
“难道不是？”诸升没有因被打断而恼怒，反而显得饶有兴味。
“当然不是！”高甜深呼吸两口把怒意强压下去，可还是气鼓鼓地跺了两下脚，“就拿桀城的妖来说，它真正伤害到任何人了吗？只不过是昏睡而已，除了让人害怕连后遗症都没有。它既没谋财也没害命！反观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哪一件不是人做的！”
说完高甜再也不想看到诸升了，自顾自跳着脚离开。边走边小声嘟囔着：“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诸升面上依旧平淡无波，只是眼底情绪几经转折，变得更加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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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主厅的高甜气得肚子都饿了，正挑了几块糕点缩在角落里恶狠狠地咬着。
其实她明白，自己发脾气也不全是因为诸升，更多还是在桀城的种种经历。她心头本就憋着一团火，平日里无处发泄，刚好诸升又说了那些让她很不赞同的话。
师尊的确从小就教导她：捉妖人的职责就是守护普通人免受妖邪侵害。
她更小些的时候也曾对此感到怀疑——妖都是坏的吗？
那时师尊反常地许久没有给出回答，等她重复了一遍问题才摇摇头开口道：“善恶是非，自由心证。”于是高甜懂了，这个问题师尊也没办法给出肯定的答复。
不知道师尊现在在干些什么。
想着想着，高甜突然没了胃口，手里捧着半块糕点发起了呆。
另一边殷常寿刚结束了又一波商人的虚与委蛇。身心俱疲，堪堪保持微笑。
他从小不喜欢这些，也不觉得自己需要学着社交，毕竟掌握黎州矿脉的是他爹而不是他本人。这种想法维持到九岁那年，他一巴掌甩在某黎城富商脸上，直接打飞了他老爹五千两白银的订单。半个月后他再次从床上站起来，决定以后做人要圆滑一点。
何况他爹的生意好了，他的日子也能更自在点。
和商人们周旋可比陪着高甜那小姑娘跑来跑去累多了。说起来，高甜去哪了？殷常寿环顾整个前厅，找了好久才看到角落里扮演雕塑的女孩。
趁着没人上前寒暄，他大步朝高甜走去。
小姑娘明显在想事情，压根没注意到有人接近。直到殷常寿突然伸手抢走了她的半块糕点，她才如梦初醒般抓了两下空荡荡的爪子，无辜地抬头看过来。
四目相对，殷常寿率先被她可爱笑了。仗着身高优势躲过高甜试图抢回糕点的手，他转身在高甜身边坐下。被小姑娘恶狠狠地白一眼，殷常寿也没生气，反而心情大好。但是察觉到高甜明显情绪低落，他也稍稍收敛：“谁惹你不开心了？”
“没有啊。”高甜摇头，后背却下意识塌了一点，“只是在想离开桀城后要去哪里而已。”
既然她不想说，殷常寿也就没深问。他做出沉思的样子，缓缓说道：“要不要试试继续往南走？约莫行一个月陆路再来半个月海路，就能到达耘城。可以到那边尝尝海味看看海景再做打算。”
听到“海味”两个字高甜眼睛稍微亮了起来，有些勉强，但总算打起精神露出笑容：“好啊！”与其不停去想些有的没的，还不如考虑考虑等下吃什么来的实在些。
整理好心情，高甜抬头望着不远处的那些餐盘。而殷常寿托着下巴看她。
瞅准了一道看上去不错的餐点，她拉着殷常寿的袖子就想站起来：“走啊走啊！我们去吃那个……嗷！”
高甜忘了，刚才她喝了不少果酒，严格来说还有些醉意。
刚出去吹了冷风回到温暖的室内，后来又呆坐半天，她自己都忘了自己喝过酒。可她的身体很诚实。
拉着殷常寿起身的空档，那点醉意复苏，她双腿一软。
殷常寿还没得及站起来就被小姑娘砸回座位，偏偏高甜拉着他的袖子，整个人顺势趔趄着倒在了他怀里。
“……”高甜趴在殷常寿身上呆了片刻，小脸爆红，“对不起对不起！”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偏偏腿还在发软，手又慌张地不知道该扶哪里。挣扎半天竟没站起来。稍远点看过来，像是个好色女子扑倒了哪家的俊俏郎君，正在疯狂上下其手。
殷常寿的脸同样红得吓人，但他多少比高甜清醒点。在引起围观前，他伸手拎着小姑娘的领子，用了点力气把人从自己身上提起来放在旁边的座位。待身上的重量消失，他才稍微松了口气。
这么一折腾，高甜完全把食物的事抛在脑后。她低着头不敢去看殷常寿，正想找个借口逃跑，就听得殷常寿先开了口：“我出去透透气，你先自己玩。”
