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这一天是周日，周思楠和沈明玉在某西餐厅共进晚餐。
说来好笑，她竟然和父亲的情人成了朋友。其实这件事也不难理解，她和沈明玉都深爱着耿冰川。这份共同的爱，共同的失去与思念使得周思楠摈弃前嫌，真正地接受了沈明玉。
“明玉，今天的菜式你都可以吗？”
周思楠抓着刀叉，关切地问。
“没问题，”沈明玉优雅地切着牛排。“我现在什么都能吃。”
“你现在是怀孕几周来着？”
“18周。”
“这回是一次也没吐？”周思楠觉得好奇妙。“我听晓晓说，上次你怀胜男的时候可是吐得昏天暗地。”
沈明玉摇摇头说：“没吐，可能因为是男孩吧。”
周思楠讶异，“这个时候就知道是男孩了？”
“是啊，医学昌明。”沈明玉笑了。
“那我爸岂不是美死了？”周思楠其实也是高兴的。“他想要儿子想疯了。”
沈明玉的笑容消失了，她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周思楠忙问：“你们两个还在冷战？”
“打从上次在医院和他吵了一架之后，他就搬出了别墅，不知道住到哪里去了。”沈明玉说得云淡风轻。“他三五不时的来看望胜男，同时关心一下我的肚子，可是我和他几乎不说话。”
周思楠忙问：“胜男呢？她那么精灵，难道没想法？”
提到女儿，沈明玉的目光温柔起来。她说：“她认为爸爸妈妈在闹别扭，就像她幼儿园的小朋友有时候也会闹脾气，互相不理睬一样。”
“这小丫头真是厉害！”周思楠由衷称赞。“可是，你和我爸要一直僵下去吗？”
沈明玉满不在乎地说：“只要他不为难我的弟弟们，我凭他处置。”
周思楠一声叹息。
沈明玉忽然说：“思楠，你真的不恨我吗？毕竟我破坏了你母亲的婚姻……”
“不关你的事。”周思楠仍是原来的看法。“我爸根本就没爱过我妈，他找情人是一定的事。不是你，也会是其他甲乙丙丁。我恨得过来吗？”
沈明玉对此不置可否。
“明玉，我其实挺佩服你的。”周思楠说实话。“你为了家人和耿冰川，竟能这样牺牲。”
沈明玉摇摇头，似有千言万语在心间。
过了半晌，她问：“思楠，你妈妈和老何进展得如何了？”
“他们两个挺合得来的，我真是没想到。”周思楠由衷为母亲高兴。“我妈妈打算搬去与他同住，他们正在选日子结婚。”
沈明玉也说：“老何人品好，无妻无子不说，又有一定财力，你妈妈和他挺合适。”
周思楠也点点头说：“原以为我妈可能会孤独终老，没想到那么快就找到了另一半。我衷心祝福她和老何。当然了，我也希望你和我爸能好好生活下去。”
沈明玉由衷说：“思楠，你真是一个又善良又大度的女孩。难怪冰川和秦涛都那么喜欢你。”
“……别提那个人。”周思楠的脸冷下来。“我还要吃饭呢！”
“你还是不能原谅秦涛吗？”
“不能。”周思楠使劲嚼着牛排。“你别和晓晓一样，逮着机会就劝我原谅他。”
沈明玉知道这件事急不得，改问：“你去看过晓晓了吗？”
“看过了，放心吧。”周思楠吁了口气。“她快要生了，秦复把她当宝贝似的天天关在家里，生怕有一丁点闪失，我要见她必须得登门拜访。可是一旦去他们家，又不得不面对秦复。所以我去的不多，但是天天有联系。”
沈明玉唯有苦笑。
晚餐后，她们两个压起了马路。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初冬的大街上，行人并不多，都市绚丽的灯光将街道照耀得很是明亮。加之今日无风，气温又略有回升，因此在这样的情形下压马路倒也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惬意。
走着走着，周思楠突然问：“明玉，你和冰川是如何相识的呢？”
“我和他原本就是大学同班同学，还需要认识吗？”
