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上午，西郊墓园。
苏晓抱着一束鲜花在墓园的台阶上拾级而上。
她来墓园既是与耿冰川见面，也是探望李秋冰。为了不张扬，她叫何存知送她到工作室，等何存知离开后，这才悄悄前往墓园。
此时的墓园凉风习习，四处盛开着山桃花，偶尔鸟鸣传来，令墓园愈显清幽。作为一名孕妇，独自进入这往生者的地盘，这是否犯某种禁忌？苏晓顾不得这些。
不多时，她便来到了李秋冰的墓碑前，比与耿冰川约好的时间早了一个小时。
“好久不见，李叔叔。”
苏晓献上鲜花，深深鞠了一躬，接着抚去他照片上的尘土。
“李叔叔，如果不是我多事，您是否就不会这么早走？”她喃喃低语。“我原想让您拥有一个安定舒适的晚年。等我有孩子了，还想让您抱抱她，甚至给她取个名字……”
苏晓说不下去了，她伏在墓碑上流泪。
良久，她的哭泣才渐渐停止。
她想到耿冰川可能也会提前到达，赶忙将眼泪擦干。谁知她刚刚整理好自己，身后便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回头一看，竟然是王霖。
王霖看到她先是愣了两秒，接着快步走到她面前。
“晓晓，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苏晓说：“我和耿冰川约好一起看望李叔叔，恰好遇上你。”
王霖给父亲献完鲜花才问：“晓晓，你是不是想问耿冰川什么？”
苏晓低下头，“还是关于李叔叔为何断绝与耿冰川联系的事。”
“晓晓，我知道你敏感，但是无论耿冰川还是我父亲，都是同一种说法。你不要再多说想了好吗？”王霖耐心地劝说。“而且话说回来，耿冰川为什么要隐瞒呢？”
“不得而知，反正我心里就是不踏实。”苏晓说。“所以我把他约到墓园，当着李叔叔的面好好谈谈。”
“如果他仍是原来的说法呢？”
“那我就不再追问了。”
“说到做到？”王霖挑挑眉。
苏晓笑了，“一言为定。”
王霖放心了。
这时候，耿冰川来了。
他衣着朴素，但是与他的样貌和气质使十分合衬，教人看了心生爱怜。如果思楠最后仍然选择他，苏晓并不意外。这确实是一位出色的年轻人。
耿冰川看到王霖时，显然是意外的。
王霖解释说：“我是临时起意过来的，没想到撞上你们见面。”
耿冰川摇摇头表示没关系，接着献花给李秋冰，深深鞠了一躬。
三个年轻人站在墓碑前说话。
苏晓对耿冰川说：“前些天我见了明玉，这才知道你们是大学同学。”
“我也没有想到，明玉的那个人是思楠的父亲。”耿冰川苦笑。“这世界真小。”
苏晓说：“思楠不在意这些关系。她信任你，喜欢你。”
“她和我是两个世界的人，我对她没有那种心思。”耿冰川仍是苦笑，“还请你们转告她，叫她不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
“冰川，请不妄自菲薄。”苏晓为他的自卑心疼。
耿冰川却是不语。
他凝视着李秋冰的墓碑，似乎陷入了沉思。
苏晓小心翼翼地问：“冰川，李叔叔为何要与你断绝联系呢？”
耿冰川这才回过神来，不解地看着苏晓。
“对不起，我并非要揭你的伤疤。”苏晓也是不忍的。“李叔叔是我一位很重要的朋友。他的突然离去，我一直难以释怀。如果你还知道他的什么事，或者你们之间有什么，能否告诉我？我不想再有遗憾了。”
耿冰川浅浅地笑了，“李叔叔有你这样一位朋友，真是他的运气。但是很遗憾，关于他为何与我断绝联系，他给我的理由和你知道的是一样的。”
王霖拍拍苏晓的肩膀，“晓晓，父亲在笔记本上也是这么说的。”
耿冰川也点了点头。
到了这个份上，苏晓只能接受这那个说法了。
耿冰川忽然说：“我只是把思楠当朋友，没有其他想法，请你们放心。”
“希望你也把我们当朋友，”苏晓说。“如果有什么困难，随时找我们。人多力量大。”
耿冰川沉默了好一晌，这才点了点头。
苏晓和王霖总算松了口气。
三个人开始往山下走去。
“冰川，思楠与你接触得多吗？”苏晓边走边问。
耿冰川说：“她偶尔来公司找我吃晚饭，就在附近的一家饺子馆。此外，我们没有其他接触。”
就这么几次下来，周思楠和饺子铺的老板超哥混熟了。
“这家伙。”苏晓笑了。“她也有今天！”
