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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不速之客


社员都喜欢到公社开大会,这一方面挺热闹的,当去公社耍了一趟,而且还记工分。如果说通知太阳一篙竿高开会,实际上要太阳当顶才开得起来。太阳一篙竿多高了,生产队长已喊过一两遍,大家还在屋里屋外东弄西弄,赶做私活。队长喊过头遍之后,自己也要转回去,再往自留地担两挑粪,或者把搓了半截的一根井绳搓完,才又转出来喊:“走喽,走喽!”就蹲在当道处抽叶子烟,等众人一个一个慢吞吞走出来。然后队长和腿长的年轻人在前,全队人拉成一条断成几截的线往公社而去。这时若从空中俯瞰,从各村通往公社的田埂路上有数十条游丝,像蜘蛛腹内拉出的一条条经线,又像幻觉中一道道炊烟,黑黑的、细细的、轻轻袅袅的在田野上蜿蜒着、蜿蜒着。

        这天大明公社革委会成立,对河的五七干校派几人前往祝贺。他们八点半从大荒沟出发,走到了清庙街上,看表是九点十分。就议论说:“嗨,对岸的风沙比这边还大!这会不到中午一两点钟开不起来,我们这么早去坐在土坝儿挨吹,不如先在这里歇一会,呷两口茶。”意见统一后就走入茶馆各自泡了一杯茶,有的又各自摸出香烟来抽,茶喝淡了,才又走。进入河滩,风势颇盛,飞沙走石,天地昏黄,犹如走入了诸葛亮为陆逊布下的八阵图。几人纷纷戴上风镜,竖起衣领。口鼻不断灌进沙粒,牙齿动一下,耳内就有沙子声。因是逆风前进,有人为了减轻面部遭受的侵害,就退着走,别人马上学他。由于前面的脚印起沙,使跟进的人吃亏,大家又动脑筋走成横排,这样带起的一排黄沙就甩向远方,袭击不相干的人去了。他们中间三个男的一人挟着贺信,二人各抱一件作礼品的铁壳大暖水瓶,退走得很稳健。另外一个老头和一个女的打空手,后跟却老揣着鹅卵石,摔倒几次,他俩便不敢再走退步,还是脸朝前面走。待坐上渡船之后,女的抱怨说脸都被沙打痛了,几个男的手捂着鼻子嘴巴笑她,随后大家都爬在船舷上,捧河水洗脸漱口。

        渡河之后穿过沙滩,走入零星的小麦和豌豆地,风沙减弱了些。大家便亮开喉咙,痛骂该死的大风。干部们平素慎言慎行,只在诅咒自然界方面没啥顾忌,音量不妨放开,脸上都带有“我骂了你奈我何”的目空一切的表情。走完河坝上了崖坎,已经十一点了。

        大家走得口干舌燥,看见远处有社员在井台上打水,就走去讨瓢水喝。

        对吨半谷种失窃案件的调查从未停止。几人中为首的干校革委会章副主任觉得这环境有些熟,想起前年追查失窃的吨半谷种,到这里来过的,那个叫柳石的知青就在此队,于是他就多了个心眼,站在井台上纵目眺望。便看见有块小田已经放了荒水,显然要用作秧田,这从时间和田块大小看,很可能是个试验性品种。章副主任心中暗喜,要再去知青组查看一下,便找了个借口,叫其他四人先去奔土崖。那老头儿却道:“哎,你领导都在后面,我们先去有啥用?还是一道走吧!”五人遂一同往罗家院子走去。

        罗家院子里,柳石因今天是开大会,故太阳一篙竿高了,已经听见队长在喊“走喽,走喽”,他还在水秀身上赖着。水秀一边应付他一边说:“哟,喊开会了,你又还要泡谷种,你还在捱……”柳石说:“不忙,我要等他们都走了才好出去,到保管室去找农药。”他赤条条趴在窗口上看见队伍已经走了,这才穿衣跑下楼。原来柳石因杨灵就要回来了,决定今年播种吨半谷,自留田已泡了荒水。水秀跟下来,他道:“我到保管室找农药去了,你等会上去把谷种先拿下来,我回来就浸种。”他正要跨出灶屋,又一拍脑门说:“哦……”水秀问:“咋呀?”“你不要拿谷种!你不是说,说你像是……那你现在不能用力。”水秀笑了笑。他便又添一句:“怪不得这两回我换个花样,你样儿都笨手笨脚的!”水秀啐一口要去拧他,他笑着跑了。

        隔会儿,水秀在天井边坐下。玉珍在厅堂上忙着打草鞋,她打完了这双草鞋就要去奔土崖开会,问水秀为啥还不去梳头换衣服。她听水秀回答不去,道:“嗨,开会当逛耍,又有工分,不去好可惜!”水秀道:“我不舒服,懒得去。”

        玉珍端详她姿态,真是病恹恹的样儿。想起她最近经常来要酸菜吃,冲口说:“咦,你莫不是有……”想说“莫不是有喜”,喜字到口边又咽下了,因她和柳石的事并未公开,不便说。

        水秀顶平静地说:“我像是有了。”玉珍笑着低声问:“有喜了?”“嗯。”“那好呀!嘻嘻,还没吃你们的喜酒呢,快些先办喜酒!”水秀眼神呆呆的,一点没笑,摇摇头说:“他说,不忙结婚。”玉珍叹道:“唉,你们好多知青都是这样,住在一起了,又不去登记,不想生娃儿,真是傻透了!”水秀听她这样说,倒不禁笑了起来,问:“怎么叫傻透了?”