周思楠不好意思地说：“我是指那种男生和女生的那种认识啦。”
沈明玉不再开玩笑，她怀念地说：“我对他一见钟情，但是一直没有机会找他说话，直到有一次在图书馆遇到他。我壮着胆子问他，我可以坐在旁边吗？”
周思楠觉得有趣，忙问：“后来呢？”
“后来我就坐在他的旁边。可是他没跟我说一句话，一直在专心学习。”沈明玉的眼中是深深的爱意。“我也不好意思再搭讪他，只要能坐在他的旁边就好了……”
周思楠也说：“如果他还活着，我也不会再奢求能得到他。我只要能远远地看上他一眼就好了。”
“是啊，”沈明玉叹息。“……只要他还活着。”
共同的思念让两个人都陷入沉默。
她们继续在这初冬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华灯璀璨，夜色迷离，这个浮华世界在五颜六色的光影中变成扑朔迷离的幻境。在这幻境之中，人们内心所挂念的人事物会以具体的影像呈现……
突然，沈明玉停住脚步，指着大马路说：“思楠，那是不是冰川？”
周思楠放眼望去，只见车来车往，没有耿冰川。
“不，那是冰川。”沈明玉朝马路中间走去。“他在那里，他在对我说话。”
是的，耿冰川在那里。
他正面对沈明玉微笑着。他的身后是汽车的大灯，灯光是洁白的，由远而近，越来越大，像极了那个在地下生长的太阳。
“我的太阳，它埋藏在黑暗的地下。”耿冰川对她说。“地上人来人往。没有人看到它，没有人知道它。人们不断地践踏着大地，终于压碎了它粗砺的外壳，洁白的太阳流泻出来……”
沈明玉向他走去。
有人试图拉住她，但是被她挣开了……
“……太阳终于冲破大地。”耿冰川说下去，“它彷徨地望着这复杂的世界，突然发现，它无法说话。它只能奋力地呐喊——”
轰！！！
在巨响与强烈的震荡之后，沈明玉坠入黑暗。
七天之后，苏晓才接到消息。
所有人都害怕临产在即的她会动了胎气，所以谁也没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可是苏晓想跟沈明玉请教生产经验，她一连几天找不到人，于是起了疑心，盘问起了周思楠。
“思楠，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晓别提多焦急了。
电话那头的周思楠哽咽着说：“那天晚上我和她在大街上散步，走着走着，明玉突然指着车来车往的马路说：冰川在那里。然后她就不顾一切地冲进车流中去找他……我根本拉不住她，自己也差点出事了。”
苏晓如被五雷轰顶，忙问：“她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被车撞到腹部，流产了……”周思楠哭了出来。“孩子没了，她自己又是大出血，现在还在昏迷之中。医生说，她以后很难再有孩子了……”
“天哪……”苏晓摇摇欲坠。
一旁的何存知赶紧扶住她，她表示不需要，接对周思楠说：“不行，我要去看她。”
何存知顿时面露难色。
周思楠忙说：“你可别去了，肚子大了不方便。正好我现在要去探望她，如果有什么情况，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何存知也对苏晓说：“你快要生了，不能乱走动。”
苏晓权衡一番，决定不去了。她一再嘱咐周思楠，如果沈明玉有情况，一定要知会她。周思楠作了好一通保证才能将通话结束。
打完电话，周思楠马上到医院探望沈明玉。
到得病房，她原想推门而进，没想到竟然听到了秦涛的声音。仔细一听，她父亲周成岳也在。两个人不知道正聊着些什么。周思楠不想见到秦涛，但是又不想白来一趟，只好在病房外干等着。
很快，秦涛出来了，他第一眼就看到周思楠。
周思楠也不由自主地看着他。
