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首先又遇见他
漱玉在东工鹿回头分校无所遇,却好有便车将她送到了东工校本部所在的石门坎。
学校尚未开学,她来到位于山坡上的家属区芭蕉园。这里芭蕉林中露出一些两层的白色小楼房,很朴素,也很雅致。她正四顾寻人打听游校长的住处,就看见一个穿白衬衣的高大男人向她小跑来了,是方止戈!
当年她依言等到了比她晚一周到达的方止戈。但此时她已和游慎敏确定了去读西南联大,因为那里有最好的教育系及几位知名教授。由渝州到昆明,虽然坐汽车,但是有一千多里路程。方止戈意欲送她前往,她无论如何不肯,说不敢当。至于路途艰险,这是在大后方,又是全程坐汽车,不会比由少城到渝州的几千里跋涉更艰难吧?
动身时,游慎敏、方止戈和吴子牛送她去车站。她见方止戈自己还背着个小背包,就晓得他还是要一同前往。她实在不好再说什么了,因为若再拒绝的话,已显得不近人情。吴子牛一直依偎着她,很可怜的样儿。她安慰说:“你要听话,一定回少城去读完中学。你以后争取考上东工,那时我们又在一起了!”“咦,真的呀?你读完了大学,就要回东工?”漱玉微笑着点头。方止戈这时向吴子牛招手,把他暂时带开了。
游慎敏遂用温柔的口气说:“本来我该送你的,以弥补我在你前一段路程中的失陪。可是这里我走不开,所以,是我托止戈送你。他也借此去联大看他的老师和同学。”
漱玉故意迟迟不回答,只用含情脉脉的目光凝视他,他竟毫不回避地用深邃的目光与她对视。她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突然闪过一个大胆而又聪明的念头,她扑进游慎敏的怀里,搂着他,脸埋在他的颈上。游慎敏猝不及防,她感到他身体完全是僵直的,这样过了一会,分开时他的肩上湿了一片。
然后她跳上车,从车窗向外挥手。从旁目睹了这一幕的方止戈走过来了,礼貌地微笑着。这时她在想他也许就不上车了。但她错了,他一样照计划不变,而且他一路上的表现真的无可挑剔,纯粹的绅士。
这几年战争时断时续,漱玉只来过一次渝州。但她来渝州时游慎敏参加各界知名人士的考察慰问团上前线去了,他们未能相见。方止戈却来过昆明两次,借口是来看望联大的老师和朋友。漱玉每次与他见面,开始都有些不自然。可方止戈态度就像普通的好友,或像兄长。
他和漱玉谈得最多的,除了关心她的生活学习,还是关于东工和游校长。方止戈在漱玉面前并不讳言游校长,连游校长的夫人已经去世,也是方止戈告诉漱玉的——“慎敏的夫人去世了,你知不知道?”“啊?”漱玉轻轻叫了一声,并摇了摇头。酸甜苦涩,说不出心中是哪种滋味。“他对我说他感到对不起夫人。他夫人患的是肺结核,这病正是他传染给夫人的。他自己的肺结核早就钙化了,而夫人……拖了好多年。”“啊,是这样?那,在少城时,孩子们来跟着游校长,恐怕也有这个原因。本来我听说为了孩子的教育,思礼要到爸爸这里来,结果连四岁的思信也一起来了。我当时很不解,心想他的夫人怎么会这样,游校长他有多忙!”
泪珠顺颊而下,漱玉便走到窗前去拭泪,但泪越拭越多。她干脆哭出了声,肩头轻轻颤动着。方止戈初觉有些诧异,过了一会,心里才明白一些,而且连自己的眼睛也湿了。他晓得这一切都是顶自然的事。他后来再来看她,还约了老同学一起,大家一同去游了滇池和西山。
真想不到回渝州第一个遇到的又是他,“跟他就像有缘呢”,漱玉心里掠过这个念头,笑了笑。上次见面他仍是单身汉,现在呢?