“思楠是个可爱的姑娘。”王霖也笑。“冰川，下次来我家吃饭吧？你是我生父的朋友，我妈妈很想认识你。”
耿冰川明显不好意思了。
王霖忙说：“都是朋友，没什么好客气的。秦涛和思楠他们常来我家蹭饭。”
耿冰川这才答应。
苏晓稍稍放下心来。
只要耿冰川进入他们的圈子，只要他们真心待他，他那些心事一定能从幽暗的地下冒芽。
王霖突然问：“你们两个都是怎么过来的？”
苏晓和耿冰川都说：“打车。”
“我也是，那我们拼车回去吧？”王霖掏出手机。“冰川，我先送你回公司，然后再送苏晓。”
耿冰川忙说：“不用送到公司，到地铁站放下我就可以了。”
“也行。”王霖不勉强他。“这样我就方便把这个乱跑的孕妇送回去了。”
耿冰川这才知道苏晓是孕妇，他不由得问：“这里可是墓园，你不忌讳吗？”
苏晓笑曰：“子不语，怪，力，乱，神。”
“求你注意点吧！”王霖可没好气。“墓园里到处是台阶，路面又滑，我真是一百个不放心。”
苏晓刚想说话，不想耿冰川却说：“小心，地上有虫子。”
苏晓和王霖一看，果然，地面上有一条黑色的软体虫子。约摸十五分公长，小指粗细，正蠕动着过路。
她们的淡定让耿冰川十分意外，“你们不害怕吗？”
“这有什么好怕的？”苏晓失笑。“王霖，你呢？”
王霖哈哈一笑，“我在福建长大，那里空气湿润草木茂盛，我什么虫子没见过？”
说话间，她位着苏晓绕过那条虫子，继续往前走。
耿冰川看着此情此景，不由得把上次周思楠和秦涛偶遇虫子的故事说了出来。
“我知道，思楠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小虫子。”苏晓说。“但是我没想到秦涛也怕这个。”
王霖苦笑着说：“他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害怕也正常。”
“也是。”
就这样，苏晓和王霖有说有笑，耿冰川默默聆听，三个人像好朋友似地往山下走去。到得园外，他们虽然叫了车，但是墓园偏僻，十多分钟也没有司机应答。
就在三人觉得为难之际，一辆黑色高级轿车停到了他们的面前。
骄车驾驶座的车门打开，竟然是秦复。
苏晓愣住，她万万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晓晓，你们在这里聚会吗？”秦复温柔地询问他的太太。“这位小伙子是谁？”
“他就是耿冰川。”苏晓介绍说。“冰川，这位是秦涛的爸爸，秦复。”
耿冰川忙说：“您好，秦先生，幸会。”
秦复微笑着颌首，接着问苏晓：“你们这是要往回走？”
“是的。”
“打算怎么回去？”
“叫车。”
“不用那么麻烦，我送你们。”
王霖忙说：“秦先生，您送晓晓回去吧，我和耿冰川叫个车就好。”
耿冰川也求救似地看着苏晓。
苏晓也很为难。此地不好叫车，但是坐秦复的车他们肯定不自在。
“这一带可不好叫车。”秦复看穿三个人的小算盘。“都上车吧，不用客气。”
他大大方方地打开车门。
到了这个地步，王霖和耿冰也不敢不识好歹，只好硬着头皮上车。秦复见三个人都坐好了，这才进入驾驶座。这位负责的司机细心地提醒乘客们系好安全带，接着启动车子，载着三位年轻人向市区驶去。
什么叫如坐针毡？这就是。
路上，秦复专心驾车，并不多话。但是王霜和耿冰川就难受了。让这样一位大人物当司机不说，还当了人家的特大号电灯泡，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也算是情理之中，秦复问起了耿冰川：“李秋冰这些年一直在帮助你吗？”
“是的，秦先生。”耿冰川答。
“这家伙还真可以。”秦复说。“他自己才挣几个钱？还什么事都管。”
耿冰川点头，“是的，我很感激他。”
“但是他不给你报答的机会。在你毕业那年，他断绝了与你的联系。”
“……是的。”
秦复问：“他与你断绝联系，就是为了不让你报答他吗？”
“他是这么跟我说的。”耿冰川答。
“坦率地说，他这个说法有点牵强。但是细细想来，倒也符合他决绝的个性。”秦复的语气听不出什么。“不好意思，冰川，其实王霖是由我开导才认了李秋冰这个爸爸的。没想到李秋冰达成心愿之后，选择了那样一条路。”
王霖忙说：“秦先生，您当时也是一番好意。”
