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知春
水面晃过重重人影,似乎有说话声从岸边传来,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突然,一只手伸进水中,稳稳捏住了他的衣领。
被抓个正着的景时手里还拽着郁福舟,本以为两个人的重量根本没办法漂浮起来,却不想脚往下伸,竟直接踩到了池塘底。
——原来这池塘这么浅的吗?
双脚能够借力,景时猛地从池塘里挣出来,大口呼吸,鼻尖充斥着浓烈的酒味。
眼前是谢玄万年不变的脸,他眯起眼睛,觉得男人身后全是模糊晕眩的光,层层叠叠描摹出斑斓的轮廓。
“谢兄你、别晃了。”
“……我没有晃。”
谢玄松开手抓着他的手,面上似乎并没有因为落水而如何狼狈,只有那流畅的下颌线滑过几滴水珠,证明着方才发生了什么。
两人之间充斥着酒气和水雾,有醉香缠绕着五感。
景时晃晃脑袋,水顺着他额前的发尾落下,淌进衣领,冷风一吹,让人不由得清醒许多。
他们正沉在一汪酒池中,烈酒混了甜浸满全身,香气无孔不入,仿佛能将人的骨头熏得酥醉。
手边的郁福舟缓缓从池中钻出来,打着酒嗝,头顶上仿佛在冒泡泡。他喝了好几口,已然醉得不知今夕是何年。
环顾四周,一切都没有变化。
花园仍是那个花园,假山也还是那个假山,只不过多了些让人眼花缭乱的绸缎锦带做装点。
知春馆的三层小楼灯火通明,声声欢笑迎风入耳,时不时有人影叠在门窗上,廊柱间烟纱如雾、笼烛照影,暖意将整栋楼渲染成了某种欢愉享乐之地。
——这哪儿?
系统恰合时宜地叮一声:
「酒香如絮绕街头,百鬼嬉行净空游。
醉里妖乡寻杯倚,满目春光接花楼。
达成成就“这就是我的跳水路线!”:通过水面来到妖域与人界之间」
妖域与人界之间?
这不是妖域,却妖气浓厚,亦不是人界,但仍混着人间的阳灵。
景时昏沉的脑子终于反应过来:一座池塘居然能够连接妖域和人界?
那眼前这座与知春馆一模一样的院落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外面还有一整座翻版的燕回城……?
.
头顶月亮明媚娇柔,人妖两界的间隙里充满迷醉之雾——这座妖气弥漫的知春馆显然更加热闹。
把身上的酒水都用灵力烘干后,那股无处不在的甜味也消散了不少。
谢玄重新把剑绑好,移动时露出了脚边昏迷不醒的黑衣少年。他们一起掉下来的时候少年还清醒着,但为了逃离谢玄,他努力挣脱,一不小心踩到淤泥滑了脚,整个人都沉到酒里去了。
同样睡着的还有郁福舟,下水也不知道憋气,愣是一口一口往肚子里咽了好多水。
池子里的酒都染过妖气,比人间的酒要烈许多,寻常人或灵力贫瘠的修士根本承受不住。
没有其他办法,景时和谢玄只能把他们藏在假山底下的草丛,再设个障眼法并祈祷不会被发现。
做好这些后,谢玄听见远处脚步传来,及时提醒:“有人过来了。”
于是两人转身藏进了假山山洞里。
洞里昏暗潮湿,光只能照到脚边,景时靠在洞壁上,只觉得寒意四处蔓延。
笑声由远及近。
有宾客与美姬相互追逐着来到池边,伴着一身酒味,鞋履不稳、华服迤地。
女子轻灵的语调像是叩玉拨弦,萦绕在耳边叹息着靡靡之音,弄得人心软。男人伸手去抓,却屡次被那欲拒还迎的把戏挡了回去。
“怎、怎么还躲呢?”男人口中含糊不清,“不是说了会给你么……”
两人的衣带几乎缠在一起,推推扯扯间,已经倚至池边廊柱,借助月光能看清他们身上缭乱的妖气。
这一男一女的影子都极浅,远远望去几乎分辨不出,似乎风一吹便会化成青烟。
他们应当不是人,只是妖或者鬼魂,景时想。
月下男女的调笑声像是一阵铃,被夜风送至耳边,烫得脸庞发热。
满枝桃花飘落肩头,酒香隔雾、朱翠明艳,美姬伸手捏了捏男人的下巴,娇容带笑,眼睛里却沉沉无波:
“公子莫急,月色这样好,如何能虚度呢。”
男人磕磕绊绊:“你、你说的对。”
“那公子来陪我说说话罢。”美姬的手指拂过圆滑裸露的肩膀,“公子一直在看这里,可是喜欢?”
巧色春妆、明珠映雪。
男人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像、像白馒头。”
“……”
在暗处听得一清二楚的景时和谢玄都沉默了。
本以为是耽于美色的阳魂,没想到就是个饿死鬼。
“真是不解风情。”景时吐槽。
谢玄皱眉,总觉得他的重点抓错了。
被夸像馒头,女子也不恼,仍是温温柔柔地在耳边吐息:“公子既饿了,何不来咬上一口,尝尝味道?”
