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第二天，周思楠前来探望沈明玉。
在得知父亲将要和她登记结婚之后，周思楠差点笑出来。
沈明玉瞪她，“你怎么还挺高兴？”
“从前我问过他，为什么和我妈离婚之后没和你去登记，你猜他怎么说？”周思楠忍着笑。“他说，五十多岁还跑民证局，拉不下这脸。他还说，秦复和苏晓登记结婚是老房子着火没救了……”周思楠终于哈哈大笑。“……不行，我得找个机会好好笑话他。”
沈明玉可没有心思开玩笑，她恳求说：“思楠，能不能劝你爸爸打消这个念头？”
“为什么？难道你对他真的没有一点感情？”
沈明玉无奈地说：“自从我和他撕破脸之后，我发觉自己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演戏，再也不能扮演那个温柔顺从的女人了。”
“不能就不能啊！说不定他更喜欢现在有棱有角的你呢！”周思楠是旁观者清。“再说了，你们之间还有胜男呢。真分手了，我爸能让胜男跟你走？或者没有胜男你活得下去？”
沈明玉叹气，“这就是我为难的地方。”
“明玉，我看得出来，我爸是喜欢你的。”
“那他还对我这么凶，说那么些难听的话？”沈明玉一想到昨天的情形就来气。“尤其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质问我和耿冰川之间有没有什么，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明玉，你也为他想想嘛。”周思楠现在可温柔了。“自己一心一意讨好的女人竟然爱着别人，换成哪个男人也受不了吧？何况我爸还是这样一个人物。说白了，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等他气消了就好了。为了胜男，为了你的弟弟们，给我爸一个机会好不好？你们不要再斗气了嘛。”
女儿和弟弟是沈明玉的软肋，因而她毫无办法。
她见自己说不过周思楠，只好搬出杀手锏：“那你呢？又要和秦涛斗气到什么时候？”
周思楠拉下脸，“能不能不提他？”
沈明玉说：“思楠，我在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一直在冰川待在一起，就在大学图书馆。他对我说，他希望我能好好活下去，不要放弃自己。”
“为什么你们认为的我要好好活下去就等同于接受秦涛？”
“因为我们都看得出来，秦涛是你最理想的对象。”
“可是你们谁说都没用，除非是冰川亲口对我说。”周思楠的心又疼起来。“我梦见过冰川无数次，他一次也没有对我说过，我应该接受秦涛……”
沈明玉叹息，“思楠，你太较劲了。”
“没办法，冰川死得太惨了，我无法释怀。”周思楠边说边起身。“明玉，我该走了。今天是周六，我约了家政公司给冰川的房子做清洁。”
沈明玉一愣，“你还在维护他的房子？”
“岂止维护，我还把这套房子买下来了呢，里面所有陈设一概保持原样。”
就是人不在了……周思楠不由得眼睛发酸。
沈明玉也是眼含热泪，她动情地说：“思楠，你这般深情，冰川一定泉下有知，他一定希望你幸福。”
“除非他亲口告诉我。”周思楠终于落泪。“……否则我不会接受秦涛。”
沈明玉惟有叹息。
周思楠和她说了一些“好好休养”之类的话，离开了病房。
半个小时后，她来到城北耿冰川的出租房。
当她到达的时候，家政公司的工作人员早已等候在门口。工作人员很纳闷，就这个小破房子为什么要找一个高端家政公司来维护呢？当然他们也识趣，好奇归好奇，不该问的一个字也不问。由于房子小，平时又没有人住，一周一次的打扫实在费不了多少功夫。不到一个小时，房子就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能发亮的物件都在发亮。
工作人员例行问：“周小姐，还有哪里需要改进的吗？”
“不用了，都很好。”周思楠很满意。“但是请你们牢记，所有物件必须保持原来的位置。哪怕是一本书，一张纸，一个杯子，它们的位置都不许发生变动。”
“没问题。”工作人员保证。“下周六见，周小姐。”
“下周六见。”
家政人员离开后，周思楠又将屋子巡视了一遍。
