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夜里十一点,宝琳村。
耿冰川给沈明玉发完短信后,正要往二楼走去,不想撞见了迎面而来的秦涛和谭家强。这一大一小两个人都是神色忧急。
他忙问:“秦涛,强子,你们这是怎么了?”
“冰川,强子奶奶不见了!”
“我刚刚就在这里,没见到她下来呀。”
“她走了好一会儿了!”谭家强急得直掉泪。“我刚刚去她的房间看窗户有没有关好,结果发现她并不在屋子里,床也是凉的!”
秦涛说:“奶奶腿脚不好,走不了多远,咱们赶紧出去找她。”
耿冰川点点头。
秦涛先是给余合生打电话,发现占线,可能是他在忙着防汛工作。接着打给陆琼花,干脆打不通,可能是大雨影响了信号。三个人没办法,只好打着雨伞拿上手电筒,在倾盆大雨中出了门。
出门的时候,耿冰川的手机不慎掉落在谭家强的家中,所以他无法接听沈明玉的电话。
此时已是深夜,加上暴雨,外头一片漆黑。
三个人借着手电筒微弱的灯光,艰难地在黑暗中寻找强子奶奶。雨声非常大,无情地淹没了三个人的呼喊。漆黑的夜色如黑洞般,吞噬掉手电筒的光芒。秦涛觉得单凭三个人无法成事,于是让谭家强去找邻居帮忙,自己和耿冰川接着找奶奶。
可是他们一连找了十来分钟,还是没能发现这位老人家的身影。
突然,一个念头滑过耿冰川的脑海。
“秦涛,快到河边看看!”
两个大男人很快到了宝琳河边。
果然,在宝琳河西桥的桥头,他们依稀看到一个人影。秦涛和耿冰川用两支手电筒集中光线照过去一看,果然是强子奶奶!此时河水上涨了许多,黄浊的河水已经和西桥的栏杆持平。强子奶奶正扶着栏杆缓缓地往桥中间走去,她的半截身子正泡在水中。
河水在急速奔腾,这位老人家随时可能被水冲走。
“奶奶!奶奶!”
秦涛和耿冰川竭力呼喊。
见奶奶没有反应,秦涛扔下雨伞就要往前冲,耿冰川一把抓住他。
“秦涛,我水性好,让我走在前面。”耿冰川把手电筒塞给他。“你走在后头给我照明。注意,一定要抓紧栏杆。”
“好,我知道了。”
两个人在河水中摸索着走上西桥。
此时的河水十分湍急,饶是两个大男人也得紧抓着栏杆才能前进。秦涛的手机揣在裤兜里,就这样被水泡得关了机。他顾不得这些,一心只想着救人。他和耿冰川一道,边走边呼唤着强子奶奶。
终于,老人家回过神来。
她望着这两位年轻人,大声说:“不要过来!”
“奶奶,您在做什么?”秦涛呼喊。“这里太危险了,您随时会被冲走的!”
“不要管我了!”奶奶哭喊着。“让我走吧!我不能再耽误强子了,他为我牺牲得太多了!我这把老骨头早就该死了……”
“奶奶,我说过了,我完全有能力照顾您和强子!您不要想不开啊!”
“秦涛,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你是你,我是我!”奶奶仍哭喊着。“我就是不想成为你们的累赘啊!”
耿冰川看到他们与奶奶的距离并不远,于是对秦涛说:“你继续和奶奶说话,我从水下抓着栏杆潜到她身边。”
秦涛忙问:“冰川,这样会不会太危险了?”
“没事,我的水性很好。”耿冰川的胃开始隐隐作痛。“你且和奶奶说话,让她别乱动。”
秦涛只能听他的。
耿冰川马上深吸一口气,接着潜到水下。他一边抓着栏杆一边往前移动,很快就来到强子奶奶的身边。他一下子从水面冲出,紧紧地抱住这位老人家。
“奶奶,回去吧!”耿冰川忍着胃痛。“您要是有了意外,强子去了北京也无法安心念书。他是那样孝顺的孩子,您难道不知道吗?”
强子奶奶哭着说:“我是个没用的老骨头了,我活着只会拖累他!”
“奶奶,我相信,强子就算再苦再难,他也不会舍得丢下您的,您是他唯一的亲人了!”耿冰川落泪了。“没有了亲人,自己过得再好也不会幸福!我是个孤儿,我知道这种感受。”
强子奶奶一愣,“冰川,你也是孤儿?”
“是的,我的父母亲人都死了……”耿冰川也哭了。“所以,我特别理解强子的感受……”
强子奶奶老泪纵横,“冰川,你怎么也是这样一个可怜的孩子哪!”
