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蜚语如刀
少城很小,发生在城关小学的这件事,又被添油加醋,很快全城都晓得了。次日就有本校的□□在办公室里交头接耳,漱玉进来,便都望着她笑。漱玉觉得有趣,同事间的感情像变亲密了。她放学回家的路上,路边卖茶的老太婆——和她很熟的——拉着她的手说:“嗬,你办喜事那天,像我们这样人家,不好来吃你的喜酒,但是喜糖总要吃两颗呀!”漱玉吃吃笑了:“你老人家,今天怎么想起说这个呀?你是听见有人找我爹说媒了吧?”
她走拢城门洞,碰见几个卖完东西挑空箩筐回去的农夫,内中有两个学生家长。这两个家长勉强笑着和漱玉打过了招呼,就面带愁容道:“温老师,二天你跟东工走了,我们家娃儿,唉……”漱玉疑惑道:“我跟东工走了?我怎么会跟东工走呀?听不懂你说的话。”后来她边走边想,“跟东工走”,这莫非就是我的心事?他们怎么会晓得我的心事呀!不由得笑了,笑过之后又轻轻叹气。
走进家里,元珍在前厅坐着,手里拿把檀香扇儿,在逗怀里的小猫。看见她就把猫儿推下去了,站起说:“玉儿,我们到后面花园去,说几句话。”她问:“做啥呀?就在这里说嘛。”“一会儿你爹回来了!”“爹回来了,他又不吃人!”漱玉扑哧笑了,想继母今天也真有趣呢。元珍淡淡一笑:“哼,我怕他晓得了这事,不光不吃人,会连饭也吃不下呢!”
原来一日之间,流言蜚语已几次飞进元珍耳内了。最先飞来的是漱玉大闹城关小学的传闻,她一笑置之;接着飞来漱玉和游校长谈婚论嫁的消息,她只愣了一愣;随后传来她丈夫的表态:那边先要离婚,女儿断不能给人做小!元珍方有点震撼。她觉得传闻虽然唐突荒谬,绝非凭空杜撰,因为对游校长的爱慕早就写在漱玉脸上了,她对此喜忧参半。她前次之所以叫漱玉请游校长到家里来,就是出于她当太太和当继母的本能,一方面替丈夫扩大社交的圈子,一方面又有顺着漱玉好让她与游校长多接触的意思。游校长的名字经常出现在报纸上,追逐名人是女人的天性呢,不管是自己追逐还是替女儿追逐,不管是作为生活中的花絮还是真要实现婚姻的梦想。既如此,流言所传正遂了她的愿,她所以喜。那她又何以忧?她忧的是如果真有此事,将置丈夫于很难堪很痛苦的境地。她晓得要问丈夫的最爱,那首先是饮誉少城的家族声望,然后才是清纯乖巧的女儿。为了疼爱女儿而不惜牺牲家族的荣誉,这在中国有身份有地位的男人中恐怕难找。所以元珍此时的心情很复杂,她竟不知是该劝阻漱玉呢还是该鼓励她才好。
她此时便往后花园走去。漱玉跟在后面,又笑着问她:“什么事呀,有这样严重?”因为爹对她总是和颜悦色听之任之的,她也从未见过爹吃不下饭的样子。元珍在临江那道垂着紫藤的石栏边坐下之后,方抬头说道:“玉儿,是为你的事,你想一想吧。”这里说话不用担心被人听见。
“我的事?”“嗯!”漱玉的头脑这才开了窍,道:“是不是昨天的事呀,我到城关小学去接游校长的儿子思礼?这有什么呀!”她就把昨天去城关小学接思礼的经过说了一遍。
“就这些呀?”“就这些嘛!最可笑的是那位马秀才,他问我与思礼是何关系。我说,你想我与他是何关系都行,好了吧?”元珍不禁莞尔。又问:“你说你以为游校长要送思礼到一碗水来,结果没有,你所以就跑进城去。游校长先跟你说过要你教思礼?”“他没有。”“他既然没有跟你说过,那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呀?”“我会猜……呃,你问这些做啥呀,我进屋去了。”“别忙呀,正经要说的话还没有说呢。而且,这件事情,你要先过了我这一关,才好去过你爹那一关呢!”“过什么关,你逗我做啥呀!嘻,今天也真好笑!我回来从桥边卖老荫茶的闻婆婆那里过,她说要吃我的喜酒;后来碰到学生家长,他又说怕我跟东工走了。回来,你又说这些……哼!”
