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并非虚构
凯风农场女生宿舍北侧有片石榴树林,林边有座水塘,水塘边有座岗亭,现已残破。青豆和小鱼房间窗口正对着水塘。到农场之初,有个月白风轻的晚上,青豆看见有个男子,高高瘦瘦,穿长衫,戴礼帽,提根手杖,在塘边漫步。她诧异揉揉眼睛,再睁眼,男子不见了。
可是过一会又看,他还在那里走来走去。小鱼最胆小,青豆吓得挤到。小鱼床上一起睡,但没有叫醒小鱼。次日她对几个姐妹说起此事,听了都笑,谁信呢?
接着两天晚上虽有月亮,但是刮南风,窗外无事。这晚晴朗无风,长衫男子又出现了。青豆这次叫醒了小鱼,(先叮嘱了叫她别怕哟!)小鱼所见跟她是一样的,说明不是眼花。再下一次,白素华、李丽华过来陪,也看见了。
这夜又是大月亮,白素华带了浪子和笑娃过来。浪子不怕鬼是出了名的。青豆和小鱼问为啥叫笑娃,白素华说:“笑娃爱笑!”青豆和小鱼笑了问:“鬼还怕笑?”可五个人一直候到鸡叫,不见动静,后来就睡着了。次日人问起,浪子抱怨“鬼都没得!”大家都笑,说你们就是去等鬼嘛,没得才好!下次浪子就不肯去了,说有屁的鬼!
这夜白素华又去叫男生,碰到花枪。花枪说:“白姐,我去!”白素华说:“你?”很轻蔑的口气,旋又很轻点一下头。花枪又欢喜又紧张,道:“我再去找两个人!”结果这晚便是六指、笑娃和花枪三个过来,大家先坐着打牌。深夜青豆说:“好了,不打了,再打,鬼又不出来。”笑娃笑道:“你想鬼出来呀?”小屋笑声一片。就把灯吹熄了,三个男生挤在一张床上睡。花枪说:“白姐,鬼来了喊哦!”
三个女生又坐一会,然后白素华单独守着,过后又换青豆起来守。花枪一直没睡着,这时把眼睛睁开,看清白的月光照着青豆脸的侧面:细巧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光滑的皮肤,连眼睫毛都清晰可数呢!便想入非非起来了……看(想)够了说:“青豆,你坐开点,坐在黑处,不要让鬼看见了。”
青豆正目不转睛盯着窗外,鬼像要来了,听了扑哧一笑。
花枪也“咯咯”笑两声。六指梦中踢一脚,睡在边沿的花枪差点被踢下床,屁股撅着,一手撑地,骂道:“你妈哟……”还六指一脚,六指也醒了。正在这时,青豆急促低语:“看!来了,来了,又在那里走!”
六指等赶快下床,挤在窗口看,可能怕鬼发现了,都躲着没有把头伸出去。笑娃问:“哪里在走?是树影子吧?”觉得影影绰绰的,揉了揉眼睛又看。小青说:“鬼鬼,穿、穿的长衫子,那里哪来的树!”舌头在打哆嗦。六指说:“走!”和笑娃各提一把砍刀,拔开门闩,轻手轻脚走出去。
花枪还站在门槛内。白素华说:“你不去?去呀!”花枪嗯啊两声。白素华问:“啥呀?”“哎,我去叫浪子、孙猴……”小鱼说:“叫鬼!”“叫妈!”青豆说,推他走,在他手里塞根板凳脚。她俩枕下藏有尖刀,但是怕鬼甩脱了男生到这里来偷袭。花枪只好捏着板凳脚出去,出去就小跑追上了二人,脚撵脚的走。
三人走了几十米远,到了水塘边,影子消失了,面前只有亮晃晃的塘水和银濛濛的岗亭。岗亭门掩着的,六指提刀走拢去,壮着胆,冷不防伸脚踹门,“砰——嘣”门撞在墙上弹回来,又慢慢开了,“嘎吱——嘎吱——”,六指、笑娃瞳孔放大,根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花枪站在六指背后,歪起头看前面。忽觉后颈冷嗖嗖的,有根手指在摸,他本能回头瞪视,瞬间觉得心都没有了,跳落了。
岗亭屋顶的瓦掉光了,三合土地面跳荡着清亮的月波。六指砍刀将门拨拢墙壁,停两秒,把砍刀用力掷进去,“咣当咣当”,闪射几道白光。笑娃兴起,转身用刀背去砍击塘岸青石,“咣——咣——”,声音比刚才更清脆,从水面划过,荡起波纹;从心上划过,远处几个女生都心惊肉跳。
刀落了笑娃弯腰拾刀,冷不防看见背后有个人,吓得惊叫“哎呀!”——他后来说看见的是穿长衫、戴礼帽的鬼。花枪抽身就跑——他后来说看见笑娃举刀砍他。花枪一跟斗栽进池塘,“扑通”冲出根水柱。
笑娃在看见“水鬼”的头露出后就开始大笑,这可能是他一生笑得最厉害的一次了,女生说看见笑得平静了的水池里溅水花。女生挤在窗口看,一切尽收眼里,也跟着笑呀笑,青豆、小鱼都笑出了眼泪。只有六指还算冷静,后来说他什么都没有看见。他当时也没有进屋去拾刀,天亮了才去拾刀。
后来这穿长衫、戴礼帽的鬼就消失了。究竟是刀光吓退的还是笑退的,竟未可知。
农场西南方向有坡梯田,坡脚一幢石头砌的二层小楼,是原来的女监,现在空着,楼前有块坝子。那里因为少人光顾,门槛上都长了青苔,坝子成了草坪。于是天阴下雨,就有女人的呜咽声,伤伤心心,如丝如弦,从小楼方向传来。
每次总是一两人先听到,再约一群人远远站着听。怀疑真有人在那里哭呢,雨过天晴,大家都跑去看,楼上楼下空荡荡的,泥地上也没有足迹。莫是女鬼?知青虽然害怕,又很同情,似乎都愿意与之共处。有的知妹雨天还相约打着伞,带了手帕,在离小楼不近不远的地方站着,等着听这如怨如诉的丝竹。
这天午睡时,下着绵绵细雨。火眼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去小楼探看究竟。本欲单独去,又想我如果真有奇遇,说起哪个信?要有个人同去。便想对女鬼有兴趣的,还有谁呢?小和尚?狗娃子?六指……一张张面孔闪过,最后决定约花枪——怕他胆小不去。
花枪对女鬼一直又爱又怕。他阅村姑和知妹已多,女鬼是何景象?每想起便心痒难挠。火眼来约,他觉得最妙不过了。他想女鬼若是美女,断不会爱上火眼;若很恐怖,火眼胆大包天,与浪子、六指齐名的,断不肯弃我而逃,成为全农场的笑料,便欣然同去。
火眼头戴浅筒黑毡帽,提一把两尺长的砍刀,牵着赛虎(狗的名字),花枪拖后几米远,二人冒雨往女监方向走去。到了草坪边,火眼尿急,就把砍刀插在地上,掏出。花枪岂肯走他前面,也跟着解裤子。这时就飘来了哭声。
两人都很激动,一个尿了一半,一个未尿出,都赶忙把塞回去。循声再走几步,就清楚看见梯田埂上有个穿白衣的女子,隔着雨帘,与他们相对而立,手掩着面。她是在遮雨?在拭泪?还是她的脸太恐怖了?或者正相反,是个美女?
