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遣怀
底事烦清晓,无心能解嘲?手中数卷字,都向云边飘。
清曲递书简,潭花入绣帘。一篙点水去,能不忆金泉?
明月投江中,相思自北流。化成双鲤鱼,直下水西头。
子都回去之后便将《遣怀三首》寄给丛露。其二的一二句是写前面说过的在她们知青组的一些细节,这两句浓缩的内容足够写成半本书。然而子都写出后便觉潭花——昙花谐音不妙,总想不出可替换的词。回头看岂止潭花(昙花)一语成谶,三首诗均成“此情可待成追忆”之注脚。
金盆瀑布远看像条白龙挟带烟雾从谷中跃起,在崖上踏跳数次之后越岭而过。近看这条白龙竟在石上踏出两个激浪冲迴看不见底的圆池,人称之为金盆。
他们走拢快到中午,秋阳犹炽,盆边又地势逼仄,光秃无树,然大家还是快活无比。耳内轰轰响眼前雾茫茫,对金盆之巧夺天工只能心有所感,脚下盆边光溜溜的可得小心。
快活之由是这里听什么都是雷,看什么都是雾,开口而无声,举手投足而不见手足,故尔笑声飞扬。说笑声飞扬是一种视听之外的感受,对气氛和情绪的感受,这感受反而会在浓雾与雷声中膨胀。
而子都自坠入爱河,甚至都没有多喝几口爱河怡情浪漫的水,就已经愁绪满怀,就在畅饮失恋的苦酒了。这么短的接触,耳濡目染,觉她绝非凡女。我何敢心存妄想,做你的仆人可以吧?做你的靴鞋可以吧?就为捡拾你的余唾,就为呼吸你的呼吸。
他此时便在水雾与喧闹声中快嗅着她的气味,他能从天空地面流水泥土草木虫鱼混成的繁复气味中辨出她芬芳的气味——其实不然,是水、泥土、青草、花木、草虫乃至云彩的气息揉合成了她的气息,只是他还意识不到这一点,要不然他那怯懦的个性很快就会被锻打而成绕指柔,她便是这样的女子。
丛露比他自信多了。她正享受着情窦初开产生的快活与甜蜜。她这时透过濛濛水气,或说透过水气的擦拭欣赏着他无我散淡的面孔和坚定睿智的眼神,而这实在是后来的他,经历死亡考验后的他,要说这是她的眼力能超前,毋宁说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大家离开金盆后便来到邻近山沟的树林中野餐。这林子不密,被绿叶筛过的阳光变得可爱,被山石减弱的南风适足以悠凉地在小树林中曼舞,地面稀疏盘绕着青藤翠蔓,有些平展光滑的石头,天生的野餐之所。
人人都面带酡颜,心中都亦如这片小树林一样莫名荡漾着浪漫快活的涟漪。这想必都因子都和丛露而引起,太多了他俩盛满的幸福快活,从心里流淌出来了。
董培萱的吉他还比较生涩,他今天不过是抱来应个景儿。孰料他此时坐于树下,随意弹来,皆成妙曲。大家都来围在他身旁,俟他弹奏起知青歌曲和外国民歌,便都跟着哼唱起来了,连其中的左喉咙嗓子都变得可爱。吉他声中几个准备野餐的女生衣角和裙边翩翩翻动,就像在舞蹈一样。
凉菜、豆汤、面饼摆上餐桌后,丛露叫章眼镜去问子都喜不喜欢吃甜的。章眼镜故意道,只问他不问白驹?丛露笑道,白驹在街上请大家吃冰粉,已经甜了,他还在自己碗中还多加了一调羹糖水。自己走去问子都:有夹蜂蜜的饼子,有人说蜂蜜和葱不能同时吃,你怕不怕?
子都在回答之前需要先调匀呼吸。看在眼里的除丛露外还有白驹。白驹道:他不怕,有蜂蜜吃还怕死啊?子都缓过气来自我解嘲:白驹鼻子好尖,他路上就说有蜂蜜!
你只能惊叹于白驹灵敏的感官不只是眼睛。
白驹吃得很快。素珍道,别哽着了。子都道,他要走,去盐田。章眼镜道,白驹,你神秘兮兮的,昨天都不说,今天路上才说去盐田,丛露还专门给你们带相棋出来。
大家顿时都叫道:去盐田,比武招亲哪?找十三妹?