这声音钻进耳朵里,像是带着电,酥酥麻麻让人软了半边身体。
“我、我——”
不等反应过来,女子轻轻一推,男人便倒在石台上。
色若春晓般艳丽的面容贴近,美人瞳中凶光骤现:
“方才不是说要用膳么,还拉着我不放手……现在你不咬,一会可就咬不动了。”
男人察觉到危险,奋力挣扎,去抓她的肩膀,却被那股莫名而来的大力压得喘不上气。他觉得有什么东西缠上自己的腿,上下滑动,绕着着膝盖,而后慢慢收紧,即将勒断他的魂魄。
他色胆包天,惹到了不该惹的妖,现在也终于要付出代价了。
而在外人看来,他们之间暧昧无限,是将要水乳交融的模样。
身边繁琐冗余的绸带薄纱落了一地,影子晃出蜜色,显得越发扑朔迷离。
听到一半就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的景时默默展开折扇。
“她在进食。”谢玄却不遮不挡,平静地看向那对影子。
景时神色复杂:“你这么说……也没差。”
男女之事嘛,本就可以用这个词来代替。景时活了二十多年,仍然没什么这方面的经验,觉得害羞也是情有可原。
“我去问问。”谢玄说完就要上前。
景时一头雾水地拉住他:“问、问什么??”
“问问这是哪儿,怎么离开。”谢玄道。
景时:“……”
这人是不是有点失智过头了?在这种情况下??去问路?!人家不把车碾到脸上就已经很给面子了啊!
于是他紧紧拽着对方的衣袖不撒手:“至少等人家做完……”
谢玄回头,看见景时的脸在灯笼的映衬下有点红,甚为不解:“做完什么?”
忽而水声渐起,夹杂着异样的音色,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一条蛇尾从那对男女交织的衣摆下钻出来。
景时眼睁睁地看着美姬坐直了,潮衣散落,露出光滑的脊背。那条蛇尾缠上男人的腰,像是勒住猎物一般收紧了。
男人痛苦不堪,似被扼住了喉咙,缩在衣锦薄纱里的手和脚都挣扎得厉害。
——这确实是在进食,而且是凶兽与猎物之间的进食。
远远的,能瞧见美姬下巴微微抬起,露出长发下含羞带怯的双眸,那片浸水的目光四处流转,慢悠悠地朝假山这边飘过来。
景时心里觉得不妙,毫不犹豫地把谢玄拽回来,压上石壁。
无意间,他的手按到对方胸口,像是碰到了什么硬物,引得谢玄身体一僵,目光也不由得生出波动。
原因无他,是那枚放在胸前的金玉正在发热。
隔着一层衣服,景时感觉不到玉的温度,也无从察觉出对面逐渐放空的思绪,他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原处的蛇妖身上,根本没想过距离过近也会引起诡玉的反应。
谢玄低下头,身前人柔软的额发遮挡着双眼,隔绝了他与之交汇的目光。
胸口温度越发明显,他被那柔和的暖意牵引,清楚地感受到玉中血蕊在颤,像是应和着缓慢延伸的经脉,一下一下向四周跳动。
脑海中一条缝隙悄无声息地裂开,某段被尘封的记忆沿着碎痕滴滴答答流淌出来。
似乎很多年前,也有人趴在他胸膛上,抵着他的心脏,同他说话……
“这是你曾经给我的,现在我把它还给你。”
“这样,你就能活下来了吧……”
谢玄产生了幻觉,他觉得真的有人在说话。
但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只知道玉佩被死死按在自己胸前,在正对心脏的位置。
洞中冷意肆虐,颤抖的语调从怀抱中传来,如同针扎密密麻麻浸透身体。
这一瞬间他在原地动弹不得,五感混乱都不再受控制了。
到处都是夜露和秋叶花丛的味道,蝉鸣与水声充斥在耳畔。寂静中,谢玄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触碰那片如云烟飘渺的衣衫,却只听见了无助失衡的心跳。
怀中人轻轻躲闪,再次抬头时,仿佛连叹息都融化在骨肉血脉里:
“谢——”
“谢兄?”
“谢兄!”
折扇啪嗒一声拍在他肩头。
谢玄回过神,面前是景时那张平平无奇的脸。
“想什么呢?半天也不回一句。”景时奇怪地盯着他,“要不吃点溜溜梅吧。”
“……溜溜梅?”谢玄木然。
景时后退两步,道:“总之没事就好。那蛇妖走了,我们也可以进去了。”
进去?
谢玄看向知春馆。
要进到楼吗?
蛇妖将饿鬼的阳魂吃了后便没再耽误,转身进入楼中,许是去寻觅新的猎物了。
景时没有被方才的火热进食场景吓退,反而更加跃跃欲试,认为现在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跟着进去,没准还能发现破局的答案。
“难得开了新地图,不踩踩怎么对得起这好运气。”他那上赶着来郊游的愉悦神情又回来了。
不过里面都是妖怪,两个人身上只剩下酒池里沾着的那点妖气,就这么大大咧咧的进去了,怕不是会被发现。
想着想着,景时脑子一转,扭头看向谢玄的眼神里带了些莫名其妙的意味。
“谢兄,你能变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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