当来到那个小书架前的时候，周思楠将那本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取了出来。她翻开书，但是再也没看到那几封信。是的，那几封讲述了矿难真相的信已经被耿冰川销毁了……如果她当时八卦一些偷看了信件的内容，他的结局是否就会不一样？
周思楠摇摇头，将书放回原处。
现在，她又坐到书桌前，一张一张地翻看着耿冰川生前写过的毛笔字。她又看到那篇刘叉的《偶书》：
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间世事细如毛。
野夫怒见不平处，磨损胸中万古刀。
周思楠想起耿冰川的身世与遭遇，泪水又蓄满了眼眶。
她突然觉得好疲倦，于是躺到耿冰川的床上，用他的被子严严实实地捂住了自己。突然，她想起了什么似，伸手打开床头那盏球形夜灯。这盏灯曾经被耿冰川带去遥远的宝琳村，后来余合生来京将它带给了秦涛，秦涛又送给了她……
现在，这灯重新在这间屋子里点亮了。
它又大又圆，散发着柔和的白色光芒，而且近在咫尺。它曾经是耿冰川的太阳，现在是她的太阳……
周思楠裹在耿冰川的被子里，望着那温柔的太阳，渐渐进入了梦乡。
梦里，周思楠来到一个地方。
这里是一片山林，林间有一道石阶，石阶旁是一座座墓碑……周思楠想起来了，这里是西郊墓园，也是李秋冰和耿冰川的长眠之地。在梦里，周思楠和耿冰川相遇过无数次，但是他们从未来过这里。
周思楠深吸一口气，踩上石阶，拾级而上。
天气不冷不热，缕缕凉风轻拂而过，阵阵鸟鸣在林间回响，令这个梦中世界更显清幽。不多时，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在前方响起。抬头一看，果然看到了耿冰川。他穿着浅咖色夹克，米色格子衬衣，蓝灰色牛仔裤和白色休闲布鞋，手中正握着一把二月兰。
周思楠向他跑去，两个人紧紧地相拥在一起……
最后，他们在一处台阶并肩坐下。
耿冰川把二月兰送给周思楠，不好意思地说：“这里只有这种花。”
“谢谢，我很喜欢。”周思楠接过花儿，窝进耿冰川的怀中。“冰川，我好想你，我好想永远留在这里陪着你。”
耿冰川抚着她的秀发，温柔地说：“思楠，我今天来就是想对你说，你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你应该面对现实，应该去那个爱你的男人身边，继续你的人生。”
“那个人是秦涛吗？”
“是的。”耿冰川说。“我被洪水冲走之前对秦涛说过，要他照顾好你和强子。思楠，这是我的遗愿。”
周思楠一怔，“这件事，怎么秦涛没跟我说过？”
“他说了，你会信吗？”耿冰川不由苦笑。
周思楠不好意思了，接着问：“冰川，在你被洪水冲走的时候，秦涛也扑向了你，因而他也被洪水冲走了，真的有这回事吗？”
“是的。”耿冰川答。“有那么一下，他还抓到了我的手，抓得非常用力。但是洪水太大了，我们还是被冲开了……”
周思楠泪如雨下，不甘地说：“冰川，为什么你的命会这么苦？为什么那么多苦难都降临在你身上？我真的很为你鸣不平哪……”
“不苦，至少不算太苦，因为我遇到了你。”耿冰川拥紧了她。“思楠，接受秦涛好吗？他一定能给你真正的幸福。”
周思楠流着泪摇头，“不，我不要离开你！”
“思楠，我并没有离开你。”耿冰川以面颊摩挲她的秀发。“我永远在你的心里……”
“冰川，为什么你能这样无私？”
“不，思楠，我也是有私心的。”耿冰川笑了。“我明知道自己和你是不可能的，却总是忍不住见你。我想多看你一眼，多听你说一句话。”
周思楠再度落泪。
过了半晌，她深吸一口气问：“冰川，你真的希望我和秦涛在一起吗？”
耿冰川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坚定地说：
“思楠，我衷心祝福你和秦涛，我将永远祝福你们。”
周思楠紧紧地拥抱住他。
这时候，墓园起风了。
温和的风儿好似神明的手，一遍遍地抚慰着这一对不可能的恋人……
就这样，周思楠停留在梦境里。
下午六点，她本该和梁自得一道去王霖家吃晚饭的，可是梁自得给她打了好几通电话，她怎么也不接。大伙这才意识到她可能出事了。梁自得只好联系苏晓，然而苏晓也不知情。