花枪心狂跳、腿发软,暗想决不会有当着男人以手掩面的美女,女子遮着的一定是条半尺长的舌头!忙站下低声叫“火眼!火、火……”可火眼仍在走。花枪趁女子手从脸上移开前,回头就跑。
火眼因女子像弱不禁风,站在那里等他去呵护,激动得心子快要蹦出喉咙,蹦到天上去了。他一脸春风,手牵着赛虎,小步往前走,怕把她吓跑了。他甚至希望风小点,雨细点,莫把她吹走了,融化了。火眼又走了十多米,见那女子在田埂上移动,像走,又像飘。一股旋风挟着雨雾袭来,他抹一下脸又看,她已经飘到远方,不见了。
火眼很失落,在草坪上盘桓一阵,才怏怏返回。他对大家说起此事,说奇怪的是赛虎不咬她,还摇尾巴。六指说:“那赛虎一定是看见熟人了!”因赛虎才养了半年,火眼道:“熟人?那只有陈小青,根本不像!”陈小青是死了的知妹。六指道:“过去在这里住过的,畜牲也都认得,觉得是熟人。”
接着又一个雨天,火眼只身前往。他依旧戴浅筒黑毡帽,却把两尺长的砍刀插在背上。他这次所见女子,身材像换了一个,稍胖,穿素花衣裳,站在湿漉漉的草坪上,脸露着的,像在等人。
她在等我,火眼?火眼手插进裤袋里,吹着口哨,慢慢走拢去,甚至看清她肩头用方格手帕补了个疤,但是看不清她的面容。再走,树枝上掉下一大束雨水,正淋在脸上。就在他揩脸的时刻,女子转身走进雨帘去了。
回来碰见一些打着伞、戴着斗笠,手上都捏着手绢的女生,三三两两站在草坡和田埂上,正引颈谛听、张望着,眼神都很迷濛。看见他都聚集拢来,听他说刚才的情况。火眼此前从未连贯对女生说过话,尤其六姊妹等漂亮女生,他碰见自己就走开了。此时这么多女生聚精会神盯着他,他好开心!挺起胸口将刚才经历真真实实说了一遍。
姑娘们听完了唏嘘片刻。黄心华歪着头看他:“火眼,你样子像夏伯阳!”
夏伯阳是苏联内战时的英雄,哥萨克骑兵师长,因为电影《夏伯阳》驰名华夏,火眼听了差点跪下。青豆说:“许云,你眼睛好亮!”火眼因右眼皮糜烂过,右眼略小,两眼不对称,眼角还经常有眼屎。可目光炯炯有神,这点从来无人道破,故连他自己也不觉得。
火眼从小听鼓励表扬的话就跟过年。他大声道:“三姐!小青!你们——”眼睛(已经湿了,幸好下雨!)向所有女生扫一遍,“二天你们有事情,尽管叫火眼!”说了他赶快大步走了,不然马上会哽咽。
吃饭时他跟更多人讲。众人一致说这次碰到的肯定又是个女鬼,火眼运气真好!孙猴说:“什么话,碰到鬼说人家运气好!”火眼笑道:“我巴不得呢,我故意去碰的!”
火眼过去只临水照影,满足于水中那点似有若无的英姿。这以后他便买了面小圆镜,眼屎及刮漏的胡须从此绝迹。他甚至还在镜中研究毡帽的戴法,正戴还是歪戴,歪到什么角度。或将前沿翻下成瓦楞帽。而且女生成堆说话的地方,他也会在边上站一站,不说什么话。
女生方面,也开始有女生找他“支嘴”(托办事情)。尤其黄心华、青豆两个,有事专门叫他,令他在那些从无差事的男生面前显得趾高气扬。不提。
但是农场附近并无过去留下的坟。知青在这里的数年间,倒留下了几坐青冢。最早是陈小芸,她清早到一处水塘边洗衣裳,不小心滑下去了,来不及叫一声。农场特意给她立了碑,刻有尹长江所撰挽联:姑娘未竟革命志,青山无埋向阳心。由此挽联就可推断立碑时间了,这时大家都还在意气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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