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所有承诺 永恒如星
皇宫偏殿，夏琰在屏风外侧的塌上候着，屏风内，宫女按照御医走前的吩咐给晓风身上的伤口上药。连带着，脸上的口子也一并上了药。
待处理好伤口，晓风在宫女的伺候下穿戴好，又将思思送的围巾系回脖子上，起身出了屏风。
借着请安之际，晓风眼珠滴溜溜地转，打量夏琰的一双眼，毫不避讳。
“皇婶，多年不见，可是认不出朕了？”
晓风低了眸，似在思索。
“皇婶如若不嫌弃，朕便差人寻条新的面纱给皇婶。”
在晓风越发疑惑的神色下，夏琰盯着她围巾上一点不易察觉的红，不急不缓地解释，“皇婶的面纱脏了。”
晓风闻言，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的一道小伤口。
在牢狱，她帮林木渡完伤，搀扶着他往外走时，她系在脸上的围巾忽然掉落。
林木见到她脸上的口子，竟然用手指摩挲了一下。那时，他手指还沾着血，眼神也很奇怪，仿佛魔怔了一样。
当时，林木似乎小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姑娘脸上有血渍。”
她当然知道自己脸上有血渍了，因为她才从他身上将伤口悉数渡到自己身上。
就算她有自愈能力，也没这么快发挥效果。
但他似乎忘记自己手上还沾着血，不止没能将她脸上血迹揩去，反而多留了一滴血在她伤口处。
她不想让人知道她为林木渡了伤，于是用袖子匆匆朝脸上一抹，飞快捡起地上掉落的围巾，重新系到脸上后，便继续扶着林木往出口赶。
“皇婶的伤，可是从林木身上引渡而来？”夏琰一双眸子，在晓风脸上的口子上多停留了一会儿，转而看向她右手腕处。
晓风察觉到夏琰的目光，下意识摸了下右手腕处隐藏在衣袖下的镯子，抿紧了唇。
没想到，这北国的小皇帝观察力细致入微，这么快就发现了她为林木渡伤的事。
“皇婶不想告知他人的事情，朕会照旧为皇婶保密。如此，可能宽皇婶的心？”夏琰似是能解读晓风的心思。
“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晓风终于放下戒心，露出笑容，“陛下如今已经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更要守信。”
“那是自然。“夏琰也难得笑意达眼底，“如今皇婶也颇有书香气息，不再胸无点墨。”
面对夏琰的嘲讽，晓风不甚在意。
她跟夏琰这个小皇帝，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白玥的记忆里，这个小皇帝可是占着一小部分呢。
于是，她也不拘泥，一屁股坐到夏琰对面的塌上，拾起茶桌上的栗子糕，咬了一大口，“对了，陛下深夜昭民女进宫，所为何事？”
她可不觉得夏琰差人将她弄进宫是纯粹给她治伤。
这个皇帝，小小年纪便心思颇深，做事情从不吃亏，这些她很早就知道。
如今当了皇帝，只会更甚。
民女？夏琰被晓风的自称弄糊涂了。他一时难以辨别，是她用错称谓不自知，还是故意与皇叔划清界限。
“陛下？”晓风一块糕点入腹，已经拿了第二块塞进嘴里。
“皇婶又在打趣朕。”夏琰收了心思，“皇婶劫了囚，负了伤，除了朕，谁还敢收留皇婶？”
“陛下可不是个做好事不求回报之人。”晓风腮帮子塞得满满，因着要与夏琰说话，咽得急，不小心噎住。
她一手捂着胸口，另一手在茶桌上乱摸一气。
夏琰神色骤变，忙给她倒了杯茶水，想喂她喝下。
晓风低头间，只觉得有人将水递到她嘴边，她举起手，一把接过茶杯，一口气喝了，缓了好久，才渐渐舒坦。
再抬头，夏琰已经恢复了神态，他目露嫌弃，“皇婶这副模样，也不知是如何入了皇叔的眼。”
“是王爷瞎了眼，就不劳陛下费心。陛下还是直接告诉民女，陛下想要什么吧。”
晓风一挥手，用衣袖抹了把嘴，将嘴角的糕点屑擦了。
夏琰藏在茶桌下，拿着帕子欲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
这女人，果然一点没变，还是那么不拘小节，毫无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皇叔确实是瞎了眼，才会看上她。
“皇婶可看得清现在的局势？”夏琰不答反问。
“说实话，看不清。”晓风答得爽快，“望陛下帮民女分析一二。”
她知道夏琰就等着她这句话。
反正，动脑子的事情，最是费神费力。现在有人替她做，她自然是求之不得。
夏琰给她添了茶，才缓缓道：“林木眼下是众矢之的，就算被皇婶从牢中救出，也难逃追捕。皇婶可曾想过，皇叔为何会对皇婶认识不过两天的人，下如此狠手？“
晓风听他这么一番点拨，心中疑惑已解。