苏晓知道周思楠常和沈明玉见面，于是给沈明玉打去电话。
“明玉，你知道思楠去哪里了吗？”
沈明玉略寻思说：“上午她来看我了，可是没聊几句她就说要去打扫耿冰川的房子。”
“我知道了，她应该在耿冰川的房子里。”苏晓是很了解周思楠的。“明玉，上午她来的时候，你有没有劝过她原谅秦涛？”
“有，”沈明玉苦笑。“但她仍然无法释怀。”
“她当时是什么反应？”
沈明玉描述了一番，苏晓心中有数了。
“明玉，谢谢你，”她说。“剩下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好生休养。”
“好的，你也要小心，毕竟马上要生了。”
“放心。”
通话一结束，苏晓就给秦涛打电话。
就这样，半个小时之后，秦涛进入了耿冰川的房子，接着在那张单人床上见到了熟睡着的周思楠，以及床头那盏白色的小太阳夜灯。
秦涛顿时想起耿冰川被洪水冲走前对他说的话：
“秦涛，照顾好思楠和强子！”
秦涛百感交集。
他轻轻在床沿上坐下，抓住被棉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周思楠轻轻摇了几下，柔声说：“思楠，快醒来，你睡得够久了。”
周思楠就这样从梦境中走了出来。
她万万没有想到睁睛后看到的居然是秦涛，所以她吓了一大跳，腾地坐了起来。
“……怎么是你？！”明显是责难的。“你怎么进来的？！”
秦涛赶忙解释：“你失踪了一个下午，大家都在找你。苏晓告诉我，你可能在这里。你父亲又给我送来了钥匙，我就是这么进来的。”
见他态度诚恳，周思楠也就不生气了。
她略为蛮横地说：“让开，我要起床。”
秦涛乖乖照办。
周思楠麻溜起床，收拾好床铺之后，她突然对秦涛说：“我饿了，你能做饭吗？”
“简单点应该没问题。”
“我要吃正经的两菜一汤，可不是老美那种土司夹生菜鸡蛋的垃圾。”
秦涛略寻思问：“屋子里没有食材吧？”
“没有，但是附近有超市。”周思楠存心为难他。
“好，我这就去买菜。”
周思楠惊得快掉下巴，“你来真的？”
“不然呢？”秦涛微笑，“你在这里待着，我这就出去买菜。”
周思楠想起第一次来耿冰川家，耿冰川为她做了一顿午饭。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给她做饭。她这才明白，她要秦涛做饭并不是突发奇想，她是想从他身上寻找耿冰川的影子……
周思楠望着涛，眼睛里渐渐升起了一层水雾。
秦涛忙问：“思楠，你怎么了？”
“没什么。”周思楠转过头去。“……你去吧，随便买点什么就可以，不用太麻烦。”
“好。”
秦涛真的出门买菜去了。
半个小时候后，他拎着一小袋食材回来。
周思楠并没有帮他的忙，而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如何把菜拎进厨房，如何脱掉大衣，接着脱掉西装外套……蓦地，周思楠想起秦涛在宝琳村的教师宿舍里吓唬自己的情形，顿时警铃大作。
她惊慌地问：“秦涛，你脱那么多衣服干什么？！”
“我要做饭啊。”秦涛失笑。“总不能穿着西装下厨吧？”
也是，周思楠松了口气。
“你忙吧。”
秦涛点了点头。
他脱掉西装外套，将衬衣的袖子挽起来，接着松松领带，将领带下摆塞进衬衣的口袋里，这才开始洗菜切菜。周思楠发觉现在的秦涛不再是那个娇滴滴的公子哥，他文质彬彬，混身充斥着大男人的气息。当然，他的蜕变是以巨大的代价换来的，比如耿冰川……
周思楠不忍心再看下去。
她坐到客厅那张小餐桌前，等着秦涛上菜。
约摸一个小时之后，秦涛的饭做好了。他不劳周思楠动手，自己亲自上菜并盛好米饭。菜是最常见的家常菜——西红柿鸡蛋汤，白灼菜心，煎鲈鱼。
周思楠惊讶地问：“这真是你做的？”
“不然呢？”他笑了。
“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在宝琳村学的。”秦涛说，“我和冰川同住的那段时间里，他一有空就教我做饭。”
周思楠不无戏谑地说：“我试一下，看你有没有丢他这个师傅的脸。”
“请。”
她每样菜都试了一下，不客气地说：“跟他比差远了。”
“当然。”秦涛也吃起饭来。“还请你多多包涵，不要浪费食物。”
“好。”
吃着吃着，突然，秦涛语出惊人：
“思楠，嫁给我好不好？”
