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坚强

冬季的天气总是阴沉沉的，这日终于放晴了。

        顾西西坐在阳光之下，一笔一画地勾勒着手中的团扇，小巧玲珑的花瓣跃然于扇面之上，灵动且晕染了生命的色彩。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户，倾洒在她的身上，让她整个人都泛着淡淡的光华，给人一种既温暖又安心的感觉。

        沈月末回来的时候，就看了这岁月静好的一幕。然而，不知是阳光太刺眼，还是顾西西的样子太美好，她的心里莫名地涌上一丝酸楚。

        自那晚噩梦之后，她看着没事人一样的顾西西，心就一直静不下来。

        她实在是无法想象，一个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得如此的坚强和懂事。

        而且，越是了解顾西西，她就越是心疼她，也越是能理解苏木。毕竟换做是她有这么样一个妹妹，她也会想要去守护她，希望她能一生幸福顺遂。

        听到门响，顾西西放下了手中的画笔，转过头来，粲然一笑，“沈医生，你回来了。”

        看着顾西西的笑容，沈月末的心瞬间就静了下来，仿佛所有的疲惫和烦恼都烟消云散了，她摘下了口罩，回道：“嗯，我回来了，还带了一个人回来。”

        “带了一个人？是谁啊？”顾西西眼里闪过了一丝好奇和担忧。因为她知道，沈月末这些天一直在整理周宥天送来的家属资料，不仅做了专业的归类，还有一家算一家的，全部上门走访了一遍，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把人领回来，难道是出了什么问题？

        “这个人，你不仅认识，还很熟悉。”沈月末说着，不紧不慢地走向客厅，将原本挡在她身后的人露了出来。

        那是一个容貌秀丽的女子，及肩的黑发有些凌乱，肤色白净细腻，棕色眸子虽然被眼镜遮住了，看的不是太清楚，但是她的目光却明亮清澈，好似一汪清泉，不过此时此刻，这汪清泉之上笼罩了一层薄雾，迷离之中透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看到来人，顾西西多少有些意外，“是静书姐姐呀！姐姐，新年快乐！”

        林静书取下了口罩，想要笑一下，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能勉强地扯了扯嘴角，“西西，新年快乐，冒昧来访，打扰你和沈医生了。”

        “怎么会呢，静书姐姐，你什么时候来，我都欢迎。”顾西西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看得出来林静书的情绪不太对劲，于是站了起来，浅浅一笑，“静书姐姐，你快过来坐，我给你和沈医生泡茶。”

        大概是被顾西西的笑容所感染，林静书不由得放松了下来，边走边道：“没想到西西还会泡茶？”

        顾西西道：“我外公喜欢喝茶，我也只是略懂一二。”

        “别听西西的，她那是谦虚。”沈月末脱了大衣，率先坐到了茶桌旁，而后看着顾西西，冷清的眼眸里闪过了一丝柔和，“西西泡茶的手艺可是一绝，不品尝一下，绝对会后悔的。”

        “哪有沈医生说得那么好。”顾西西低眉浅笑，仿佛温柔了整个时空。

        林静书终于勾起了一抹浅笑，也坐了下来，“那我可要好好地品尝一下。”

        煮水、洗杯、置茶、冲泡、奉茶——

        每一个步骤，顾西西都做得犹如行云流水般自然，举手投足之间尽是温婉和优雅，而随着淡淡的茶香溢出，时光仿佛慢了下来，让人忘却了所有的烦恼和忧愁。

        氤氲的水雾之中，林静书的声音有些沙哑，“西西，说实话，我很佩服你。”

        “佩服我？”顾西西有些诧异，又有些不解，“静书姐姐，你在说什么胡话呢？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既没有哥哥他们逆行的勇气，也没你们坚守的担当，佩服我什么呀？”

        “你的坚强。”林静书轻笑了一声，眉目之间染上了几分落寞，“西西，我只比你大了几个月，却远远没有你坚强。想我这二十多年来，从小学一直到大学研究生，不说一帆风顺，也确实没遇见过什么大的挫折，以至于现在，就像是天塌下来一样，整个世界一片黑暗。”

        顾西西眼里划过了一丝不安，“静书姐姐，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爸妈确诊了，现在在医院隔离治疗。”林静书说完，端起了茶盏，一饮而尽。