胡乱点点头，听着殷常寿的脚步一点点走远，高甜仍然红着脸低着头。
她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而殷常寿笔直地出了前厅，无视了数不清的搭讪者，直找了个没人看得到的地方。
他靠在墙上，闭着眼睛微微喘息。
这小家伙还真是……幸好衣服足够厚什么也看不出来，不至于当众失态。
想来好笑，人生十八年，他头回因为个女子在大庭广众之下窘迫至此。
抬起手想要揉揉紧张到发僵的脸，他这才发现手中还拿着刚才从高甜那里抢来的半块糕点。被捏了半晌，糕点稍微有些变形，隐隐飘散着桂花香气。
盯着糕点看了一会，殷常寿无奈地嗤笑出声。总觉得它看上去像极了那个气人的小姑娘。
想着，他轻轻咬了一口。
王家厨娘的手艺果然不同凡响，这桂花糕真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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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结束三日之后，高甜和殷常寿正式启程。
这三天里高甜一想起殷常寿就脸红，硬是没回客栈，再次留宿王家宅邸。殷常寿自己那边还有些事务要打点，两人虽没见过面，他却时不时托人捎两句口信告知动向，以便高甜做好出发的准备。
大清早殷常寿的马车就等在了王家宅邸门前。当高甜神情扭捏地看到坦然无比的殷常寿，心里颇不平衡地多喊了几遍“男妖精”。
来给他们送行时，王琰脩依然带着诸升一起。
此刻的诸升就像王琰脩身后的影子，全然看不出宴会当日嘲讽高甜的那份锋芒。他低头沉默着站在那里，只在王琰脩回头和他说话时才动一动。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
高甜莫名有点牙疼。
她小跑两步来到马车前，抬头就看到车上的殷常寿对她伸出了一只手，并且笑出两排闪亮亮的白牙：“来吧小甜糕，我们走。”
“你！不许这么叫我！”高甜被这称呼叫得有些脸热，咬咬牙把自己的手递过去。明知道只是帮忙把自己拉上车，可她仍是不敢直视殷常寿的脸。
正忐忑着不知如何继续跟殷常寿单独相处，抬头却发现王琰脩两人也不客气地挤上了马车。坐稳后，王琰脩笑着解释：“最近出城的人太多，城门处查得严。我和你们一道去能省下不少功夫。”
“那还要劳烦王小将军了。”客套完，殷常寿才命车夫启程。
离着城门还有几条街，马车就被堵在路上不动了，高甜这才发现出城的人是真多。她撩起帘子向前看，只瞧见绵延不绝的车辆都在排队出城。她不觉“哇”了一声：“这是出什么事了？”
王琰脩解释道：“城主林忠落马，桀城的赌坊几日内关了大半。原本的赌坊主人、客居在此的赌徒都生怕受到牵连。还有一系列被影响的外来者，同样急着离开。”这些人怕的是谁，王琰脩心里清楚却没有点破。
高甜愣了愣，把头从窗外缩回来。犹豫片刻，她问出了心中的好奇：“林忠和那些骗子，已经处决了吗？”
“没那么快。”王琰脩想起这事还有点头疼，“那些骗子倒好说，过几日便该罚的罚该杀的杀。但这林忠的确不太好办。当年他高中后本有机会留在黎城任职，是他自请下派桀城。想动他，还是要知会黎城那边一声。如此又要耽误不少日子，只怕夜长梦多。”
“这样啊。”高甜从王琰脩表情里读出，这事多少有点难办。
几人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又闲聊了些别的。他们的马车靠着刷王琰脩的脸加塞，一路还算顺利地到了城门口。
看前面只有四五辆马车排队，王琰脩和诸升跳下马车准备正式道别。
站在马车下，她对高甜他们挥挥手，问道：“此处一别，我们有缘再见。你们下一步打算去哪里？”
“我们之前商量过了，会先去耘城。”高甜回答。
“耘城啊，不错的地方。”王琰脩抱拳，“那就祝你们一路顺风。”
“女侠姐姐也要万事顺遂啊！”高甜打起精神摆出笑脸。
而这时，本来极擅客套的殷常寿却半天没说话，皱着眉沉默。他抬头呆呆望着马车后方，不知道在看什么。良久才冷不丁冒出来一句：“你们相信生死倒溯……魂游异世吗？”
此言一出，气氛陷入死寂。
高甜背后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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