周思楠差点被饭呛着，她没好气地问：“你这么突然吗？”
“不突然，我等这一天很久了。”秦涛慢悠悠地给她夹菜。“思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周思楠红着脸说：“你明明知道我喜欢的是耿冰川，你害死了他，我是恨你的！”
“是的，都是我不好。”秦涛真诚地看着她。“但是冰川被洪水冲走之前对我说：照顾好思楠和强子。”
周思楠想起梦境中耿冰川说过的话，知道秦涛没有说谎。
她没好气地问：“你为了完成他的遗愿而娶我？”
“如果我说，我爱你呢？”秦涛凝视着她。“你会拿饭碗砸我吗？”
周思楠当然没有拿饭碗扔他，而是幽幽地说：“秦涛，谢谢你的好意。我忘不了耿冰川，我的心里永远有他的位置。”
“没关系，他也永远住在我的心里。”秦涛的眼睛里有星辰闪烁。“思楠，冰川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他的离去，也是我心灵上的一道伤痕。但是无论如何，他毕竟离开了人世，我们活着的人仍要继续前进。我想冰川泉下有知，他一定希望你能走出伤痛，继续自己的人生。”
周思楠想起耿冰川的嘱咐，思虑了一番，最后说：“秦涛，我接受你。”
秦涛十分欣喜。
可是周思楠又说：“我又不能完全接受你。”
“什么意思？”秦涛真没反应过来。
“我可以和你结婚，也可以和你住同一所房子，但是，我不能和你住同一个房间……”周思楠不好意思再讲下去了。
秦涛略寻思问：“你的意思是，我们暂时先做名义夫妻？”
“是的。”周思楠叹气。“秦涛，对不起，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过分，但是我现在只能做到这一步。冰川在我心里占据的分量太重了……坦率地说，我有时候看着你，就好像看到他也在旁边。”
“没关系，我能理解，也能接受。”他看上去没有一点不情愿。
周思楠不禁问：“秦涛，你为何如此包容我？”
“你到现在才知道我包容你？”秦涛难得对她没好气。“你第一次遇见我的时候，我就对你很大方了啊！”
周思楠第一次遇到秦涛是自己追尾追上他的车。她当时心情不好，不道歉就算了，还冲他大发脾气。但是秦涛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将责任都揽了下来……
想起这些往事，周思楠不由得笑了。
“我当时就纳闷，怎么会有你这种好好先生？”
“我的脾气是好，但也没有好到对谁都这么包容的地步。”秦涛又往她的碗里夹菜。“我当时就觉得你挺可爱的。虽然有点无理取闹，但是感觉又很善良。”
周思楠警觉起来，“我们还没结婚，不要说这种肉麻话。”
“实话实说。”秦涛忍着笑。“来，继续吃饭吧，说好了不浪费食物。”
周思楠刁难他：“求婚就靠一顿饭，连个钻戒也没有。”
“这些东西在你眼里恐怕还不如这一顿饭呢。”秦涛也是懂她的。
“冰川也给我做过饭。”周思楠终于说出来。“很可惜，只有一次。”
“我以后可以常常为你下厨。”
“那倒不用，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闪光点。”
秦涛欣慰地笑了。
晚饭结束后，他们一道洗碗和收拾厨房。
准备回去的时候，周思楠接到了梁自得的电话。
“思楠，晓晓要生了，现在进了产房。”
周思楠的脑子嗡地一声炸开，她略结巴地问：“真的？”
“这种事情还能开玩笑？”梁自得也在紧张。“你要不要到医院等着？”
“那还用说！”周思楠想都不想。“她在哪家医院？赶紧告诉我。”
梁自得光速将医院告诉她。
周思楠不多废话，她挂掉电话对秦涛说：“晓晓要生了，快送我到医院。”
秦涛当然没问题。
晚上八点，秦涛驾车载着周思楠在冬季凛冽的夜色中往苏晓生产的医院赶去。一路上，周思楠不断地想象着苏晓将会生下一个怎样的孩子。当然，她也意识到自己即将步入婚姻。
思及此处，她不由得悄悄打量专心驾车的秦涛。
唉，终究还是如了他们的愿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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