        玉珍道:“嘿,早栽秧早打谷,早生娃儿早享福。你看农村头,除了国家供应煤油、肥皂是按户,其他分哪样不是按人口?娃儿越多的分粮、分油、分柴、划自留地,处处拣便宜。你看会计家,已经六个娃儿,婆娘肚子又大了。殷克成家更是,他老婆和儿媳妇你生一个我又生一个,两婆媳就像在比赛!像我和你谢二哥,两个全劳力挣工分,才一个娃儿,太吃亏了,等于是在帮人家养娃儿!”水秀吃吃地笑:“那你就再生呀!怪你的肚皮不争气。”玉珍也笑道:“嘻,你肚皮争气,怀的日子正好。赶在年底以前生,娃儿刚生下来就分粮分油!哦,怀起多久了?”水秀腼腆地说:“不晓得呀,我咋晓得多久了?”玉珍道:“我的天,你连这个都不晓得呀?啊,也难怪,这里没娘没嫂子,哪个教你嘛!”就仔细问了她几个问题。久娃儿因今天开大会提前放学,进门见两人在说悄悄话,也走过来听,糊里糊涂挨一巴掌。缠着他妈闹了一阵,方才走开。

        忽有人先在大门口探一下脑袋,然后走进来,跟着又进来几个,一看就知道是五七干部。

        水秀心咚咚跳。勉强同他们招呼了两句,就急忙折进灶屋。她刚才仍逞着强把吨半谷种拿下来了,那个印有“株式会社”字样,内盛谷种的化肥口袋就在灶屋里搁着。这种口袋只有五七干校才有,这几个干部若是眼亮,只消朝灶屋瞥一眼,就看见袋子了。

        水秀赶忙将袋子藏进柴堆,又顺手搂一抱柴禾烧开水,不料手一带,化肥口袋又露出道缝儿。

        章副主任跟脚走了进来,信口说出个名字,问是不是这个组上的知青,他们顺路来看他的。水秀摇摇头。他又拐弯抹角问起村东北那块秧田的情况,播什么品种?是否用薄膜覆盖?队上是不是在搞科学种田?水秀就将其用意猜到多半,来个一问三不知,只管架禾秆儿烧火。

        其他几人也进来了,那老头儿搭讪说干校近日有车回省城,要不要捎东西呀?边说话儿,目光就向四处扫射。

        水秀瞅机会将灶头上半盆米汤泼在苞谷秆上,塞进灶膛。灶膛里钻出一股白气,很快变黑,腾上屋顶之后又弥漫开来。她自己先呛得空空地咳,嘀咕道:“你们来得好呀,体验了知青过的生活,尽烧湿秆秆,呛得死人!”

        老头儿走到柴禾堆前,水秀心都缩紧了,她看见柴堆张开口儿,现出个大大的“株”字。幸亏老头是个睁眼瞎,他转身以屁股对着那处破绽,使在灶屋里踱步的章副主任绕前而过。

        烘干了的湿柴秆轰地烧起来,火舌窜出。水秀忙用火钳压灭,又塞进一束湿柴秆。灶屋里浓烟滚滚,那几位干部早已退回天井,老头儿忙也逃出去。最后出来的章副主任两眼通红,脸上几道泪痕,拿手帕擦着。他又以关心为由说想看看知青的住房,察看水秀的态度。水秀巴心不得,就诉说楼下黑暗,楼上摇晃,队上却不给建新房,指着黑屋子请他们进去看。几人进去伸手不见五指。章副主任待其他人退出后,用打火机将屋角和床脚照了一遍。大家又由久娃子领着上楼去走了一圈。下楼来就说快要开会,匆匆喝了两口水秀刚才泡好的茶就走了。

        水秀感到轻松和得意,忙将他们送出大门外。老头儿走在最后,他回头面对水秀。水秀刚才过分紧张,对五个人的面孔没哪个看清了的,此时方觉老头儿好面熟啊,猛然想起他就是那个放羊老头儿!两年没见连姓都忘了,忙叫声“——大伯!”

        放羊老头儿已经解放,不放羊了。他低声问道:“你们那晚上——搞了吨半谷种?”水秀尚未回答什么,老头儿已从她表情中得到确认,跟一句:“告诉他,那种子不能播!”“那那……”水秀紧张。“和起别的谷子,碾米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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