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棋局
自马仙洪“正常”以后，工坊又恢复了正常工作。
修身炉修筑的进程越来越快了，在“材料”齐全的情况下，炉子的前期工作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后期的工作，就只有马仙洪一个人能完成。
工坊里之前的人，一个个随着任务的完成都离开了，留下的只有马仙洪一个人，曲桐本想为他留几位助手，被马仙洪拒绝了。
他拿出几天时间，又做了几个人偶。
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与人偶为伴。
他走上前，走到炉子中央，修身炉还未正式运作，还只是个无用的庞然大物，机理需要他重新疏导，但炉子中心一颗畸形生命体的心脏却跳动着，那是维持修身炉运作的核。
既然，修身炉能改造生命，那它自然也是生命的一部分。
只是那是人为创造的，不属于自然的生命体。
马仙洪又连着熬了一个多月，炉子终于能运作起来，但这还是未完成体，只能像之前碧游村那只大炉子一样做到改造人体，转化异人，不能实现创造生命的神奇效果。
作为神机百炼真正的继承者，马仙洪隐隐感觉缺少了什么东西，这种东西或许是在世上任何灵炁之上的，曲桐已为他找来了世间所能寻觅到的各层次的高手，但是有一种东西是人类寻不到的……
比如神明这种东西。
或许是工坊里连日都运作的空调，吹着冷风给他带来了脊背发凉的错觉，马仙洪摸着炉子的外壳，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做下去了。
这种程度已经够了。
人偶们缄默地立在一旁，他们没有碧游村那些如花那么“活泼”，只要没有马仙洪的命令，他们就不会行动。
马仙洪慢慢走下台阶，人偶嘎吱嘎吱地晃动，直到马仙洪下令让他们跟上，他们才像陈旧反应迟缓的电视机，闪动了一下胳膊，然后咔咔地跟在马仙洪身后。
马仙洪去的是工坊的一件暗格，里面放置着一座冰晶石棺，他打开暗格中的开关，白炽灯啪嗒啪嗒地响，接着刺眼的白光闪烁着，将暗格整个都照亮了，包括放置在中央的石棺。
他倚靠在门口，似乎做了许久的心里建设，才终于踏上步子，走到石棺旁边。
冰晶石棺是逍遥派弟子们集天灵地宝所打造出来的灵物，能保棺内的人万年不腐，馆内寒冰终年不化，维持着极低的温度，因此被尘封其中的人必须忍受万年寒冰。
冰寒不仅能蔓入骨髓，经年累月过后，就连灵魂也能染上。
人偶们推开棺盖，伴着轰轰的声音，曲柯的脸逐渐露出来，她浑身被冰包着，还保持着刚死时的模样，脸上和身上都是泥泞，她还披着马仙洪的衣袍，双手合十安详地躺在石棺中。
能暴露出来的躯体几乎都失去了血肉，只剩下累累白骨。
也许，马仙洪不该开棺的。
他半跪着，怕曲柯冷便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盖在她身上，一只手轻轻擦了擦她脸上的泥污和血渍，但这些东西伴着她整个躯体都被凝固住了。
棺中冰凉，他只是将手伸进去，便觉得刺骨的冷。
曲柯又该多冷啊。
他放弃了一开始让人偶抬棺的念头，凭着外套将人拢到里面，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来，刚刚落入他怀中，人体的温度便灼热到把曲柯的躯体给烫化了。
融化的冰霜变成水珠，沿着单薄的夏装一颗颗往下掉。
暗格的灯灭了，门被身后的人偶关上，马仙洪走到修身炉前，将人送到炉中，双全手无法恢复已死的躯体，可修身炉可以。
曲柯的皮肉在炉中渐渐恢复，肌肉包着森森白骨，藏在一层单薄的棉衣之下，肌肤慢慢生长，重新包住她的躯体。
额前那道长长的刀痕，也被慢慢缝合，皮肉连着皮肉，最终变成一道浅到看不出痕迹的疤痕。
马仙洪将她从炉中抱出来，即便刚刚被重塑，曲柯仍浑身冰凉，冰霜融化过后，便成为冰水，将她整个人包在里面，她就像刚刚从水里捞出一样。
他拿出噬囊，将曲柯藏在里面。
他假作无事发生，最后望了一眼修身炉，背过身，毫无留念地离开了这里。
他一走出工坊，就直奔基地的门外。
察觉到他要离开，整个基地都响起警报声，尖锐的鸣笛声打破了沉寂的山庄，不过一会儿堆起一摞又一摞人，就跟搬运行李的蚂蚁一样，重重叠叠的阻碍在马仙洪远行的起点。
马仙洪扫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发现还都挺眼熟，是工坊里的“材料”们。
有用的时候便做修身炉的材料，无用时便变成基地的看门狗。
还真是物尽其用啊。
“马老弟，你要去哪里？”领头的是红发的中年人，似乎是火德宗的人。
嘛，随便是谁。
马仙洪轻装简行，除了曲柯，什么也没带。
他打量着来者，随意道：“我要去哪里，凭什么要告诉你？”
真是一如既往的狂妄。