她起初不明白，她不过逛了一趟青楼，那两个男人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将林木往死里整。
“想必皇叔定是从林木身上发现了什么秘密，而这个秘密，触及到了皇叔的底线。皇婶觉得，皇叔的底线，是谁？”
夏琰用的是“谁”，晓风无需多做思考，便知他所指。
“林木是那个女人的人？”晓风难掩失望，她对林木此人，印象颇为不错。
而且，林木貌似是个gay，她若能跟gay友做朋友，今后的日子倒是会颇具乐趣。
最重要的一点，也是她尚未弄清楚的一点。她对林木，颇有眼缘。
交朋友这点上，她一向看眼缘，随心意。而林木，虽然她都没跟人家正儿八经见几次面，但就是合了她的心意，随了她的眼缘。
唉，缘分这东西，果然是妙得很。
“既如此，陛下暗中助民女，是想助那个女人一臂之力？”
今夜劫狱的时候，她便察觉到了，他们行动太过顺利，似是有人提前帮他们扫清了障碍。
单凭叶墨一人，是不可能在夏慕的眼皮子底下做到如此周全的。
如果夏琰也参与了，那便不足为奇。
毕竟，这小皇帝，也是有点本事的。
可是，这样一来，他也算间接帮了林木，而林木是那个女人的人。
“皇婶以为，朕会助她加害皇婶？”夏琰掩下受伤的眼神，语气平淡。
“民女说笑呢，陛下莫要当真。”晓风暗暗后悔，方才自己言语过快，口无遮拦。
夏琰掩饰得很好，一般人看不出来。但只要晓风有心，在观察别人情绪方面，她不属于一般人范畴。
“皇婶无非就是好奇朕为何大费周章助林木逃狱。如若朕说，朕是为了保护皇婶，皇婶可会信朕？”
晓风不会看错，夏琰的眼神，隐隐有期待。
她突然忆起多年前，那个年纪轻轻自称小王的人，也说过同样的话。
“你放心，你不想让皇叔知晓你的困境，小王便代替皇叔保护你。”
晓风恍然回神，“没想到，陛下还是个念旧之人。”
夏琰知她记起往事，心中忽然一阵苦涩，“朕年幼轻狂，以为凭朕的身份，没有什么事情是朕做不到的。却没想到—”后面的话，夏琰无力说下去。
“陛下，往事不可追。年轻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凭借青春肆意张扬，以为自己到达了路的尽头，殊不知，只是站在路中间，身后没有灯火，身前白雾茫茫。”
晓风用简简单单一句话便将往事概括，她深知，所有人的轨迹，因为从前那件事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然而，来日可期。民女不希望身边的人，因为别人的错误而惩罚自己。人生一世，都该为自己而活，而不是揪着过去的痛苦不放，活在从前的阴影之下。陛下是个明白人，更不应该如此。”
晓风眼里的真诚，满得快要溢出。
夏琰望进她眼里，不知怎么，耳边回荡起她很多年前独自在王府湖边的喃喃自语。
“纵使所有的承诺永恒得像星星，你也要在时间的荒漠中，学会原谅。原谅中途离开和说谎变卦的人。原谅他们越来越少的出场，原谅这些所剩不多的虚荣和时间，原谅爱与不爱，原谅不确定的开始和确定的结局，原谅漂浮的命运和越来越明显的漠不关心。黄连和苦瓜，都要原谅。”
他那时还小，不明白她为什么看起来那么伤感。她已经如愿陪伴在了皇叔的身边，还有什么值得她伤春悲秋的呢？
一直到她出事许多年后，直到他也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他才懂得她那时的悲寂，究竟从何而来。
“皇婶对皇叔的心意，可还像从前那般？”心细如他，怎会不知，有些东西，变了。
晓风听他如此问，去抓糕点的手，灵活一绕，端了茶杯，“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说完一口将杯中的茶饮尽。
“如此，甚好。”原来，有些东西，自始至终，是不会变的。
“陛下，时辰不早了，民女便不打扰陛下，民女告退。”说着便起身，欲退下。
“皇婶，眼下多事之秋，依朕之见，皇婶不如留在宫中，会省却很多麻烦。”夏琰在她退身之际，出言拦住她，见她犹豫，加重筹码，“此番劫狱，皇叔必定动怒，这次，对皇婶恐怕不止是禁足这么简单了。”
果然，晓风停下脚步，眉目间却犹有一抹忧色，“民女若留在宫中，岂不是会连累陛下？难道，陛下有何应对良策？”
“皇婶莫不是将华清忘了个干净？”夏琰笑得无邪。
晓风忽然就有些同情那位颐指气使的公主，这位相依为命的哥哥，利用起妹妹来，简直毫不手软
她摇了摇头，唏嘘了一阵，“陛下想是早就备好了民女的住处，那便劳烦哪位姐姐带路吧。”
夏琰招了手，立即有人将晓风带出偏殿，往住处去了。
“皇婶，在朕这里，所有的承诺，都会永恒得像星星。在朕这里，你不需要学会原谅。”夏琰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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