“奶奶,我不可怜。”耿冰川一只手抱紧强子奶奶,一只手紧紧抓住栏杆。“我还有秦涛和强子这两个好朋友,我还有您……”他胃疼如同刀割。“您知道吗?我的奶奶也是一位苗族妇人,每次看到您,我都觉得像是看到了她……”
强子奶奶泣不成声,她紧紧地抱住耿冰川。
“奶奶,我们回去吧。”耿冰川也抱紧她。“我们回家去。”
老人家点了点头。
耿冰川一只手抱紧她,一只手扶着被水淹没的栏杆,艰难地朝后方的秦涛走去。其实他们离秦涛并不远,奈何雨水太大,河水又十分湍急,所以走得十分艰难。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把奶奶带到秦涛面前。秦涛也和耿冰川一样,一只手抓着奶奶,一只手抓住栏杆,勉力朝岸上走去。
此时河水已经涨到他们胸口,他们每走一步都十分艰辛。好在桥头就在眼前,秦涛费了吃奶的力气才将奶奶带到岸上,接着想去迎还在水里的耿冰川。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洪峰打过来,后方的耿冰川马上被冲走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秦涛一把抓住耿冰川,另一手紧紧抓住被水淹没的栏杆。但是洪峰的力量太大了,秦涛十分吃力,但是他怎么也不撒手。
“秦涛,快放手!”耿冰川在黑暗中呼喊。“你坚持不了多久的,到时候你也会被冲走!”
秦涛紧紧抓住他的手说:“我不会放手的!我答应过思楠,一定要把你带回去!”
这时候,谭家强带着几个邻居赶来了。
大家伙喊着“你们坚持住”就要冲入水中。谭家强在岸上扶着奶奶,也在向他们呼喊。可是雨水太大了,夜又太黑了,众人一时无法接近秦涛和耿冰川。
耿冰川飘荡在洪水中,心中别有滋味。
大量带着浓重土腥味的洪水灌进他的嘴里,胃部也因此更加疼痛,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抓住秦涛的手了……他突然意识到,他在这个世界毫不起眼,也无甚用处。那些仇恨,那些痛苦的回忆,并没有因为某个人的死去而消失。
原来,他早已被侵蚀殆尽……
这时候,他心中的太阳跳出胸腔,那洁白的光芒在他眼前闪耀着。
这一次,它终于说话了。
“耿冰川,放过自己吧!”
他点了点头。
秦涛在黑暗中察觉到耿冰川的异常,他慌乱地大喊:“冰川,你怎么了?快说话!”
“秦涛,放手吧!”耿冰川去意已决。“我本就是该死之人,不值得你冒险!”
秦涛一怔,“你胡说什么?!”
耿冰川咬咬牙,一把挣开了秦涛的手,说了最后一句话:
“秦涛,照顾好思楠和强子!”
他就这样被洪水冲走了……
秦涛如被五雷轰顶。
他顾不得其他,紧接着朝耿冰川被冲走的方向扑了过去。
“冰川,我不能丢下你!”
两千多公里以外的周思楠猛地惊醒。
愣了两秒,她在床上坐起来,本能地往窗外望去。浓郁的夜色告诉她,现在是深夜。她想起了自己身在何处,于是向往身旁看去——苏晓正在一旁熟睡。秦复出差,她来陪伴她。晚上两位好朋友自然睡在一起,当然,她们住的是苏晓从前住的那个房间。
不知怎的,这陡然的惊醒令周思楠十分不安。
她的心怦怦乱跳,突然,一个念头跳了出来。她赶忙抓起放在床头的手机给耿冰川拔去电话。可是一次,两次,三次……无人接听。周思楠的不安霎时间膨胀到极点,她马上给秦涛打电话,没想到秦涛的手机也是关机。
周思楠懵了……
也许是好朋友之间的心灵感应,就在这个时候,苏晓醒了。她一看到周思楠的模样就问:“思楠,出什么事了?”
周思楠怔怔地说:“我刚刚给耿冰川打电话,他怎么也不接。打给秦涛,又是关机。”
“这三更半夜的,关机和静音都是正常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直发慌。”
苏晓是个敏感的人,于是说:“除了他们两个,你在宝琳村还能联系到谁?”
周思楠眼睛一亮,“陆琼花!”
“你不妨给她打电话。”
周思楠马上打电话。
一连拔了两个电话陆琼花都不接,终于在第三次,她接上了。
“琼花,你们那边怎么了?”周思楠的心悬了起来。“我怎么联系不上秦涛和耿冰川?”