她发现他和从前不一样了。穿着高级西装和大衣的他仍然和从前一样讲究，微笑着的模样也和从前一样温和，但是他明显地多了一份沉稳和坚毅，还有精明。
她觉得自己好像不太认识他了……
他大大方方地和她打招呼：“你好，思楠。”
周思楠一看到他这个样子就来气。他不知道她在恨他吗？然而这里是医院，她不好发作，只能深吸一口气，憋屈地“嗯”了一声。
“发生这样的事太遗憾了。”秦涛显然想跟她多说两句。
周思楠不可能给他机会，她冷冰冰地说：“我要去看她了，再见。”
“思楠，多保重。”语气十分讨好了。
周思楠不理他，径直走进病房。
说来也怪，她感到秦涛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哪怕在病房中，她也觉得自己仍然被他注视着。她深吸一口气，转而看向病床前的父亲周成岳。
周思楠长到这么大，从未看到父亲这般失魂落魄。
此时的他没有了往日的威风，两鬓的银霜重了许多，脸上的纹路也更深刻了。他正凝视着沈明玉，好像没有发现女儿的到来。由于角度的关系，周思楠看不清他眼神中的含义。
“……爸爸，我来了。”
周思楠有点不忍心打扰他。
周成岳回过神来，“嗯”了一声，接着问：“刚刚见到秦涛了？”
这回是周思楠“嗯”了一声。
“楠楠，你还要生他的气生到什么时候？”
“……过段时间再说。”
“又是缓兵计？”
周思楠叹气，“别勉强我，好吗？”
“楠楠，人生有很多意外我们是无法预料的。”周成岳感慨地说。“所以人们才说珍惜当下。陶渊明不也说过：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爸，你什么时候对古诗词感兴趣了？”
“受明玉的影响吧。她教胜男，我耳濡目染。”
“你还在生她的气吗？”
“我不应该生她的气吗？”周成岳的火气上来了。“她是我的女人，受我供养，结果心思都在另一个男人身上，还为他以身涉险。我还没跟她算帐呢，她倒先和我吵起来。我生气有错吗？”
“是是是，没错。”周思楠看向病床上的沈明玉。“可是她都这个样子了，你就别生气了，好吗？”
周成岳没好气地说：“她一直昏迷，我怎么跟她生气？”
周思楠突然问：“爸爸，如果明玉以后不能生孩子了，你会放了她吗？”
“不能生就不能生了。”周成岳一副想开了的模样。“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个男孩，却是这样没了。这可能是老天对我辜负你妈妈的报应。楠楠，你当初不把明玉和耿冰川相识的事情告诉我，我理解你，不怪你。”
周思楠苦笑着说：“可是我后悔没告诉你。如果我告诉了你，你肯定会把耿冰川查个底朝天，他那些秘密我们也就知道了。这样一来，我们就能拉他一把了。”
“世上没有后悔药。”周成岳遗憾地说。“所以还是那句话：珍惜当下。”
周思楠知道父亲又把话题绕了回来。
她实在不想谈论这个，只好问：“医生有没有说明玉几时能醒？”
“医生说她是出于自己的意志而不愿意醒过来的。”周成岳望着那病床上那个孱弱的可人儿。“不知道她在梦里做什么？我突然发觉，自己没有真正地认识过她。”
周思楠楠拍拍父亲的肩膀，“爸爸，她会醒的。”
周成岳慈爱地握住女儿的手，又望向了睡梦中的沈明玉。
周思楠的目光也投向了沈明玉。
看到沈明玉这般模样，周思楠想起了当初昏迷时的苏晓。那个可人儿也是因为意志的力量而不愿醒来，因为她要在梦中与她的父亲相遇，她要亲耳听见她父亲临死前对她说了什么……那么沈明玉呢？她为什么不愿意醒来呢？
一个人的意志能这样神奇，这样强大吗？
周思楠不由得浮想联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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