耿冰川也说：“以我对李叔叔的了解，他做出这样的选择并不意外。”
苏晓听着这些对话，心中百感交集。
秦复愧疚地说：“冰川，我是好心办坏事，断了你报答恩人的机会。”
“这便是造化弄人，怨不得您。”耿冰川说。“秦先生，谢谢您后来对他的照顾。”
秦复笑了，“我和他冤家一场，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朋友了。”
耿冰川轻轻点头。
这时候，他们已经进入市区。
王霖看见一处地铁站，向耿冰川使了一个眼色，接着两人向秦复提出下车的请求。秦复看情况也差不多了，在地铁站放下这两位年轻人。
苏晓看着他们如释重负的样子，无奈地笑了。
“你现在是要去工作室，还是要回家？”秦复问。
苏晓不好意思地说：“我竟然觉得饿了。”
“你看，到处乱跑，连孩子也抗议了。”
“对不起嘛。”
他摸摸她的头，开车上路。
“秦复，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墓园的？”苏晓很是好奇。
“何存知说你出门的时候神色有异，到了工作室又早早把她撤回，想必其中有事。”他拍拍她的手。“别误会，她只是担心你。”
苏晓点点头。
“前两天你提到李秋冰的时候，是那样的难以释怀。我就知道，你想去看他。”他娴熟地并道。“结果一问墓园，你真的去了。”
“对不起，打扰你了。”苏晓说。
“没有。”他笑了。“刚好那个时候我有空，干脆自己跑一趟。没想到，这一趟能抓到三个。”
苏晓敲他的胳膊，“你这都是什么用词啊？”
“哈哈。”他甚是得意。“你约了他们两个？”
“原来只约了耿冰川，王霖是偶遇的，刚好她也来看望李秋冰。”
“你约耿冰川做什么？”
“问一些事情。”苏晓垂下眼睑。“就是你刚才问他的那些。”
“你得到的答案和我的一样吗？”
“是的。”
“晓晓，到这个地步就可以了。”秦复打着方向盘。“我知道你心善又热心，但是古话说得好：人间万事细如毛。很多事情你是管不了的，更不可能包圆了去管，就算是我也做不到。”
苏晓有一种沉甸甸的但是又什么都抓不住的无力感。
“你一定认为李秋冰断绝与耿冰川的联系是另有隐情，坦率地说，我也觉得这块有点问题。”秦复看着前方的路况。“但无论是耿冰川还是李秋冰，都说此举是为了不让耿冰川报恩。那么我认为，你可以止步于此。”
苏晓叹息着说：“我害怕自己处理不好，又出现李秋冰那样的遗憾。”
“世事难料，所以好心也会办坏事。”秦复说。“就像当初我们一定要帮王霖认李秋冰一样。目的是达到了，后果却不是你想要的。”
苏晓一愣。
“在无法预料后果的情况下，倒不如顺其自然。”秦复耐心地开导她。“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不算。”
苏晓终于舒了一口气，“谢谢你，秦复。”
秦复又问：“为什么不让何存知送你到墓园呢？”
“我不想整那么大阵仗，免得耿冰川有想法。”
“那让我当司机算什么阵仗？”
“你就是故意的。”苏晓嗔他。“王霖和耿冰川在车上根本如坐针毯，最后简直是逃下车去的。”
他无辜地说：“我哪有那么可恶？我也想和耿冰川聊两句的。”
“说正经的，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一表人材，秦涛这回是遇上对手了。”秦复摆出为难的模样。“这样的话，你要怎么完成思楠爸爸给你的任务呢？”
这件事简直是人尽皆知，苏晓不由苦笑。
“顺其自然。”
“你现在是非常时期，少操点心，好吗？”
“原来你专程跑这一趟，就是让我少管闲事。”苏晓努努嘴。“放心吧，无论女子还是小人，都好好的呢。”
“小人可以有很多，女子可就这一个了。”
“你别胡说。”
秦复哈哈一笑。
这时候刚好赶上红灯，车子暂时停下。秦复左手搭着方向盘，右手抓住她的小手揣在怀里。
他温柔地叮嘱：“不要再像今天这样乱跑，好吗？”
苏晓点了点头，倚到他的肩上。
两个人温存半晌后，交通灯变绿了，他们重新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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