那边的陆琼花迟疑着说:“思楠,我们这里……突然下暴雨,山洪暴发了。”
“什么?!”周思楠从床上跳下来。“那秦涛呢?耿冰川呢?”
苏晓马上下床来到周思楠身边。
周思楠把手机调为“免提”,忙问:“琼花,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陆琼花不得不说出实情:“半个小时前,强子奶奶突然想不开,跑到涨水的宝琳河里。秦涛和耿冰川把她救了回来,可是他们两个却被河水冲跑了……”
周思楠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苏晓从她手中接过电话,对陆琼花说:“陆校长,我叫苏晓,是思楠的好朋友。麻烦你们想办法尽快找到秦涛他们,若有消息,请随时联系。”
“好的,苏小姐。”陆琼花也是心急如焚。
苏晓又问:“秦涛爸爸知道这个事情吗?”
“余书记刚刚跟他说了。”
“辛苦你们了。思楠这边有我,请你们放心。”
“好的。”
通话到此为止。
苏晓放下手机,吃力地扶周思楠起来,毕竟她现在已经是怀孕五个多月的孕妇了。
这时候,门外响起了何存知的声音。
“太太,周小姐,我能进来吗?”
苏晓知道,相关人员都知道秦涛和耿冰川被洪水冲走了。
凌晨一点,豪宅灯火通明。
富丽开阔的客厅中,六神无主的周思楠坐在沙发上,一个劲地流泪。苏晓想方设法地安慰她,自己心中却是没底。何存知侍立在一旁,既担忧着小主人的安危,也要操心着新太太的状况,那可是一位极其重要的孕妇。
何存知不放心地问:“太太,你可以吗?”
“我没事。”苏晓抚着周思楠的背。“何姐,麻烦给思楠上点参茶。”
周思楠马上摇头,“我什么也不喝。”
苏晓以眼神示意,何存知立马去备参茶。
这时候,秦复的电话来了。
“晓晓,你都知道了吧?”
“是的。”
“你和思楠好好待在家里。不要着急,更不要胡思乱想。”秦复很是冷静。“情况不一定是那么糟糕的。”
苏晓到底年轻,远不如他有阅历,做不到他那么临危不惧,她还是很害怕。
秦复冷静而温柔地说:“晓晓,别慌。”
苏晓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她还想说点什么,却听得电话那头有人轻轻叫了一声“秦复”。她听得十分真切,那是谢蕴华的声音。
已经这么晚了……
然而转念一想,他们一同出门,又遇上这么大个事情,聚在一起想办法也无可厚非。何况谢蕴华不但是秦复的好朋友,也是宋晚云的好朋友。谢蕴华看着秦涛长大,对秦涛视如己出。秦涛信任她尊敬她,圈内人也把她当成秦涛的半个家长……她就是这样一个强大的存在,而且是活生生的。
就是这样一种关系,就是这么一个局面,由不得谁不接受。
“秦复,我知道了,你多保重。”
“晓晓,等我。”
“好。”
通话结束。
何存知端来参茶,苏晓好说歹说地哄周思楠喝下。
这时候,梁自得给苏晓打来电话。苏晓以为他要谈秦涛的事情,孰料他说:“晓晓,我找到耿冰川小时候的一个邻居了。”
苏晓赶忙到一边接电话:“怎么样?”
“晓晓,思楠是不是在你旁边?”
“是的。”
“那我不在电话里说,我发微信给你。”梁自得想得周到。“你先自己看,不着急让思楠知道。”
“我明白了,梁大哥。”
苏晓挂掉电话,坐回周思楠身边。
周思楠见她脸色不太好,忙问:“晓晓,刚刚是梁自得给你电话?是不是有什么事?”
苏晓只好说:“他问我秦涛和耿冰川怎么样了。”
周思楠不疑有他。她又担心起秦涛和耿冰川来,尤其是耿冰川。她坚信傍晚那颗金色的流星就是耿冰川,于是又哭了起来。
苏晓只能用车轱辘话宽慰她,心中也是十分忧急。
“我就不该让他跟秦涛走的!”周思楠后悔不迭。“秦涛也真是的!为什么要答应耿冰川,为什么要带他走?这个自私的家伙!”
苏晓忙说:“思楠,秦涛这点私心也是人之常情。”
“你别再为他辩解了!”周思楠哭得更厉害了。
这时候,梁自得的信息来了。
苏晓悄悄背着周思楠查看。看完,她差点站不住。
那个可怜的年轻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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