知青中谁不知盐田有个跳舞跳得好的蒋萍!又据说会武功,苦于难觅金龟婿,放话说要比武招亲。
大家同时都这样问他,足见都认为他有此实力。
白驹笑而不答。这时王声明等却道:白驹,你的文学如何?我们一路上讨论文学,你很少说话。文学不行,就不要白跑这一趟了。
子都问:既然叫比武招亲,关文学什么事?
颜华笑道:众所周知的事,你们还真的不知道啊?十三妹比武之前,要先考对对子,过了这关,才有比武的资格。所以至今为止,听说在比武上与十三妹过招的,连一个也没有!
大家尽管说得热闹,主角白驹却一直未参言。开始时他唇边一直浮着笑意,此时取而代之的是嘴角有些下抿。子都便对大家笑道,大家说中了,他本有此意。又掉头对白驹道:如此说来,你今天去凶多吉少。我那里有《声律启蒙》、《笠翁韵对》,我给你,你背熟了再去!王声明道:还要加上《唐诗三百首》,听说她有些对子就是从《唐诗三百首》出的!
赵世渊笑道:等花几年工夫把这几本书弄熟了,十三妹都老了!颜华笑道:咋不说早嫁人了!大家哄笑。却有女生问丛露:咋一直不开腔?子都不禁问:关她什么事啊,她开腔?颜华道:嗨,连这都不知道啊,还去找十三妹比武!其实十三妹招亲,主要是招武状元,又不是招文状元。那些去比武的,早就有人来找丛露帮忙了,丛露没理。丛露,你看在子都分上,帮白驹个忙吧!
原来,那十三妹除跳舞之外,家务等全都不会,也不感兴趣。有次去阿其沟农场耍,看见丛露打钩钩针,觉得新奇,便跟着学。她可是个眼睛长在额头上的女子呀,对丛露有礼貌得很,不叫她老师就叫露姐。丛露笑谓她现在的钩针已与自己不相上下。此时丛露却问白驹:都是他在说,你没有开句腔。你究竟去盐田哪里,若去街上至少有五六十里,要赶紧走!
白驹这才道:算了,不去了。
丛露坐在石头上打钩钩针。颜华也来坐着,学打钩钩针,有时又看着棋盘。
丛露感到被丘比特射中心窝的这支箭头她是拔不出来了。但她依然执着地要弄清这是不是支金箭头:他是花花公子?他有抱柱之信?他的“散仙”是真的还是徒有虚名?
钩钩针是用棉线钩桌帕窗帘袜子手套等。之前并无女生钩。自丛露之后如一夜春风,现在到处女生都在钩。丛露便是开风气之先的女生?可能,因为总有这样一个女生。
她钩成了一方手帕,手帕对角各钩了一只蝴蝶儿,另一对角是钩的一对牡丹花。太快了只能说是写意,正因为写意,这对蝴蝶儿看上去意趣横生。钩毕递给白驹说:你怎么不去了?你去,你交给蒋萍就行了,说是我送她的。
噢,《遣怀》诗遗憾的是没有写进去她的拿手菜糖油胡豆,胡豆裹了厚厚一层油炒过的糖。油、糖都是缺俏之物啊,她过后是不是吃的辣锅菜(不用油炒的菜)?没有写进去她的细心,她将章眼镜带到阿其沟来被翻破了的两本子都诗文的手抄本都做了装裱:破损的篇页都用透明纸补好了,用牛皮纸覆托了封面和背面、包了书脊。且比子都多年以后所见的专业装裱差不到哪里去——差也就是材料上。
还有风趣,有风趣的女生真是寥若晨星!如前所述,她崖畔摘花之后对大家笑道:饼子还没有做呢,我怎么会摔下去啊!接风宴上几个女生一个化杯糖水,滴几滴酒。颜华笑着对子都、白驹举杯:酒逢知己千杯少!她笑谓颜华:一天等于二十年啊?对满桌不解的目光她只好添一句:哼,才认识半天!
子都对她和颜华等随口说出自己写的诗句感到不解,她便解释:眼镜一拿回来就给他那几个朋友看,又评又讲的,对我们呀,生怕我们看不懂,像宝贝一样藏起。有回不小心落在地下,我们才拣起来看了几页。
她自嘲“水平低,只齐脚背。”子都一位好友文侯为他去阿其沟打探情况回来说,见她穿一件很花的衣服,但一点也不俗,手上拿根柳鞭儿,天真得像个淘气的小女孩儿,我开玩笑说你穿这一身活像个唱戏的呀!谁知这一来她反而把我叫唱戏的了,叫我就说哎,唱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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