元珍听笑了,遂收敛了笑容道:“既然这样,玉儿,你已经十八岁,不小了,我十九岁嫁给你爹,只比你现在大一岁。我就把城里的风言风语对你说了吧,现在少城的人都说,你在和东工的游校长恋爱……”“妈!”
漱玉叫了这一声,脸逐渐脸就红了,口张了张,却没有再说什么。元珍也故意不说了,看她的神情。她便低头站了起来,慢慢走向后檐下的回廊。迎面碰见了父亲,她只好机械地叫了声“爹”。
元珍见丈夫的神色有些怪异,他红着脸皱着眉头,想拦住女儿,又反而显得比女儿还胆怯。元珍连忙向他摆了摆手,他便借此让开路,并看着女儿慢慢转过回廊。
元珍遂挽着丈夫跟进屋去,过了内甬道,过了敞厅,到了楼梯间,看漱玉还在慢慢上楼梯,夫妻俩从来没有见过漱玉走路像这样慢。他俩遂进了卧室。元珍先摸了摸丈夫的额头,看他是否病了,然后出去端了茶进来,送到嘴边给他呷了两口。
温庆和在妻子的温存之下,神态才逐渐恢复了正常,问道:“玉儿为啥那副样子,人都像变痴了一样?”元珍道:“她那副样子?你没照镜子看看你,我还以为你在发烧呢,幸好不烧。”“你们刚才在说什么?”“还用问,肯定也传到你的耳朵头了,我在问她。事情是真是假都还没有搞清楚,你就急成这样。”“莫非你听了不急?”“哼,不过就是说她跟哪个相好了。女儿家,有哪个不思春?哪个不嫁人?只不过在少城,自由恋爱的太少了,才这样大惊小怪!”“哪个!说的是……东工游校长!”“我晓得是游校长。”“岂止是相好了!”
原来流言的滋生与传播,在里巷茶肆与在深宅大院里,又有不同。有些知书的人在茶肆里先将漱玉与游慎敏的爱情故事品味一番之后,就放言抨击漱玉这个雅号之不雅,以验证他们的先见之明,说一个好端端的大家闺秀因此就误入了歧途。他们进而就眉飞色舞地谈论《洞玄子》、《枣林杂俎》等杂书中的人物如何,让那些不知书的茶客和路人们听得云里雾里,心旌摇晃,一脸红潮,竟以为所言的女主角就是本城温家的千金呢!而温庆和的熟人好友都不敢隐瞒,纷纷来向他通报,温庆和一方面故作镇静,一方面痛彻心扉、气得半死。
此种秽语温庆和是极不愿说出口的,他只能支支吾吾。但元珍也就意会了,连忙道:“哼,那些胡说八道你根本不要听!玉儿的品行,少城一直哪个不夸,她是不是那种轻佻的女孩儿?那些说瞎话断子绝孙的人,终归连自己都不会信,嚼舌头罢了!不过……”“不过什么,说呀!”“要单说玉儿爱上了东工游校长这件事,我看有几分真。”遂将刚才和漱玉的对话说了,道:“她爱上了游校长,这本来只是个萌芽,也许人不去碰它,会一直埋在心里……但是如今就很能说了。”
温庆和听她转达了和女儿的谈话之后,情绪稍好了一点。他一向只知疼爱女儿,加上素来耳闻目睹的,全都是女儿清纯可爱乖巧柔顺的品性,今天之事真把他气糊涂了。他又带点生气地说道:“既如此,你刚才就不应该把事情说破呀!你既然说破了,那当时为啥又不教训她,就让她走了?”元珍淡淡一笑,道:“哼,怪我呀?玉儿的任性,全是你惯成的!依我看,现在事已至此了,我们与其干涉她,不如先慢慢打听一下游校长家庭各方面的情况。”
温庆和没料到元珍竟这样说,他愣一下之后,便焦燥地手拍着床栏,用断然的口气说道:“游校长亲口对我说过,他夫人现在天津,还打听什么呀?我温家的女儿岂可与人作妾!”
元珍害怕被女佣听见了,赶快去捂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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