方止戈笑道:“你到了陪都,行李都不拿过来,就去投身后援会活动,太令人感动了!”漱玉笑道:“我信上说了,是因为记者……”“你的电报到了好久了,人一直不来,叫人好焦急,以为是路途上出了问题。你幸好写了这封信,让人少焦急两天——信我前天才收到。”“对不起呀,让你们等急了!”“好啦,只要看见你——嗨,素女,昆明的太阳还没有把你晒黑呀!”她好久没听到“素女”这个昵称了,听了就像回到少城和亲人中间一样,笑道:“但是晒老了。”“不会,你看起来更年轻了——不仅学习能使人年轻,还有你的心情,所以再过二十年你也不会老。”
漱玉把急于想知道游慎敏在哪里的心情克制着,先关心地问道:“方博士,你假期还是住在学校?”“当然喽。我像现在这样一个人,住在学校不是很好么?况且,虽然是假期,学校也有些事情……噢,慎敏公干去了,他很忙,我们有时也几天碰不上一次面。你的电报是我接到的。慎敏估计你有电报来,他托我代收,才好为你安排……”“哦,方博士,真对不起,你为了等我——你也应该有自己的事要办呢!”“没有,我个人的私事,远没有这件事要紧。素女,你不要再跟我说对不起这样的话,你再说我要怪你的。”
他领她走到一处平房前面,说道:“慎敏住这里,我有他的钥匙。”又指着那边一幢小白楼说:“我在那里住。”从漱玉跟方止戈站在一起说话时起,有几位教授夫人就从各自的窗口在打量她,这时她们都走过来了。方止戈遂笑着对她们介绍:“这是温小姐,从昆明来,联大刚毕业。”
几位太太中有见过漱玉的,有没见过的,都晓得漱玉对游校长的一片痴情。此时都称赞说:“温小姐长得真好!”没见过面的又故意问:“方博士,温小姐是我们学校聘的新老师吧?真年轻!”“开学还早,温小姐就来报到呀?”漱玉只得说:“游校长和方博士替我联系了沙坪中学的教职,我现在要去应聘。游校长和方博士,在少城时我们就很熟,我还是思礼的老师呢,所以我现在先来看他们。”
太太们就热情地说:“游校长既然不在,就先到我家里去歇一会,喝杯茶吧!”“不如暂时到我们家去,近,就在这里。”漱玉一一都婉谢了。太太们围着漱玉又说了一会,因见方止戈一直站在旁边,虽然面带微笑,却没有搭腔,都猜到他一定已经很不耐烦。太太们对方止戈都有几分敬畏,于是就散了。
漱玉眼看着她们走向蕉林中的小楼。当她目光收回时,方止戈笑道:“你想问慎敏为啥会住在这里。做小楼的教授都是留过洋的,不然就是名教授,且带着家眷。每幢楼是住的两家,分住楼上和楼下。而慎敏因为不带家眷,所以他几次拒绝了总务处的分房。至于我,虽然是单身,但是慎敏和总务处都特别的照顾,我也不像慎敏那样一定要推辞掉,所以我一人也占了一幢楼的楼上,六七个房间。”
漱玉打量游校长这两间屋,一间是游慎敏自己的卧室兼书房,一间是两个孩子的卧室。另有一间厨房空着,没有锅灶和炊具。她问:“思礼和思信呢,还住在亲戚那里呀?”两个孩子住在渝州北碚游慎敏的亲戚——一个姓白的表兄那里,这也是方止戈曾经告诉过她的,游慎敏在信中从来不提自己的家事。
方止戈点头道:“他们一直在北碚。”“北碚在哪里?有没有遭轰炸?”“也有轰炸。现在日寇面临灭亡,正在作垂死挣扎,渝州找不到一块没有挨炸的地方。北碚就在这条嘉陵江的上游,有好几十里吧。因为离市区远,比我们这里更安全一些。”
漱玉站在窗前,她表面虽然掩饰着,但心里很伤感。游校长公干去了,哪天去的?总不会是今早上吧?刚才方博士倒的开水,还很烫,明明是今早上烧的。她真想问问方博士,但又怕问,他明可讲清楚的事情偏不讲,总有他的原由。她不想盘根究底问他使他难堪。方止戈此时也觉尴尬。他虽然是奉命说谎,抱着善意,但是对像漱玉这样的姑娘说谎,总有些欠疚。
漱玉道:“方博士,我无论过去现在都让你操了不少心。今天吧,本来在假期里你一定有自己的事,可是你却让我的电报拴住了。”“哦,我情愿!坦白说吧,我这一生,你和慎敏,你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个,都能够拴住我。也只有你们两人中的一个,才拴得住我。”他说话的神情和语调都很真诚。漱玉听了感动不已,竟忍不住想上前去给他一个热情的拥抱和亲吻,如果这除了表示感激之外,不含其他意味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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