两伙人对峙着，实在是没什么好谈的，见马仙洪执意要走，他们一拥而上，企图以人力将他围困住。
但却怎么也抓不住马仙洪，他套着单薄的衬衣，身上泛着淡淡的金光，只要靠近并试图抓住他，自己的动作就像陷进黑洞了般，被强行扭曲了时空。
回过神，基地已经一片狼藉，而马仙洪还站在原处，分毫未伤。
“他是怎么回事？！”
这架还没打起来，众人便已累得气喘吁吁了。
他们眼见着马仙洪从兜里拿出几个石头，抛向空中，那几枚被磨得圆滑的石头便在空中迅速盘旋，刮起一阵飓风，敌人的攻击过来的灵炁立刻被旋成圈的石头吸走了，石头表面映着诡异的绿光。
“不要再打了！”矮个子的青年吼道，“你们的灵炁都会被他吸走的。”
马仙洪似有所察，在混乱的人群中，撇了他一眼。
“那明明只是几个石头而已。”
他们亲眼见马仙洪是随意在地上捡的普通的石头，本以为是闲得无聊打发时间的小玩意。
他们没见识过，青年却见过，他拿着那几个小玩意是如何隔断了信号的。
“那确实只是几个小石头，”青年见马仙洪于众人的攻击下，信步闲庭，游刃有余，穿过一道道攻击，自己不攻击，可反弹在别人身上的威力却越来越强，“但他不是什么普通的家伙。”
“这可是八奇技神机百炼啊。”
听到八奇技，又有哪个异人不眼馋？
他们畏惧又向往，打量着这个平日里就目中无人的家伙，心想，怪不得，怪不得，原来都是八奇技的功劳啊。
他们扑上前，想要抢夺马仙洪身上的奇迹，越是这么想，眼中蓝色的光芒就越盛，到后来，终于变成了失去思考和自我控制的怪物。
成了自己欲望的陪葬品。
马仙洪皱着眉，没想到他们能做到这种地步，罔顾自己和伙伴的生死，毫无策略和秩序，沦为野兽，或跑或爬，挤着要到自己这边来，他们贪婪地伸出自己的双臂，想要分一杯羹。
身前的人如同被逐渐掏空血肉的野兽，变得越来越衰败，马仙洪回过头看了一眼见那盘旋着的石头表面的光芒越来越盛，觉得在这个样子下去，这群人估计都得死。
于是，他停下了灵器的运作，可原本吸食的灵炁无处安置，在他撤下石头的那刻起，失去容器的灵炁迅速暴涨，变成一个巨大的球体。
马仙洪脸色一变，大喊：“快散开！”
可失去神志的野兽们哪里听得懂他的话呢？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空中的灵炁团爆炸出一个巨大的光团，紧邻爆炸中心，马仙洪下意识捂住耳朵，闭上眼。
灵炁带动着空中的离子迅速变化，转瞬间便炸开一阵蓝光，接着瑰丽的蓝色又迅速被刺目的红色所吞噬。
被剧烈的能量所撞，即便拥有扭曲片刻时空的灵器的马仙洪也被甩得老远，爆炸过后他从地上爬起来，见原来的位置，人已死了大半。
幸好只是死了大半。
这样一场剧烈的爆炸，将这片隐世的基地都要夷为平地，遑论身在爆炸中心的人呢？
他们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爆炸夺去了部分躯体，有的就只剩下半/身了，来自生理上的剧烈的疼痛终于让他们清醒，他们痛苦地嚎叫着。
在刚刚剧烈的爆炸声影响下，马仙洪短暂性的失聪了，他有些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人间惨剧，想问问被他藏到噬囊里的曲柯，他们在喊些什么。
人偶们这时才姗姗来迟。
他们嘎吱嘎吱围着自己的主人转，马仙洪被他们晃得头疼，摆摆手让他们滚。
人偶们歪着头不知道要滚到哪里去。
“哪里都别去，留下来照顾他们。”他说，“别让他们死了。”
远处，在刚刚爆炸前就躲起来的青年，窥见那个逐渐远去的身影，微不可察地勾起嘴角。
心道，曲桐，你自以为自己是执棋人，可曾低头看看眼下的这盘棋呢？
龙虎山，天师府。
张之维与曲柯正在对弈，他执黑棋，曲柯执白棋，轮到曲柯落子。
曲柯本想落到棋局的一边，堵住黑棋的生路，可这时灵魂猛地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原本被她御物悬在空中的白子便随意落到某一角。
张之维察觉出她的异常，稍稍抬了眼，提醒道：“你下错子了。”
“落子无悔。”曲柯拒绝了这个提议。
“我倒没那么迂腐。”
他是不迂腐，一把年纪，还正热血上头。
曲柯摇摇头，展开棋局，为张之维解说棋局，一子一子的收起被黑子吞噬的白子，棋盘上的棋子越来越少，直到剩下三两枚棋子。
三枚白子，两枚黑子。
曲柯竟胜了半子。
张之维拿起黑子，把玩着，奇道：“倒没想到随意落一子，就成了这样漂亮的棋局。”
曲柯沉吟：“倒与我没关系，命定罢了。”
张之维将棋子放到棋篓里，合上盖，拢了拢衣袍，问道：“你刚刚怎么了？”
曲柯摊平手，明明魂体已感受不到世间的变化，却回答张之维：
“风波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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