        “什么？”顾西西瞳孔微缩，心里顿时乱做了一团，她从来都没有比这一刻更清楚的意识到，病毒离她们是如此之近，那么在武汉的哥哥苏木和江亦初呢，他们是不是更容易感染。

        仿佛看出了顾西西的担忧，沈月末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带着一丝安抚之意。

        顾西西看了沈月末一眼，心下一松，是啊，她该相信他们的，就如沈医生所说，他们那么爱她，怎么会舍得不回来。

        没有看到顾西西和沈月末之间的动作，林静书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我最近都在和吴爷爷学习，有几个月没回家了，只知道他们年前出去旅游了，却不知道他们去的是武汉。疫情爆发之后，我打过电话，他们都说没事，让我好好工作，不用担心。”

        顾西西皱了皱眉，唤了一声，“静书姐姐——”

        林静书回了神，看向顾西西和沈月末，眼里透着一丝后悔和内疚，“沈医生，西西，你们知道吗？我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人。”

        顾西西摇了摇头，“可是静书姐姐，这并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林静书怅然道：“我只是很害怕，总是忍不往最坏的地方去想。”

        沈月末眼里闪过了一丝暗光，开口劝道：“静书，不要自己吓自己，你父母只是确诊，又不是重症病人，你要相信他们。”

        顾西西温婉地笑了笑，坚定道：“是啊，静书姐姐，就像我哥哥和江亦初，我相信他们，相信他们会用尽一切力量、安然无恙地回到我的身边。”

        林静书苦笑道：“我也想相信，可是我做不到。”

        “静书姐姐——”

        “西西，你看，我真的没有你坚强。以前我总是劝别人想开点，直到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才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痛苦，才知道当初的劝说是多么的可笑。”

        顾西西给林静书斟了一杯茶，道：“静书姐姐，我外公常说，情绪会像病毒一样传染，你笑的时候，全世界都在笑；而你哭的时候，全世界都在哭。”

        沈月末眼里划过了一丝心疼，“西西——”

        顾西西弯了弯嘴角，隐隐地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我其实没你们想得那么坚强，毕竟我也是人，是人就会害怕、就会痛苦、就会悲伤，只是我不想把这些不好的情绪，传染给哥哥和江亦初。我和他们都是独立的个体，我有我的选择，他们也有他们的选择。”

        林静书问道：“那么西西，如果你阻止了，他们会不会就不去武汉了？”

        “会，因为他们爱我。”顾西西眼里透着一丝温柔和坚定，“但是我也爱他们，所以我不能、也不会这么做。那条路，就算布满荆棘，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我不想他们留下任何的遗憾。”

        “可是——”万一他们回不来呢。林静书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有把话说完。

        然而，顾西西大概是猜到了她未说完的话，轻笑道：“静书姐姐，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还是那句话，我相信他们，更相信国家。”

        林静书眼中流露出了一抹显而易见的忧伤，“万一呢？”

        “没有万一。”沈月末握着茶盏的手微微用力，有些后悔把人带回来了，“静书，西西说得情绪传染，在心理学上是癔症的一种特殊表现形式。直白地说，也就是你的焦虑和害怕，会传染给你父母，引起一系列临床症状，不利于他们的恢复。”

        林静书微微一愣，“我好像听过这种说法。”

        顾西西补充道：“静书姐姐，心理学我不懂，但是中医认为，七情是重要的致病因素。所以，中医一向注重精神调养。有人患病时，不能及时调整情绪，以至于惶惶不可终日而自杀；也有的人，经过一番心理调适，走出了悲伤和绝望，反而延长了生命。”

        “西西，谢谢你，我明白了。”林静书深吸了一口，平复了一下心情。是啊，她们说得对，毕竟事情还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而且和顾西西相比，她是该坚强起来，相信他们，就算无法帮助他们，也不能影响他们。

        “静书姐姐，你放心吧。”顾西西微微一笑，那笑容犹如春日里的暖风，吹散了所有的寒意，“待春暖花开，他们踏花而归，我们就能一起共赏春日繁花。”

        林静书展颜一笑，柔声道：“好，我们一起等他们回来。”

        而沈月末看着顾西西温和的笑容，轻轻地敛下了眼眸，遮住了眸中不断翻涌的情绪。

        她一直都知道顾西西很坚强，可是却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般的，讨厌起这两个字来。

        世人常劝人坚强，可殊不知坚强的背后，不过是一颗极其柔软的心，就像是落日夕阳，虽唯美，却也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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